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要走我不拦你们,但相识一场,有些话我还是跟你们先说明白。方才我在街口碰见窦大娘了,她疯了,看起来和那崔婆子现在没什么两样。我这庄子或许现在是不干净,但至少昨日那般情形下,你们毫发无损见着今早的太阳了,我想后面的情况,也不会比昨晚更糟的。”
两个伙计面面相觑,显然有些动摇。
这句之后戚雪也没再多劝什么,言尽于此,便径自回屋了。
没了厨娘,中午戚雪和谭叔一起生火简单弄了些吃食,这个季节的栗子和甜薯都是极好的,就着馒头一道隔水蒸了,出锅时候都带着香甜气。
谭叔将蒸屉端出来放在了院里的矮桌上,树上的麻雀啾啾叫着,被香气引来,等候能叼走些吃剩的食物。
谭叔擦着手喊了一嗓子兰塔开饭了,还在挑水的年轻小伙在后院朗声回答道:“就来!我把挑子放喽。”
戚雪将咸菜放出来,摆好了碗筷,忽然觉得虽然院子里少了一些人,但现在这样,却也有种别样的舒适感,等到这些事情过去,父亲和大哥回来了,人气儿总会有的。
起先要走的那两个伙计还蹲在墙角边上,这一出闹得不上不下的,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二人远远盯着戚雪,闻着饭香似乎也是有些窘迫,她淡声给了个台阶:“来用饭,吃完了去生火把泡好的高粱蒸了。”
有了这句话,两个伙计这才心里有了底,应了一声后搓着裤子过来了。
这顿饭吃得安静,院门半敞着,吃到一半时,门缝里蹑手蹑脚探进来半个脑袋。
起先戚雪还以为是小豆子,定睛一看却发现是个姑娘家。
“翠翠?”戚雪有些惊讶,手里还捏着甜薯,起了身。
“戚雪,你救救我,救救我吧——”翠翠看见她就止不住的大哭,扑通往下一跪。
“你这是干什么?”戚雪赶忙上前将她搀起来,翠翠是她打小一起长大的玩伴,她的性子哭成这样指定的出大事了。
戚雪直觉跟镇子里这几日的怪事有关,回头瞧了眼院里的几人都在往这边看,便将她引出去了些,隔着门轻声问:“怎么了,有事好好说。”
“你救救我阿雪,只有你能救我。”翠翠将戚雪视作了唯一的救命稻草,那双眼睛红红的,一看便是已经哭过一大场了,此刻一着急又再往下掉眼泪:“早上我家门口也被狐狸扔了只死鸡,我不想死啊,我家就我一个姑娘,我爹还等着我给他养老送终,只有你活下来了,你救救我——”
翠翠说着就又要跪下,戚雪赶忙拉住了她。
小姑娘已经哭得泣不成声了,俨然便是一副已经死到临头的模样。年前戚雪的爹上山被毒蛇咬了,镇子里没人能救,在这种偏远的山镇里几乎便只有死路一条,后来听乡亲得了个偏方,得要后山岭里长的那种紫色的无花果救命。
那玩意戚雪见过,长在很高的树藤上面,虽然铺的跟张网似的,但下头都是悬空的悬崖,当时她认识的人里面就只有翠翠最瘦小,身形长得跟个小孩儿似的,还长年累月在山里上蹿下跳,极其灵活。
是翠翠帮她救回老爹的,戚雪欠她一个过命的大人情,如今说什么都得帮她。
戚雪思来想去,将昨日做的所有事情都跟她讲了一遍,最后摸了把手腕上的佛珠,咬咬牙,摘了下来套在了她手上。
“这是金龙寺方丈给的,驱邪避凶,你好生收着,希望能助你平安度过今晚。”
换做别人,戚雪是绝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把这种东西给出去的,但翠翠不一样。
她摸着佛珠频频点头,“我记住了,记住了,我现在就去找那道长请符,我回去拿钱。”
戚雪重新回到院子里,避开桌上几人探究的目光,神情自然坐了回去,“吃饭吧,盯着我看做什么。”
其他几人都默默又低下头去,谭叔估摸着是猜到些什么了,看了眼戚雪的手腕,那串珠子没了还是挺明显的,她将袖口往外拉了些,当着这么些人的面,也不好解释什么。
秋日的太阳坚持不了多长时间,眼看着就又是天黑了。
各家各户都掌了灯,谭叔趁着伙计们睡下之后,悄悄来敲开了戚雪的门。
“叔,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心里有数。”戚雪猜到他会过来,低声道:“但爹说,咱们做人要讲良心,翠翠也被狐狸下了聘,要真看着她就这么死了,我过意不去。”
谭叔原本就是这么猜测的,此刻听到证实,也沉默了。他是知道翠翠同他们家那些渊源的,也心疼那瘦小又好心肠的姑娘,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叹了口气:“这造的都是什么孽啊……”
夜已深,戚雪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虽然昨夜的下聘看着像是已经过去了,但她毕竟摘了佛珠,且之前那么些天入梦都被脏东西轻薄,此时事情不算真正过去,根本就没法安然入睡。
窗外的秋风更响了,戚雪躺了半晌,忽地听见外头有些奇怪的声音。
‘咯咯——’
隐约像笑声,但寻常人一般不会这般笑。
那声音时轻时重,戚雪原以为是佛珠没了导致又再被缠上,结果竖着耳朵分辨许久,才发现那声音竟是院子外头传来的。
‘扣扣——’
门把手被人敲响,在这种夜深人静时候最为瘆人,但好在听声音并非戚家院子,像是对面人家。
脚步声左右晃荡着,戚雪浑身汗毛乍起,套了衣服轻手轻脚将房门开了一条缝。
院子里黑灯瞎火的不好走,戚雪摸黑往前,看见大黄缩在角落里,一双眼水汪汪眨着,却是不敢动弹。
出来之后门外的脚步声就显得更加清晰了,像是一群贪玩的小孩,在外头来回追逐跑动。
戚雪将门栓又加了条横木,确保外头的人不可能破门而入,这才敢伏在门上听了一会。
‘扣扣——’
又是一阵沉闷的敲门声,这次她听清了,就是有人在敲对门的老汪家的大门。
饶是戚雪这几日自觉饱受惊吓到精神麻木,也还是听得一阵毛骨悚然。
外头确实有人在痴笑,还不止一个,都是女子,听起来疯疯癫癫的,呓语着要人帮她开门。
戚雪听出来其中有窦大娘的声音,搭在木栏上的手紧了紧,却也是无能为力。
大晚上的自是不会有人给她们开门,她们敲了一会就又跑远了,戚雪也没多留,将门加固之后便回去了。
这一晚上戚雪都睡不踏实,断断续续的浅眠着,一则是精神紧绷,二则更是忧心翠翠。她想着,既然头天晚上自己是这么保住性命,只要完整复刻,至少也不会落得个投井上吊的下场。
就这么好不容易熬到了第二日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在了闻香镇的青瓦上,翠翠的死讯也就这么在镇上传开了。
第9章
围困
◎“将她献上,平息狐仙怒火!”◎
戚雪仓惶赶到她家去的时候,因为根本没人敢上前去碰,尸首穿着一身红色的衣裳还挂在房梁上。
翠翠个子小,看起来轻飘飘的,还在微微晃动着。
戚雪站在门前,心脏仿佛被狠狠捏了一把。
怎么会这样。
已经无须再想为什么明明叫她将红色的衣裳都烧了,却还能留有这么一身,想那天晚上若非戚雪清醒过来,打开了那只黑箱子,只怕早就已经落得这般下场无二了。
哀恸之余,戚雪的视线往她手腕去找那串佛珠,但衣裳的袖口太大,被遮住了。
门口的街坊都只敢远远看着,个个脸上的神情古怪复杂,平心而论此情此景我也不太敢进屋,但为了拿回佛珠,只得硬着头皮往前。
街坊对戚雪靠近的反应很大,他们用充满敌意和忌惮的眼光看着她,戚雪浑身不自在避过目光,却也没被吓退。
“晦气!”“滚远点!”“她被脏东西附身了!”
七嘴八舌的辱骂和殴打接踵而至,他们顺手捡了石头抄了竹竿丢戚雪,嘴里一面振振有词:“就她没死,就是她被狐狸仙选中了,把她献过去就没事了!”
越说越离谱,戚雪抱着脑袋无暇反驳,只想快些冲进去将佛珠拿回来,若是错过这次机会,恐怕后头再难寻回。
那些街坊许是看戚雪不管不顾往里冲更像是中邪,混乱也不知是谁踢了她一脚,戚雪叫了一声摔到地上,人一旦矮了一截,便更容易招致围攻,有胆的没胆的此刻都敢上来发泄几下,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终于躲进了翠翠家的门。
那门口仿若一道无形的分界线,外头谁也不敢越雷池一步。
戚雪哆嗦着慢慢爬起来,身上好几处都被踢到了,最难受的还是手不慎被踩了一脚,之前掌心划开的伤口又裂了。
屋里阴森森的,翠翠的老爹是个哑巴,人已经哭得快厥过去了,失魂落魄坐在那来回砸地。
戚雪对悬在半空的翠翠作了一揖,硬着头皮上前,一边翻找一边道:“实在对不住,我也自身难保,还得拿回这个求个庇佑……”
翠翠的手已经冰凉了,冻得戚雪直哆嗦,她终于将佛珠挂回了手上,又再对着翠翠的遗体拜了三拜,转身准备走的时候,却是挪不动脚步。
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去寻了个凳子,站上去将翠翠给抱了下来。
戚雪将她平放在了地上,全程都不敢去看她横死的仪容,拿了盆边洗脸的白巾,给搭在了她的脸上。
翠翠爹一直盯着戚雪,他不会说话,戚*雪也不会手语,越是这种无法沟通的时候最叫人脊背发寒,这屋子原本她也是硬着头皮进来的,但一转头却发现外头的街坊邻居也是虎视眈眈不怀好意盯着她看。
围聚的人比刚才更多了,他们似乎就是想等着戚雪出去,好一举把她扣下。
戚雪不知道局面是怎么演变成这样的,怎么她好像成了公敌,就成了这些胆小村民宣泄恐惧的方式。
一时间戚雪被困在了这里,进退两难。
“我不是。”戚雪辩驳的苍白,不知从何说起,也深深明白外头那些憎恶的嘴脸也根本不会听她解释。
前几年有涝灾的时候戚雪曾听说过,十八里坡的牛家村曾送过一个秒龄少女给河神当媳妇,祈祷来年能够风调雨顺。结果后来第二年,果真就是四季顺遂的丰年。
是不是河神真的显灵戚雪不知道,但那姑娘听说是被绑着大石头沉河的。
戚雪脸上一片惨白,这事虽然不是发生在他们镇上的先例,但就看此刻外面这群情激愤的阵仗,只怕此劫她很难避过。
就在戚雪举步维艰之时,外头的一阵铃铛打破了僵局。
门外的竹林后渐行过来两人,是之前镇长请来的两个道士,衣着光鲜隆重,举着大金铃铛,三步一晃五步一跳,一路念念有词。
那一群暴躁哄闹的百姓一拥而上,群情激愤指控道:“道长!她!戚家那个女子就是狐仙要找的人!”
“你的法事再厉害,只怕也还得将她献上,才能彻底平息狐仙的怒火!”
“就是就是!已经平白害死了这么多人,不能再拖了!”
那道士见这么多人众口一词,也停下来上下打量了戚雪一眼。
这一眼看得戚雪浑身发麻,赶紧在他开口之前先发制人,大声道:“无知小民,简直一派胡言!我得道长祖师天尊庇佑才逃过一劫。”她将破了的左手举起来,“天尊以仙剑赐我朱砂血,这就是凭证!”
许是戚雪的气势太盛,那群街坊一时间被她唬住了。
外头忽然鸦雀无声,那道士的一双眼珠滴溜溜的转,似乎在思考该站哪一头。
万一被他带偏了风头,戚雪知道自己很可能就是落得个被火烧沉塘献祭的凄惨下场,她愤然大吼道:“道长亲自给我种下的护身符,请得了天尊下凡,要助我们闻香镇度过此劫。若是被你们这群刁民阻碍了,那就是整个闻香镇的罪人!”
街坊们纷纷看向那道士求证,但到现在都没等来一句反驳,他们方才的气焰也就顺理成章自己熄了几分。
好半晌,那摸着胡须的道士才终于是开了金口,半信半疑道:“当真是祖师爷亲自搭救?”
“这还能有假?”戚雪的口吻自己都要信以为真,“否则我一介弱质女流,如何能在这诡异离奇的晚上全身而退?”
“骗人的吧,那你昨日怎么不说,刚才怎么不说,非要拖到现在才说。”人群中这不只是谁插了一句。
戚雪哼哼笑着,高深莫测道:“天尊自有深意,还需向我等凡夫俗子解释不成。”
几个百姓都面面相觑,戚雪见状心里松下一口气,那根绷死的弦终于是看到了活路,趁着这个关口赶紧从翠翠家冲了出来,一路举着手掌冲到那道士身边,“有天尊相助,必定能成功化解此劫!”
眼看着原本抄着锄头家伙准备强行捉人的几个都有了动摇,那道士精明的眼神又再看了戚雪一眼,问道:“既是祖师爷下凡,怎么这镇上这么小小的迷局都还破不了?”
戚雪正打着腹稿,他旁边的小跟班道士小声道:“师父,会不会是祖师爷给咱们的历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