长剑举高,就像是年少的时候,朝着那一棵树伸出手臂,阳光温暖啊,风也温柔,少年太子笑着抱着自己的弟弟,哪怕没有接稳,也紧紧抱着。
这是他的弟弟呵。
亲弟弟,血脉相联,皮肤白皙,呼吸都似乎带着甜味。
多可爱。
是这个世界上,和他血脉最亲近的人。
少年太子抱着他的弟弟,剑器刺穿过去,刺入血肉。
姜远发出短促凄厉的一声惨叫,宇文烈的目中迸出一丝异色,魏懿文猛地抬头,不敢置信,动容,贺若皇后惊呼一声,却已是昏厥过去了。
姜高的剑刺穿了皇帝姜远。
他的双目通红,双手拄着剑,最后看着姜远挣扎,不甘,鲜血流淌,犹如年少的记忆和梦境,彻底碎裂,鲜血淌在地上,那是乱世的风采。
姜高双手拄着剑。
只是方才的两句话。
君子的决意,君王的气魄,都具备了。
内圣外王。
这般气魄,不可能养出来,唯独从精神上的剧烈变化,如刀劈斧砍,在百般磨折当中踏出来的蜕变。
姜高双手拄着剑,背对着所有人,没有让所有看到自己泪流满面的模样,他的脊背仍旧挺得笔直,然后道:“诸位。”
众人看他,姜高背对着他们,一时间安静,轻声道:
“大应国。”
“拜托诸位了。”
魏懿文,宇文烈皆行礼称诺,他们都退下去了,主持和计划了宇文烈麾下那些甲士入城诸多事情的姜采解决完了一切事情,按照姜高的要求,去把那些百姓都安顿好。
匆匆赶到了皇宫的时候,她却怔住了。
皇宫里面还带着血腥气息,应国的君王位置上,一身白袍的姜高坐在那里,他的双手搭在座椅上,剑就倚靠在旁边,身上和剑器上都是斑斑的鲜血。
姜高低垂着头,姜采担心他,往前几步,道:
“高儿……”
姜高抬起头,看着姜采,忽然道:
“采姐姐,是太师姜素的暗子吧。”
姜采顿住,下意识收了下手掌,但是姜高没有在意这一点,姜采看到在夕阳的阳光下,那青年抬起头,脸上带着一种哭过的,却又安静的神色,带着疏离的感觉,他轻声道:
“采姐。”
“我没有弟弟了。”
姜高这样说。
如当初恨恨自语地说‘我不要哥哥了’的姜远。
不要哥哥的,死在兄长剑下;渴望亲情的,偏做那孤家寡人,世上命运,荒唐可笑。
于是坐在那里的,是浑身沐浴鲜血,血刃了奸臣和昏君的君王了。
姜采忽然觉得,姜高和姜远,都在这一天死去了。
活下来的。
是乱世的苍龙。
应国大帝。
第9章 却是个群雄争锋,龙蛇并起
姜采不知道如何去安慰眼前的弟弟。
她确确实实是姜高的谋臣,但是却也确确实实,对于姜高带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遗憾,那般光风霁月的儒雅君子,可以做为姜万象的接班人,但是却不可以是乱世的顶梁柱。
世人皆可以做自己要做的事情。
但是姜高不可以。
他是姜万象的儿子,长子和太子,也是这个国家的储君,君王无血无泪,他需要承载起这历代君王的大愿,承载着这数百年乱世最终的风云浩荡。
只是即便如此,以这等手段,一步步算计推动,让姜高豹变,却也仍是让姜采心中感触复杂,虽是复杂,却也是不能不做。
大应,天下,皆在这一念之间了。
太师的眼中,没有姜高,也没有姜远。
他需要的,只是一个足够有器量的君王,只是他选择了以姜远作为磨刀石,去让姜高蜕变和醒悟,若如此,则尚且可以有国战,可以有大应的天下和最终一战。
姜采听完姜素的计划之后。
她终究不忍,询问道:“若是高儿,未能够踏破这一重心境呢?若是他反抗却被姜远害死了怎么办?太师,此计策,是否太过于险恶了?”
业已无比苍老,却犹自如山峦般的太师看着她,回答道:“若要成就非常人之功业,自有非常人之代价。”
“若不经历极为艰难之战,不付出心力苦楚,便渴望一帆风顺,轻而易举地得到成功,如此的想法,不过只是痴儿幻梦一般。”
“抛弃自学宫之中学会的幻想吧,姜采。”
姜采看着那肃穆巍峨的老者,还是问道:“那姜高的性命,你不在意吗?”
姜素冷淡没有回应。
姜采只是离去,离去的时候,看到姜素独自站在院子里面,那时候的太师正要出兵前去拦截气势如虹的秦皇,是一个很难得的大晴天。
太师姜素站在那里,身躯高大,墨色的大氅垂落下来。
像是一座孤独的山峰。
分明在这个时候,姜素的权威和军威抵达了巅峰,放眼天下,再没有多少人能是他的对手,也没有多少人可以制衡他,轻易地将两个皇子当做棋子去对杀。
权臣的极限,兵家战将的无上地位。
后世的历史上,可以说一句权倾朝野,非太师,乃摄也。
但是在这略显得凉薄的阳光之下,太师姜素的背影却如此孤寂,姜采忽然恍惚,她回忆起来,自己的老师,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再笑过了。
在先帝还活着的时候。
这位军神就算是已经走过了无尽战场,背叛,杀戮,舍弃,面容就像是心一样地冰冷,但是却也还会露出一丝微笑,会和陛下打趣。
但是此刻,他不会了。
姜采走出了那冰冷的皇宫,走出了宫殿和皇城,走过街道,走到了那城池的街道,走到了外面,姜高的命令下来,那些百姓都被释放,并且给出了补偿。
那个禀报了姜高事情的城门守将军抱着枪坐在壕沟旁边的石头上发呆。
姜采唤了他好几声。
此人没有回应。
姜采踢了他一脚,这将才回过神来,看到那模样只是清秀,但是气质尤其出尘的女子,咧嘴一笑,道:“原来是采姑娘?”
姜采道:“嗯。”
她顿了顿,道:“百姓皆放回了吗?”
这城门守咧嘴笑道:“都放回去了,按照您的吩咐,提前准备了粮食和百十个铜钱,不多,就当做是补偿给他们了……”
他是姜远扶持出来的亲信。
可此刻模样,分明就是姜采这边的人。
姜采修的纵横家,即便是她仍旧要遵循太师姜素的命令,但是仍旧不愿真看着姜远屠戮百姓,以自己的方式在做努力,只是这个时候,曾经的学宫诸子第一却恍惚了。
只是叹息道:“纵横家,终究是借势之学。”
就算是她竭尽全力,但是在这波涛汹涌的大势之中,也是犹如螳臂当车,或许她能够护住一些百姓,但是那也只是护住了一部分,那么那些服徭役而死的,那些被活埋的,她又能怎么样?
她忽然想到了年少的时候。
那时候的她早早通读了纵横家的百般技艺,自诩天才绝世,学宫那些家伙都不是她的对手,就连授业的老师都不能够在纵横家的经典上赢过他。
然后那个一脸自傲的家伙来了。
姜采自是聪慧,她胜过了那所谓的要成为天下第一军师的人,仍旧如同往日一样,等待着落败者认输的时候,那家伙却拿起来一根长棍。
她辨赢了,那时候觉得是对面输不起。
可如今想想,那时候的行为不也是一种论道,纵横家说得再灿若莲花,终究不如实际上的武器,所谓纵横捭阖,不如霸主一怒。
终是借势驰骋。
在如今这样的天下,却也是已经,难有什么用武之地了。
城门守道:“不过,好在殿下终于做出了选择。”
姜采点了点头,眼底却怅然。
这就是你期待的东西吗?
太师。
她有些安静下来,看着远处不知道做什么,而终于不至于去做活埋百姓这样事情的城门守也看着远处,计策成功之后,他们本该是轻松的。
可或许是这数年时间的压抑,或许是终于成功之后,反倒是让精神一刹那松懈下来,都迟缓住,反应都变迟钝变缓慢了。
亦或者说,是他们终于有了一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即便是都城守将,纵横学派当代第一这样的人,在这个时期的天下,亦如洪流之中的一片落叶,棋盘之中,一枚棋子,不过只是身如浮萍,随波逐流。
命不由己,身,亦不由己。
一时间虽是一局得胜。
却也只是怅然失神。
只是想着,这就是你所渴望的吗,太师。
而姜采并不知道,在那一日她询问之后,没有得到答案而离去之后,那犹如孤峰山峦般伫立着的军神,只是看着远方,亦如无悲无泪的机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