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好样的。
她待所有人都好,唯独对自己不好。
原景时脸色阴沉,心里万般恼恨。
关于自己的事,她知道的太多。原博衍先前提过要杀她,也的确如此做了,可惜是没有成功。
倒是他自己,与她相处日久,爱不得,杀不舍,到如今叫她脱离了视线,可每个人、每件事,还仍旧要受她处处辖控。
一步错,步步错。
他踌躇许久不曾落定的决心,在这一刻蠢蠢欲动,将他推动着走上前去。
倾城压低了声音和谢以之道:“你们家的事,千错万错,怪不到她的头上。你不记着她救下你,也犯不上这么针对她。”
谢以之讽刺道:“她救的是我,还是我这张脸啊?”
倾城的诮意比他更甚:“一张脸罢了,有什么稀奇?她哪里又是在救你?”
何等相似的经历,何等相似的情节。大荒神洲陷落时,是神族率兵前去;而谢以之家人被原承思铲除,彤华亦有参与其中。
这种间接的戕害再一次重演。彤华不是在救谢以之,而是在救当年的步孚尹。
“倾城姑娘,慎言。”
倾城惊讶回头,看见站在自己身后的原景时,眉头不自觉地拧紧。
他是怎么过来的?
她不可能感觉不到一个凡人的气息,怎么可能让他这样轻易地走到了自己的身后,自己却全然没有察觉。
她如此想着,口中也就如此问了:“你怎么来了?”
原景时道:“我来找阿姚。”
与此同时,倾城发现即便他就站在面前,自己也感觉不到他的气息了。
她心下一沉,也不多言,直接伸手向原景时而去。原景时却立刻退后一步,避开了她这一指。
下一刻,有一股更加纯粹身后的力量从原景时身后袭来,将她无可反抗地全面压制住,逼得她被迫单膝着地去抵御。
她根本无从反抗。
倾城费力抬眼,看清来人时面上浮出些厌色,可这些天里心中的猜测却全然在这一刻笃定下来。
“昭元君。”
昭元自原景时身后缓步走出,气质高贵而雅致,轻松将她压迫至毫无还手之力。
她微笑着替自己的妹妹教训这个性情乖张的部下:“你一贯口无遮拦,这么多年了也没变过,岂不知祸从口出的道理?”
她们之间也是有些旧怨的。
从前彤华势力比不得如今,有时候办事,别人给不得她太大的面子。这个张扬放肆的倾城简直就如平地惊雷,四处横行跋扈,倒也给彤华闯了一片天地出来。
那个时候,菁阳宫就被倾城找过麻烦。
她那时没打算和一个小小使官计较,也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将来总有彤华要自己收敛的时候。
只是彤华如今确实不用这招儿了,但倾城自己却毫无意识,还是这样跋扈。
犯到她手里了,又能怪得了谁?
倾城冷哼一声,道:“许久不见昭元君,倒是想请教请教,我何处冒犯了昭元君,至于上来就给我这样大的教训?”
昭元笑道:“大吗?我倒觉得轻了。”
她面上温和,眼里都没什么笑意:“你家少主杀了我的使官,我就让你跪一回,也算得上是教训吗?”
倾城立刻回道:“那也是你们先……”
昭元打断她道:“是你们先的。”
这次倾城不说话了,只用一双发狠的眼睛看着昭元。
因为昭元确实没有说错,一千六百年前,的确是彤华先下手杀了昭元的使官。
倾城咬了咬牙,这点受辱的恼恨被压下三分,心里突然清醒了一些。她突然想到什么,手心聚力,忽然转身朝向身后的人:“谢以之!”
昭元在她身后合掌,手心结印将她收拢其中,转手交给身边的部下。
她下手没有太多迟疑,为的是防止倾城多嘴再喊出什么话来。
倾城这一路上有关步孚尹已说了太多,相当不把定世洲的禁令放在眼里,即便今日没遇着她,迟早也得落下祸端。
昭元轻轻看了一眼谢以之,转身面向原景时:“多谢殿下,这个不听话的部下,我就先带走了。”
原景时道:“蒙城不止她一个。”
昭元道:“简子昭,我知道。”
她的表情波澜不惊,仿佛已经知道他见过简子昭了似的:“他不会来的。”
--
蒙城的道路很快被官兵打通,上京的物资源源不断地运送进来。
原景时不便与前来察看灾情的大臣相见,陶嫣为保护他,坚决不肯让他露面,自己主动站了出来,与大臣沟通蒙城情况。
她固然也疲惫不堪,但无法退后。
同时,一切重建步上正轨,原景时也开始部署前去江南道的计划——原博衍的情况不大乐观,若真的伤重太久不治,以后恐怕再也站不起来。
岑姚倒是有个法子,只是缺一味奇药,就在江南道。此药名为鬼藤草,是从前一位名医以特殊之法栽培的药物,极难成活。
即便是岑无疾走遍天下,也只有一棵在手,从前救人时用掉了,就只剩下了几颗种子。岑姚用很多方法试图培育,都未能成活。
她也曾经试图让倾城帮忙。但倾城说此物是以剧毒培育的邪物,和岑姚此时所用无关,没有同意。
再加上倾城现在不在,想找她也没办法。
于是一行人打算过后,决定前往那名医后人之处,寻求此药。
说来也巧,那家人姓单,居于淮州,在江湖上鼎鼎大名。原景时行走江湖,听说过他们的名字,也有些门路关系。
他从前身边有一个护卫钟琰娘,剑术卓绝,曾在他少时教授过他武艺。据她所言,她自幼生长于江湖之间,单家和凤山公冶家乃是世交,单家如今的家主名为单慕知,幼年时曾被接到凤山受教。
钟琰娘幼时也在凤山,因此与他结下了同门之谊。
原景时想到此事,立刻给钟琰娘发了消息。钟琰娘得知情况后立即出发,与他约定在淮州相见。
行程安排好,原景时即刻带着岑姚一起出发。原博衍由于伤势过重,不宜搬动,便由上京来的太医照料,没有离开蒙城。
原景时特地将自己的近卫也留下了一半。如今原博衍受伤,陶嫣主事忙碌,原堇弱不更事,护卫多留一些,他也更放心一些。
陶嫣没有拒绝,只是叮嘱他一路小心。陆聿也来送过他一回,说让自己的人探过一回,幽冥殿的人已经撤离了附近,他们出去应当无碍。
在上京大部人手抵达之前,原景时离开了蒙城。
而就在他离开不久,陶嫣得到消息,谢年年此次跟随繁记的救援物资一起,亲自到了蒙城。
如今文茵不在,上京无人,陶嫣以为来的只是东西,没想到谢年年也跟着来了。待见过上京其他人后,便特意去找了一回谢年年。
“此地混乱,上京又没人坐镇,谢娘怎么亲自来了?”
谢年年亲力亲为,手里还拿着本册子,闻言便笑道:“繁记在上京早就成型了,那么多掌柜看着,一时也出不了什么麻烦。倒是你这里,丈夫孩子顾不及,哪还有精力处理这么多事?”
她拍一拍她的手,安慰道:“我这次来带了不少药,铺子里的安老大夫,我也给你带来了,再加上还有宫里的太医,你不要太过忧心。自己立住了,万事才能立得住。”
陶嫣点点头:“多谢谢娘,我明白的。”
她呼了一口气,道:“说实在话,你过来了,我心里也定些。你也是经过大事的人,这下我遇到什么,起码有个能和我商量的人。”
谢年年笑望她道:“要钱、要东西,我尚且能和你商量。朝廷里的安排,你可千万别来找我,我不和你商量。”
陶嫣笑应了,又道:“另外,陆家那边也帮了不少忙,今日物资送到,和那边的伙计交接,我想着找个时候,叫上陆老板,一起吃顿饭。”
谢年年点头道:“应该的,到了他的地盘,哪有不拜访的道理?更何况,你还牵线要和他合作呢。你安排罢。”
--
幽冥殿总部之内,家主桑旻的房间门窗紧闭,因无灯光而显得格外昏暗。
桑旻只着黑色单衣躺在床榻之上,分明沁了满头大汗,身上却压着厚被。他眉头紧皱,疼痛从四肢百骸泛滥全身,不可阻断。
床帐微动,他下意识去握放在一旁的佩剑,来人却飞速道:“是我。”
黑暗里只能隐约见得一个轮廓,他听见这一声清寒的女声,却松了握剑的手,躺回去轻轻呼出一口气,声音里有些微的颤:“李姑娘。”
李梦微在黑暗里嗤笑:“还行,神志还算清醒,能认得出我。”
桑旻努力忍耐着身体里的痛苦,问她道:“云儿呢?”
“支开了,你放心。”
她坐到他床边,手伸进厚被中碰了碰他的手,立刻便退了出来,然后伸出两指放在他眉心:“四肢都凉透了。这些年你做事,不如先时果决了。”
李梦微的指是凉的,但是按在桑旻的眉间,却渐渐生出了热意来。这热意从他眉心开始缓缓流动,渐渐驱散了他身体的寒冷。她撤回手的时候,他终于感到自己可以动弹了。
李梦微起了身,桑旻缓缓支撑自己身体坐起来的同时,李梦微已经拉开了窗帘,看着外间天色道:“今日阳光甚好,你该出去走动走动的。”
他沉默片刻,道:“上次在雪山小住时,李姑娘给我的药,这次再给我一瓶罢。”
李梦微抱着臂觑他:“做什么?再住去那冰天雪地的闲云山庄?吃那药等于自杀,还不如你拿自己的栖云剑抹脖子来得快。”
桑旻摇头道:“单慕知的请柬发到了云儿手里,我要陪云儿去一趟。”
李梦微有些好笑地看着他,问道:“去过了北疆,又要下江南。天下九洲,难道都要陪着她去吗?”
第95章
再遇 所以,非要回去,还是想要见她。……
原景时走到淮州附近的虞齐县时,远远的,就在路道旁看见了钟琰娘和顾均夫妇。
他们对着他招了招手,他便走到跟前下马,扬手一礼道:“钟娘子,顾先生。二位在此处,等多时了?”
钟琰娘如今三十余岁,衣着简朴干练,却看着极有风韵。她手里按着腰间宝剑,朝他回礼,爽朗笑道:“我们昨日到的,和乐姑娘通了消息,卡着时间来的,没等多久。公子一路顺利?”
原景时点头道“顺利”,又问他们如何。
钟琰娘道:“南方一切顺利,公子尽可放心。此地不便说话,我们去驿馆再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