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她胆大,却不料她连南玘也敢杀。
他纵马过去,看见南玘落马的地方乃是一道陡坡,想来他已经滚了下去。
彤华也下马过来,同他道:“你现在就回大营,只说你们无意碰到,说了两句话,后来他去追猎物时你跟丢了,因没找到他,所以回来问一问,他有没有回去。”
她理由编得半真半假,原是最易引人相信的。可原景时觉得她今日行为太过放肆,谨慎问道:“你要做什么?”
彤华没明说,只道:“你放心,我做的事,没有收不了的尾。”
原景时抓着她的手臂不肯放,警惕道:“南玘不能死!”
彤华沉声应道:“我知道,你先走。”
原景时立定原地,用复杂的眼神望着她,但终究还是没有再继续多言,只是转身骑上马背,离去时还三回头,拧着眉心看着她。
彤华确定他彻底离开才收回目光。垂眼时,草丛间有簌簌之声,小奇从中探出头来,对她嘶嘶两声。
彤华在陡坡旁足尖一点,整个身体便轻盈地离了地,轻快地落下这道颇深的陡坡。草上有一点点不易察觉的血迹,小奇在前引路,彤华迅速跟上。
南玘在大昭境内的一切纨绔行径,原本就是装模作样。那箭来的时候他反应奇快,迅速低下了身子,所以躲过了致命一击。只是那一箭飞过,仍然伤了他的手臂。
彤华很快在陡坡下找到了南玘。
南玘一路借势滚下来,倒也没受什么大伤,此刻除了衣衫脏乱狼狈些,倒也没有别的什么不妥。他也不躲藏,只捂着右臂的伤口站在彤华面前,咬了咬牙笑道:“祝当家好大的脾性。”
彤华拿南玘的话噎他道:“我箭术不精,原是对着鹿去的,可惜放偏了。”
南玘嗤了一声,正待开口,彤华又换了一种口吻,道:“你身边不干净,行事小心些。”
南玘闻言,收敛了散漫的表情,正了正神色,用一种肯定的语气问她道:“悦姬是原承思的人?”
他属实没想到居然这么巧。
不过的确就没有这么巧。
彤华答道:“无论你在惊鸿坊带走谁,她都会变成太子的人。”
而悦姬,她孤身一人,没有牵挂,不好受人掌控,却易受人驱使。只要原承思能给她想要的东西,她便可随时倒戈。
南玘点点头,道:“走了一个,还得再来一个。悦姬还算乖顺,且先留着她罢。”
彤华问他道:“太子不会帮你肃清隐灵海,你要在这里留到什么时候?”
南玘活动一下酸楚的右肩,忽而问她道:“将来真的会是他即位吗?”
彤华眉目一凛。
当今原氏皇族,一共九位皇子,却从没有出现过夺嫡的争斗。原承思生而便是太子,早早便掌握了军政大权,未来如何,几乎是已经一眼能看到的结果。
但是南玘显然不这样想。
他此言一出,直接便让人觉得,他有想在此事上做文章的打算。
彤华心里觉得他是在找死,脸上却没有变化,冷淡道:“北地掌军的慕容峙,与太子一同长大,乃是太子心腹。东境有新封的皇八子将军王,南方有老将卢氏。如今东宫的良娣燕氏出身将门,其弟已然授了军衔。大昭兵力几乎尽在储君手中,你还想打谁的主意?”
南玘答非所问,似笑非笑道:“齐王原博衍,与太子心不齐罢?”
彤华心中微沉,脸上却露出一个微微匪夷所思的表情,道:“他二人一母同胞,同出中宫,一向和睦。你怎会如此想?”
但她心里却在想:原博衍心有二意,南玘如何会知道?
原景时和南玘尚无往来,这一点她可以肯定——原博衍心思蠢蠢欲动,成日里撺掇着原景时谋权图位,但他尚有余地,绝不会引狼入室,主动去招惹一个狼子野心的南玘。
近来上京朝局颇有波谲之势,彤华都不必刻意去猜是谁作怪——
那只至今未寻得踪影的半妖,胆大包天,三百多年前就敢挑起卫薛两国交战。今时上京动乱,想必少不了她潜伏入京之后的功劳。
二人交换消息,点到即止。彤华说完话就自己回了大营,本以为南玘会自己回来,却半天没听到消息。
她与安乐和几个女眷坐在一起说话的时候,隐约听人提了一句,卢家的大小姐出身将门,猎场上英姿飒爽,竟和男子比起来也不落下风。
她瞥了一眼,卢音致确实是还没回来。
她留了个心眼,将小奇暗暗放了出去。小奇是仙兽,呼唤野兽自然拿手,不多时便带着消息回来——
南玘和卢音致在密林里遇到了。
彤华自然知道沈皇后为原景时和卢音致牵线的事情,也能想到凭原景时如今的心思,恐怕对与卢音致的婚事没什么兴趣。
忧心的一方是卢家,怎么说,都该是卢家想着如何借原景时抽身时局。
倒是这卢音致,小小年纪却足够大胆,竟然真敢另辟蹊径,在原景时和原承思之间摇摆一回,最后倒头选择了南玘。
彤华悠闲地用着茶点,聊着天打发了时间。待晚间开宴之前,寻着空去找了一回原承思。
原承思的帐外有侍卫拖着猎物过去,彤华瞥了一眼,进帐恭喜原承思,贺他收获颇丰。
原承思才沐浴过,换了身衣裳,笑道:“今日猎物最丰盛的还当属八郎,这将军王的称号赐他,果真是名副其实。”
彤华笑着称赞两句,问道:“殿下可知今日南国陛下在猎苑中受伤迷路一事?”
原承思点了点头,道:“我听说是九郎让人找到的。他们碰见了?”
彤华没说是与不是,只是意有所指道:“别人我不晓得。倒是听说卢家那位小姐,和他在林子里碰到了。”
原承思倒是不知道这事。
他懂了彤华所指的意思,哂笑道:“看来是当初谢家的例子没做够,让卢家人生出这么野的心思。”
彤华消息传到,告辞出来,往自己的帐子走去。路上有个小内监赶来与彤华道:“祝当家,谢当家来了。”
第41章
错过 这一幕在她眼前重合,逐渐回到那……
晚宴时皇帝和南玘推杯换盏,聊到了大昭与南玘沟通商线的事来。
大昭和南玘边境隔着密云峡,地形险要,虽然民间偶有往来,但大型的商线却始终没有连通。这回两方官员沟通许久,决定在南境开辟三城,以供边市交易。
这件事原承思先前和繁记透过底,繁记二位当家也是为此才来参加了春蒐。繁记这些年发展迅速,又是钦定的皇商,自然代表着大昭的脸面,要先派商队前往南关。
谢祝二位当家一同起身,手执酒杯,与二位国君共饮。
南玘垂眼觑着,唇边含笑,赞繁记当家虽是女子,却能有如今成绩,比之男子更值钦佩。
待客套完,炙好的肉由侍女送了上来,皇帝吃了一口,又称赞起打来这猎物的皇八子原泽舟。
原泽舟未及加冠之年,却已守了东境多年,剿灭海寇无数。他谢过皇帝称赞,又命人取剑助兴。
场地中间的琵琶乐姬还未撤下,此刻换了铿锵战乐。原泽舟持剑走入场中,邀请幼弟原景时一同,原景时欣然同意。
惠山剑出鞘,一声剑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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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众人都在宴上,留得这围场后一方小湖静谧一片。彤华坐在湖边的石头上,借繁茂的矮树和灌木遮盖着自己的身形。
她手边亦放着个酒壶,时不时拿起啜饮两口。
湖面被风吹得微皱,彤华面前月光照耀的一片水面,却平静清澈得犹如镜面。只是那镜面之上不是粼粼月色,而是宴会场上的所有景象。
她丢在场内的那个傀儡,还带着完美无缺的笑意,看着上场的两位皇子。
那是大昭年纪最小的两位皇子,一个黑衣利落,一个白衣飒拓,一个才封了将军王,年轻有为,朝堂新贵,一个无官无爵,漂泊多年,孑然一身。
差不多的年纪,截然不同的前路。
她偏首又饮了一口烈酒,听着遥遥传来的响声,直接向后躺倒在巨石之上,看着天幕之上燃起的烟花。
前些年陶嫣在西境找了个匠人,在繁记改良了烟花,自此后皇城的烟花便与民间不同,不仅颜色繁多,种类也更花哨。
她微醺地想起了自己从前的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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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华少时,也是个很爱凑热闹的姑娘。
十二岁的时候,她头回去天界围场,兴高采烈地挑了一匹枣红色的灵兽坐骑。那灵兽四蹄和眉间是白色,她不肯起俗名叫踏雪,想了半天,最后叫飞云。
结果御兽的仙官委婉同她道:“这名儿取得也不是不好,只是东海九太子的那匹坐骑,也叫飞云。”
彤华因此不大愉快。
但那时她还是个空有其名却无实权的神女,脾气也算不得骄矜,最后闷了一口气,给灵兽改名叫踏浪。
这事后来叫东海那兄弟俩笑了好久。
彤华过去从未骑过灵兽出行,此刻来了兴头,拉着陵游一起出猎,忙活了许久却是毫无所得。
她刚好一点的心情,又被再一次击溃,于是气道:“不玩了,回去。”
天界围猎并不杀生。灵箭有着流星般的拖尾,一箭中,便在猎物身上留一个标记,而后立刻升到空中,变成一朵徽标样的烟花。
那日满天都是烟花。
西面那个碧色的是昭元,南面那个紫色的是司命,北面那个玄色的是东帝,东面那个金色的是天帝长晔。
而跟着长晔,还有一个银白色的,你一个我一个,与长晔较着劲地攀比的……
是东海九太子玄沧。
陵游那会儿哄她开心,拿她的弓找了一只灵鹿。
红色的光箭正中灵鹿背脊,瞬间在它背上转换成一个红色的红英花标记,而后灵光直飞入天,在天空绽开一朵红色烟花。
他笑着将弓还给她,逗她道:“好啦,如此,你也不是空手而归了。”
彤华扯了扯嘴角,将弓收回来,却听另一边霜湖在笑她:“我可全都看见了。”
那时候,她们尚且还能言笑晏晏。霜湖到底年纪大些,为了照顾她,给她让了不少猎物。
彤华带着别人给她猎来的猎物满载而归,本来要去晚宴,听说玄沧去了,她便赌气回了定世洲。
说来好笑,她在还没见过玄沧的时候,就已经挺烦他的了。
那之后她一直心心念念,又挑了个时候重去。才走到兽苑之外,见门开着,问谁在里面。
仙官还是上回那个仙官,尴尬一笑,道:“是东海九太子。”
彤华转头就走。
她没见过玄沧,但却见过玄洌很多次。玄洌常来定世洲与平襄对弈,也常与彤华来往。他听说了此事,偶然在定世洲遇见她,便问她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