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玉楼神态自若地回答道:“听说了。”
他好像一点都不紧张,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正要入口时看见了她面前的杯子,微顿后便放下了自己的,转手将她的杯子放到了一边。
“你有身孕,别喝浓茶。”
这一句随口的话,不知戳中了赵琬那一根脆弱的神经。她忽而眼眶泛红,手里撑着桌沿便立直了身子,倾身向他:“我等你了的!”
他明明恨自己,却还用这样的态度对她,仿佛就是将她架在刀山火海之上。
赵琬眉尖微皱,目中有泪:“云郎,当日我等过你。我命人去找,没人见到你的尸身。我等你了的!我求父母将婚事一拖再拖,始终没有等到你。你不能怪我。”
段玉楼目光淡淡,甚至都没抬眼看她。他没提自己那些日子里伤重昏迷,也没提自己甫能走动,就立刻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她身边。
他就只是勾了勾唇,很无所谓道:“我没怪你。”
“那你为何非要辅佐卫旸不可?”
她哀怨地恳求他,诱惑他:“薛劭的情况瞒不住,他活不了多久了。等我肚子里的孩子一出世,我立刻便可掌权。你来薛国罢。高官厚禄,薛国不会比卫国更差。一个孩子,也不会比卫旸更忌惮你。”
她甚至还在体贴地为他考虑:“若你不愿意见我,去赵国也好。我会给我母家去信,让他们重用你。”
段玉楼有些讽刺地笑了:“你就这么确定,你肚子里一定是个儿子?”
赵琬狠厉道:“一定是个儿子。”
王室秘辛,九国血脉,谁比谁更干净?都是乱臣贼子,不过是狠心者才能荣登王座。
段玉楼与她谈判失败,淡淡拂袖道:“那我就等着你成为薛太后的那一日,得偿所愿了。”
他离开了王宫,准备回卫国去。白沫涵必然是做了十足的准备,否则不会让卫国王城空守。可是她一定十分艰难,否则卫旸不会自己亲自上阵助她。
他要赶紧回去,但是赵琬没打算放过他,一路派人追杀。他持剑挥舞的动作渐渐僵硬,剑刃都钝了,最后将剑折成两半,还能用锋利的口子再刺死两人。
他得回去,就这么一个念头,支撑着他一身是血,走回卫都。
他身上没有致命的伤。他将衣服扯了,让医官用最快的速度给他包扎上药,然后命人将卫国一切军队部署悉数告知。
可笑的却是,他段府还立在王城,他却被隔绝在了王宫之外。兵士冷着脸拒绝他道:“上面有令,若段郎君过多关注军政大事,即刻下狱看守。”
段玉楼只以为是白沫涵气他出走,没有在意,便和士兵讨价还价:“不过多关注,就正常询问。王君情势如何了?”
置身于破败肮脏的卫国牢狱时,段玉楼颇有些惆怅,没想到白沫涵竟如此说一不二。但来都来了,他也就安之若素,自己整理了稻草,弄干净地面,躺在了唯一一处能晒到太阳的地方。
段玉楼一连在这里住了半个月,看守的兵士颇为奇怪。那日赶回的段玉楼风尘仆仆,颇为狼狈,像是十分焦急,怎么就忽然转了性子,安安稳稳地住在这儿了?
直到半个月后,他被放出来了,来接他的兵士语气有些急迫:“段郎君,白将军要见你。”
一直安安稳稳的段玉楼忽而变了,他身形看着还算稳,可是脚下几步就走出了牢狱,抢了门口兵卒的快马就要飞奔而去。
兵士连忙喊他道:“白将军不在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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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玉楼快马到了城郊,看着院子里空空荡荡,根本没有人守卫,脸色立刻沉了下去。
他一把推开房门。昏暗的房间里,白沫涵正伏在床边,呕出了一大滩血。
段玉楼立刻迈步,白沫涵却以帕掩住口鼻,对他喝道:“退后!”
段玉楼的眉皱得越发紧:“普通病疾于我……”
白沫涵直接道:“我也学修灵道,对付不了的。”
她没有浪费时间,语速很快:“这不是普通疫病。最先发源于白河谷战死的兵士,后来伤者中如不注意防护伤口,也会感染。我曾命人尽快焚烧填埋,但是很快附近土地的树植便枯萎死亡。军中捕食山中鸟兽,很快也出现了问题。白河的水是不能喝了,但是白河的分支河流最后会穿过国境,卫国就完了。王君如今还未发病,但是军队围困,无法突围。薛国有备而来,你……”
“我知道了。”
段玉楼知道了严重性,没再让她多说,只是叮嘱她道:“你全心修养。”
白沫涵道:“我死不了。”
最后,白沫涵提醒他:“你要小心薛勘。”
段玉楼记下了。
他办事极快,调用了所有可以调配的军队,沿白河分布下去,入驻周围各城镇村庄,严格坚守水源。猎户全部禁止狩猎,田地全部有军队监管,凡有死者均由仵作确认死因,仔细焚烧深埋。
他召集各部大臣,详列条款,要求三日之内敲定所有大纲。他命心腹监管,飞速实行,同时没日没夜地追上全速奔赴白河谷的军队。
后来的事情,史书都有记载了。
历史上,段玉楼参战的次数并不多,但他只要上了战场,便总能叫人赞叹他的军事大才。
段玉楼一边支援卫旸,一边与心腹传信,决定国中处理疫情的事宜。他迅速将卫旸从凶险的战场上替代下来,送回国中,而后开始冷漠而凶狠地排兵布阵。
他很少休息,一双眼熬得猩红,但是所做的决策没有一点差池。
他迅速了断几处战役,缩短战线,集中火力绕道攻下赵国侧下方的宋国,野兽般连续撕下赵国三座城池。与赵宋相邻的其余几国纷纷退守边境,薛国霎时孤立无援。
在此之前,薛国的摄政王薛勘认为白河谷一役结果已定,便只留下副将在此,自己先行去了别处。谁料赵国损失如此惨重,不得不退回军队重新布阵,以阻止段玉楼继续犯进。
于是薛勘重新领兵而来。
带兵的这位摄政王薛勘,太过了解白沫涵,行事又太过狠辣。段玉楼绞尽脑汁,也记不起之前在薛国,有听说过这么一号人物。
直到他们终于在战场上相见。
对面的摄政王薛勘,就是青冥山上世事洞明的四弟子辛玉言。
直到在亲眼看到之前,段玉楼从未想到过是这个样子。
过去那些同门情谊,都在家国面前舍弃。他对白沫涵带领的卫国军队下药,他毫不犹豫。
他全然只为了卫国,为了赵琬。
段玉楼愤而拔剑刺向薛勘:“你是不是疯了!那是师妹!那是小涵!”
薛勘和他厮杀,毫不容情:“那不是师妹,那是敌将白沫涵。如你今日,也不过是我的对手而已。”
那个时候,段玉楼没听懂薛勘的意思。
那个时候,段玉楼被愤怒冲昏头脑,再也不管不顾。他听说薛勘兵分两路,一路借道赵国迂回,便命人前去拦截,取而代之生擒赵王。
而他自己,则不惜用起伤人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正面对抗起薛勘。
他用最快的速度,打到赵琬不得不在国中下令停战,宣召撤回薛勘,而后派使臣议和。
此时距段玉楼从卫国王城离开,不过两个月而已。
段玉楼根本没有给薛国使臣讨价还价的机会。赵王在他手里,薛国同他对峙,东郡诸侯利益被压不敢联合,大片东郡地域尽入囊中,而他只要一样东西。
能救命的解药。
没有道理同在白河谷打仗,卫国兵士染病,薛国却毫发无损。必然是薛国提前有所防范,才将这毒物下在白河之中祸害卫国。
赵琬看着使臣传回的信件,气得双手颤抖。她已经那般向段玉楼示弱,他居然还是如此步步紧逼。
她传信给他:“你自己来拿。”
第83章
疫毒 日日复年年,你所求皆能得偿所愿……
段玉楼收到信,还真就自己去了。
他当着赵琬的面,喝下一壶白河水,逼赵琬交出解药。
修灵道是秘密,薛勘回国后也不曾对任何人说过。所以赵琬不知他是修灵者,只道他一个普通人,为了白沫涵连命也不要了。
她一双秀目红了又红,道:“那是我手下异术士练的,没有解药。”
段玉楼身为修灵者,不齿异术士,嗤道:“那就让他练。”
三日之后,赵琬交出了一瓶解药和一张药方:“按此量炼制药丸,每日一颗,七日之后,自然能好。”
段玉楼问道:“致病的药呢?”
赵琬问道:“你要做什么?”
段玉楼不耐烦道:“给我就是。”
赵琬恨恨道:“段玉楼,你欺人太甚!”
段玉楼脸上笑着,却有些危意:“赵琬,趁我还好说话,交给我。”
说来可笑,这疫毒害死了这么多人,当初却仅仅只炼出了两颗,一颗下在了白河,另一颗,就在段玉楼的面前。
段玉楼当着赵琬面就将那颗药吞了。
他知道赵琬根本不相信自己那壶中是真正有毒的白河水,所以这颗解药也未必就是真的有用。
他看着她倏然紧张起来的神色,笑道:“赵琬,且试试你这解药有没有用。”
段玉楼早就不信赵琬了。他取了十四颗药,一分为二,每日吃两个半颗,七日之后,他调息之后,觉得身体无恙,这才返回卫国。
那些半颗半颗的药,都被他重新揉成了一整颗,白沫涵没看出不妥。
白沫涵为防止感染,自己住到了城郊别院,也没在院子里安排太多人伺候。段玉楼带着解药回来的时候,她正阖着眼躺在院子里的藤椅上,阳光暖融融地洒在她身上。
段玉楼轻轻走近了,直到停在她身边,感受到她的呼吸。
他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伸出手去,帮她把披着的毯子盖好,却弄醒了她。白沫涵微微拧着眉心眯起了眼,段玉楼便自觉地倾了倾身,伸手帮她挡住了阳光。
“我弄醒你了?”
“你回来了。”
他们不约而同地开口。
白沫涵没有问他任何的国事,她那样信任他,只要看到他好好地回来,就知道他一定已经解决了一切。
她躺在藤椅上伸着懒腰,语气懒懒的:“我一个人在这里躺了好久,身子没力气,感觉骨头都缩起来了,腿也是僵的。”
段玉楼笑道:“想让我帮你按按就直说。”
他拿出了一瓶药递给她道:“吃了,打了半天仗,就为了换这么个东西。”
但她没那么容易放过段玉楼。
她板着一张明显消瘦了的脸盯着段玉楼,质问他道:“你又见赵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