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无畏无惧地喊着,都是血肉之躯,赵薛联军也别想活得安生!
但白沫涵知道不能这样做。
她已经收到前方的密报。白河谷里的薛国士兵没有染病,薛国一定有防范的办法,如果贸然反攻,不过是徒然送死罢了。
她隔着房门,求见卫旸。守门的侍卫奴仆全部退开,只留下他们二人单独说话。
没有任何人看见房间内卫旸的表情,但是他的声音却依旧沉静而稳定。他非常坚定地告诉白沫涵:“寡人身在此处,绝无丢弃兵将国民、而自己退避一方偷生的道理。”
他决然不退。
白沫涵与他做了多年君臣,已经领略到他作为主君的魄力和胆量。他们在行事的时候,已经默契到不需要太多言语,所以此刻,她没有用任何道理劝阻他。
她只是同他道:“王君保重,我先行离开。”
她看不到,卫旸的手掌,在这句话之后轻轻地贴上了房门,覆上了窗纸上属于她的那一道淡淡的影子。
她只是听到了他明显放轻了的声音,带着隐约的珍重和不舍。
“白姑娘,此役结束,请答应我来日还能再见。”
白姑娘,请答应我,一定要保自己无恙。
请答应我,等卫国度过此难,你我还能安然相见。
白沫涵拜别卫旸,布置好一切事宜,留下自己最信任的几位副将统领全军。只要他们在,只要卫旸在,这里就不会生乱。
而后她做好防护,牵出快马,朝着王都的方向一路回奔。
她亲眼见过中毒者的死状,也渐渐感到自己身体的状况不佳,但她的马一直没有停下。
她心里全是段玉楼,说不上究竟是为了求援,还是只是为了见他。
白沫涵在此役中付出了平生最惨痛的代价,即便那时的她还并不清楚。
薛国在白河里投下的剧毒,毁掉的不仅是一个国家,也不仅是一群百姓。它摧毁了不知多少人的初心,最后才让每个人都面目全非。
她只是在那之后不久,才听说了制毒者的消息。
那是来自薛国宫廷里的一个异术士。
这制毒的异术士自那年后成了白沫涵记恨厌恶的仇敌之一,但直到多年后彤华即将归位的时候,才与她见了一面,才知道,她的名字叫作印珈蓝。
那一面称不上愉快。因为白沫涵太过狼狈,而印珈蓝又太过得意。
那时候印珈蓝开心地发现,白沫涵拥有一副绝佳的身体。她不知道这是一个神女的凡体,只道她是天生如此奇绝的根骨,便贪心大起,趁白沫涵无法还手之时,直接夺走了那具身体。
彤华那时因此受了太多磋磨,因她一贯记仇,所以绝不会忘。
她如今已然是一个强大的神女,一个半妖即便吸纳了大妖之力,也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彤华不必出手,面前扭曲的空气都在压制着印珈蓝。她看着她被迫在自己面前跪了下来,满脸不甘的愤怒,心中终于生出了三分快意。
“你长进了很多。”
彤华慢声道:“你早就跟着慕容峙入京了,却还叫人在北地留了个障眼法。你来到上京,正赶上热闹的时候,便拿沈皇后做幌子,留在宫里耳听八方。你瞧出了齐王与太子的龃龉,就想办法煽风点火,又给予南玘消息。”
她想透了一切,此刻都对着印珈蓝一一点明:“你无时无刻不在对付太子。你借席家与慕容家生事,你借卢家撺掇齐王,你借小林氏毒杀皇后。你依附的人是谁?鼓动着谁的野心?”
她轻轻说出一个人,问道:“是他吗?”
印珈蓝周身一冷。
她说对了。
她全都说对了。
她什么都知道,还任由她如此,她要干什么!
彤华接着笑,看穿了她所有的念头,同她道:“你在想我要干什么,对吗?我偏不告诉你。但你要做的事实在是很好猜,我取代了你,声名远扬,你咽不下这口气,所以想逼我出面,好杀了我夺回一切,对吗?”
她问她道:“被人取代的滋味,好不好过呢?”
印珈蓝挣脱不能,又露出了那种熟悉的阴恻表情,狠道:“你恨我夺走了你的身体是吗?可你要不回来的。这身体已经被我改造过了,除了我谁也用不了。你即便拿去了,也永远回不到这具身体,只能看着它一点一点烂掉!”
她毫无死到临头的自觉,反而哈哈大笑起来,看着彤华的脸道:“你别生气呀,白姑娘。你现在这张脸、这具身体,不也很不错吗?而且你应当谢谢我的,如果不是有我在,又有谁会告诉你段玉楼死在青云道的消息呢?”
彤华没动。
印珈蓝却突然“唔”了一声,感觉到自己的喉咙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死死噎住,而后视线一黑,便再也看不见任何景象。
她的一生都是在生死边缘游走,只有比她强大的力量才会让她惧怕。她在无法逃脱的恐惧里忍不住地想——这到底是谁!
这力量并不来自于面前的彤华。可是,印珈蓝的妖力已不同往日,可以探到周围所有的异变,是谁突然出现在这里的!
彤华偏头,看向身前的黑衣人。他终于从一片虚无的空气中现身,肆无忌惮地动手,仿佛下一刻就能夺去印珈蓝的性命。
他只是站在那里,却好像能让她看出十分的生气。
喏,他的袍角都鼓起来了。
他转过来,问她道:“不杀了她吗?”
他这回倒是心狠起来了。彤华因他的话而笑起来,道:“直接杀了多没意思。”
印珈蓝的身体因为黑衣人机械空洞的声音抖了起来:这究竟是什么人?
白沫涵的名字已经声名狼藉,当年爱护她的人已经全部死去,世上究竟还会有谁站在她的身边?
彤华看见印珈蓝的时候,心中的确是有着很深重的厌恨的。
可是在他出现在她面前教训印珈蓝的时候,她那些压抑的情绪却仿佛一瞬间都跑空了,反而变得有些轻松快意。
她轻轻迈步走近他,几乎要和他的黑袍紧密相贴。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对他道:“你现了身,她也就没法活了罢?”
他知道她是在笑话他。
他先前多次指责她用自己现身的理由杀人,多次为此不满,这次又好像不在意了。
可她好像不去想,印珈蓝和那些人又不一样。
她就只是看他的态度。
黑衣人退开一步,低声警告她道:“别又生出事来。”
但这一次,他没有阻止她的杀心。
他话一贯少得很,彤华也已经习惯不去联想更多,只停留在字面上的意思。
她道:“留她给我做个傀儡娃娃罢。”
她靠近印珈蓝,对她道:“也让你尝尝这个滋味,怎么样?”
第50章
惊变 她是这处死地之中唯一喘息的遗存……
是夜,彤华脸上覆着面具,将披风的风帽戴起,遮去自己大半的面容,孤身一人行走在上京之南的飞云岭密林之中。
皇帝对她起了杀心,已命龙隐卫追了她好几日了。
龙隐卫隶属于大昭各代皇帝,只忠于皇帝一人,其下分龙权、龙驰、龙爪、龙灵四司。龙权地位最高,能力最强,专职护卫皇帝,为皇帝指使,可号令其余三部;龙驰负责传递消息;龙爪行暗杀刺探等事;龙灵修习各类异术。
异术由印珈蓝而发扬光大,她也成为了苍洲异术士第一人。原氏皇族训练龙灵司,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对付她。
龙灵利用异术及反制秘法,在都城以外,借自然地貌,设置了一圈拱卫上京的防线。如今皇帝决心处置印珈蓝,这道防线就起了作用。
她出京向南,却无论如何都无法穿越飞云岭,只能被困在其中。
彤华自然是可以离开的,但她有自己的想法,便将计就计。
她先前为了林悦言的事,前往东宫寻找原承思,也借此故意留下痕迹,让龙灵发觉,而后一路装作脱困不得的亡命之徒,始终让龙隐卫得以用一种远近适中的距离跟在自己的身后。
夜晚有风,吹得树枝轻晃,树叶也发出簌簌的声响,是个隐匿杀人的好时机。
龙爪司指挥使宋挽,已跟随她许多日。
龙灵虽擅异术,却不擅追踪,勉强跟来恐会打草惊蛇。于是二司联手,宋挽亲自带部下跟随,始终没有让印珈蓝摆脱。
她隐在树间,一刻也不敢松懈。
龙爪副使明溪毫无声息地出现在宋挽身边,向她比划一个手势,示意一切正常。
他们虽然年轻,但已是从小一同训练长大、又多次一起出生入死的战友。二人之间的默契与信任,远非旁人可比。
他说正常,她便相信。宋挽点头回应明溪,眉尖却犹然皱着,心中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让她的心总不能安然落地。
明溪知她这一路行动,一直十分紧张,此刻便没有多言,只是借风声之便,无声无息来到她身边,在一片繁茂的树叶间隐藏好自己的身形,而后停留在她的身前。
即便不在行动之中,他依旧下意识地停在一个可以保护她的位置。
此番追踪印珈蓝实在太过凶险,他们行动之前都有准备。那时大哥特地抽身前来送别,他好好地答应过大哥,一定要将她安然无恙地带回去。
每次行动之前,他都会这样承诺大哥,每次任务结束,他也都能做到,而这一次也……
明溪回过头去,看了一眼宋挽。
他面上含着温暖又柔和的笑意,目光明亮,看了一眼宋挽,想要安抚她紧张的情绪。
那一瞬间有风刮过,他感到紧束的衣衫微微拂动,看见宋挽耳边的碎发被风吹起,而后,他看见她的脸色忽然大变。
“明溪!”
她的身形毫无顾忌地前倾向他的方向,张口大喊了一声他的名字,突如其来的动作,惊飞了树上寒鸦。
明溪一霎没有反应过来她这样异常的举动,但却有些后知后觉地感到自己的身体有些迟滞。他低下头去看了自己一眼,身上并没有什么痕迹,只是这一动,觉得脖颈有些僵硬。
好奇怪啊。
好奇怪。
他抬起头,想要和她说话,可是只是再次看了她一眼,下一刻便沉重地向后仰去。他无法操纵自己的身体,无法借卓越的轻功安然落地,于是只能沉重地摔落在地上。
他们原本就是最敏锐的皇家暗卫,明溪感觉到今晚的危险了。
保护好自己,阿挽。
明溪的唇轻轻动了动,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直到此刻,他才迟钝地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再控制自己的躯体了。
他的脖颈骤然断裂,将身体和头颅分成两个完整的部分,只有鲜血轰然喷洒而出,犹如春日的潇潇暮雨,密密地落在他的脸上,连带着打湿这一片青翠草地。
但他已经感觉不到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