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许久之后,自语道:
“若是不成的话……”
姜素看着前方的天下,道:“那么,大应也没有胜利的希望了,不能大胜天下,宇文烈将会出手,将太子带走,隐姓埋名,而我……”
姜素伸出手,握住了旁边的神枪寂灭,这柄天下神兵前列的兵器发出低沉的鸣啸,姜素的目光平淡:“我会带着大应最后的军队,杀入秦国的腹地,效仿神武王之举动。”
“若不能够大胜,那也不该苟活于世,左右不过在离去之前,带着这天下,大醉一场!”
“你我之辈,岂能够蝇营狗苟,就这样死去。”
“男儿豪壮,岂只陈辅弼有如此之心?”
他拔出了神枪寂灭,随手一震,枪锋震颤低鸣,汹涌肃杀,枪锋上带着森然的寒意,从容走上前线,去等待着,等待着君子豹变的那一日。
若是可以的话,大应还有那汹涌一战的机会。
若不可以,那么太师姜素将会彻底‘解放’。
不再顾及一切,再无后顾之忧的太师将会死去,而军神在那大应不择手段的太师‘尸骸’之上,重新出现,会率领着应国最后的精锐,将整个天下打得天翻地覆,而不顾所谓的大一统。
他是上一个时代,最后的余党了。
我们那样的时代,那样的豪情壮志,那样的愿望,也曾经壮阔恢弘,也曾经风流睥睨,不逊色那秦皇,就算是这样的愿望即将要熄灭,也不该要以这样的方式。
不该是焚尽了一切的力量之后,就那样黯然的消失了。
你我之死,岂能不震动天下!
“就以此身驰骋于这乱世最后的战场。”
“就以此身打碎一切英雄的梦境。”
“姜万象,吾会驰骋厮杀到血液沸腾,到此生如野草燃烧做灰烬,化作白灰散落于这乱世的天下。”
应国的太师持枪徐缓地往前,大氅翻卷,他的目光苍然平静,却带着一种壮阔:“或许,再没有什么比起一代军神毫无保留的战场和厮杀,更为适合一个太平之世的开端。”
“如我之辈,若不成后世传颂的英雄。”
“也定会成为最暴虐的敌人。”
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运。
君子豹变,姜高斩杀了姜远,用血亲的血,完成了帝王的加冕,而冰冷俯瞰着天下的姜素,重新走到了太师的位置上,没有化作不计代价,再无回头之路的绝境军神。
姜高踏上了君王的位置,然后立刻改变和扭转了姜远曾经的做法,他下罪己诏,宣布告知天下,仍旧派遣一定的军队去前方压制住了那些‘反贼’,只是下令,只想办法让这些百姓退回田地当中。
………………
贺若皇后孤独地坐在皇宫里面。
她的手掌有些发冷,安静坐在那里,这几年来的皇后生涯,让她脚步虚浮,犹如漂浮在梦境当中,皇帝陛下对她极好,好的已经超过了对寻常嫔妃的感觉。
她其实一开始是冷静的。
贺若擒虎很宠爱她这个小女儿,学武功,学文字,都请来最好的老师,射猎,马术,枪法,都是贺若擒虎亲自传授的,贺若皇后在一开始的时候,很明白皇帝对她的好是带着利益的。
皇帝不是对她好。
皇帝是对她背后的贺若擒虎好。
但是人都是有侥幸的,人也都是会欺骗自己的。
在这几年的生活里面,曾经的将门之女也慢慢沦陷了,她欺骗自己,也告诉了自己那一句话——
她是不同的。
尤其是在南巡的时候,皇后的舟船层次,竟然只比起帝王的稍小一些,其余的礼仪规章,并无不同了,姜远那时候捧着她的手,说他们两人夫妻,本就该如同先帝一般,帝后情深。
“你是不同的,皇后。”
皇帝的微笑温柔:“朕有的,都有你的一半。”
于是她沦陷在了美梦里面。
于是她的美梦,被姜高那一剑刺穿。
她从没有见过皇帝那样的慌乱,也从未曾见过,素来温润如玉的姜高,会化作那般睥睨的模样,哪怕只是余光扫过来,都已让她的身躯都颤栗起来。
是何君王之气魄。
她的梦醒了,在她的人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坐在这里了,一连数日的时间,都没有人来看顾她,她渐渐冷静下来了,知道自己的父亲还活着,知道天下的大势,尚且还需要贺若擒虎这样一尊神将。
只要父亲还有这样巨大的价值。
她就不会死。
忽而,贺若皇后的身躯颤抖了下,她听到了脚步声音,抬起头的时候,没有了和皇帝姜远一起看着那些纤夫拉扯巨州时候的从容和雍容,只有慌乱。
冷宫的门打开,一名女官站在外面。
模样清秀,气质出尘。
姜采。
贺若皇后的脸色变了,她下意识后退了一步,道:“姜采……你,你来做什么?”
姜采目光看过桌子上放着的饭菜,皆没有动哪怕一筷子,于是双手叠放在腹前,嗓音清冷:“知娘娘近日里,心情不愉,饮食清简,故而来此送一盏茶。”
贺若皇后面上神色一颤。
她的头发撒乱下来,一双很大很美的眼睛,此刻却慌乱如同受惊的小兽,她看着那女官姜采后面的侍女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是一盏汤,缓步走来。
贺若皇后岂能不知道后宫严酷。
岂能不知道这皇位更迭的残酷。
当即面色颤抖,往后两步,被凳子绊了一下,坐在地上,双手撑着地面往后,嘴唇颤抖如风中秋叶,道:“你,你,你要做什么。”
“本宫乃是皇后!”
“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
姜采平静往前,曾是那神采飞扬的皇后娘娘就以手撑地后退,语气再变,似乎镇定,但是其实还是有说不出的慌乱,咬着牙道:“我,我父亲乃是贺若擒虎,乃天下之神将。”
“追随大帝东征西讨一甲子,立下了赫赫战功。”
“你不能杀我!”
她忽而福至心灵,道:“是,是你们要下狠手,是你们要下狠手,姜高殿下宅心仁厚,是被你们裹挟起来,才对自己的弟弟下手的。”
“可就算是害死了陛下,他也一定心中有愧疚。”
“一定不会想要杀害自己的弟媳,我,我的腹中可还有着陛下的血肉啊,你们想要谋害皇室么?!你们……”
姜采道:“是姜高陛下亲自下令。”
一句平静的话。
却仿佛一把利剑一样。
再度将贺若皇后的侥幸给斩断了,她安静了好一会儿,才如同梦呓般地道:“你说……什么?!”她的目光茫然,看着那一盏药汤。
姜采注视着贺若皇后,道:“皇后,请吧。”
左右自有侍女和力士踏步上前。
贺若皇后最后的侥幸和期许,其实是姜高的仁慈之心,但是现在,这最后的侥幸也消失了,她想要躲避,却被两位健壮侍女拉住手臂,将那一盏汤灌了下去。
只觉得腹部痛苦,恍惚躺倒,飘飘渺渺,已是躺在床铺之上,却已见得衣袍染血。
怀孕数月的孩儿,却已被流产。
贺若皇后面色惨白,不能接受哭嚎起来,姜采退后,转身,走远,曾经学宫第一人,如今却只觉得,自己不过乱世当中的一枚棋子。
君子豹变。
姜高明白了些东西。
有的时候,残忍和直接,才是最好的处理方式,若是让贺若将那孩儿生下,往后时间,必然生出许多的祸端,党政和政治,素来残酷无情。
只让贺若把那孩儿流掉,却还保留了性命。
在这样残酷的,皇帝更迭的事情上,已是姜高做到的极限,他不能,也不可能,再因为自己的软弱而导致了更大的问题出现。
天牢之中——
贺若擒虎被捆起来,玄铁的材质足以去打造神兵,却将这位神将的身躯锁了起来,不过这等东西,能压制得住江湖宗师,却绝对不可能锁住这样一位天下绝顶的神将。
可贺若擒虎只是坐在那里,须发杂乱,安静地如同雕塑。
锁住他的不是这锁链,而是他自己。
哗啦声中,脚步传来,有大理寺的官员颤着手掌,拿出一串钥匙,把这牢门打开来,道:“贺若将军,陛下来看您了。”
贺若擒虎端坐于此,犹如猛虎盘踞。
听到了这一句话的时候,睁开双眼,仍旧是神光凌冽,他看着前面走近过来的人,姜高走入这囚牢之中,一身磊落,平静安宁。
他只是独自一人来这里。
宇文烈竟然没有跟着。
姜高似乎知道贺若擒虎在想着什么,道:“宇文去寻秦玉龙将军了,我是自作主张来见贺若将军的。”
贺若擒虎终于开口了,嗓音沙哑:“殿下不害怕臣趁着机会暴起,擒拿住殿下吗?”他抬起手臂,玄铁打造的恐怖锁链锁住他的手腕和身躯,而锁链的另一端,直接和整个地基连起来。
贺若擒虎震了下手臂,晃动声音清脆。
贺若擒虎道:“这些东西,看似厉害,却拦不住臣。”
“臣要杀你的话,不会比杀死一只鸡难。”
姜高看着他,道:“贺若将军不会的。”
贺若擒虎木然不答,姜高平静坐在贺若擒虎面前,挥手让人取来了酒肉,贺若擒虎缄默,却只伸出手去撕下肉来吃,饮酒恣意豪迈。
姜高道:“将军当年和我的父亲争夺天下的时候,曾经中计被困锁起来,高骧将军饿了数日时间,终于还是打回来了猎物,却不能点火,以免引来敌人。”
“高骧将军觉得不能冒险,父亲却执意要点火生饭。”
“贺若将军那之前重伤,醒过来之后,知道他们两位的争执,一言不发,只以刀割生肉下肚,姿态狂放豪迈。”
贺若擒虎道:“殿下要说什么,不妨直说。”
姜高挥了挥手,外面传来沉重的喘息声音,足足二十名力士,才扛着一把马槊进来了,他们用棍子把这马槊架起来,两侧每一侧是十人力士,看他们的模样,并没有丝毫的伪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