彤华去了陶嫣房间,重新用完晚膳,又说了一会儿闲话,便起身告辞。
陶嫣送她到门口,被她劝止。
“你回去休息罢,晚上风大,仔细出来吹得头疼。”
余光里见原博衍与原景时兄弟沿廊下走来,彤华便转身同原博衍致意,预备迈步离去。
“我送你。”
原景时同原博衍谈完,倒不再激动了,眉眼淡淡地同陶嫣道安,主动开口,随彤华一道出去。
少年性情恣肆,难得沉默安静。
他在想他们一同走来的这十几年,也许他还是太稚嫩了,明知她危险,却还是迈步走近了她。
到如今,她已是他无法失去,他却是她可有可无。
原景时直到送彤华到了门口才道:“你说过,重要的事情,不会同我玩笑。”
彤华说是。
所以,所谓婚约,并不是她再一次拒绝他的虚假借口。
原景时道:“你知道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想要的东西,就是全世界都要来阻止,我也一定要将他得到。五岁的时候,我主动去找你,说我想要什么,直到如今,我都在为得到它而努力。我绝对不放弃。”
夜幕低垂,月隐星沉,他在晦暗灯火里转头看她,眼中刻着三分执拗:“你也是一样。”
对你,也是一样,我绝对不放弃。
他长大了,不再是那个稚嫩的孩子,眉眼长开,矜贵又骄傲,越发有前世那位器宇轩昂的神君的风度。
这样的话,前生的他就同她说过,他们都为此付出过代价。
她不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了。
彤华扯扯唇角:“景时,得到是要付出代价的。”
有些代价,一生都付不起。
他直到最后一刻都执拗:“只要能得到,我愿意承受这种代价。”
第40章
围猎 他正欲开口唤她,忽听见破空之声……
上京近来有些混乱。
慕容峙见云秋月被席娘子逼死,当即给席娘子写了休书,还把朝中几个席氏子弟挨个参了一本,军中的席家人也拔了一遍,彻底和席家撕破了脸皮。
席家根基不深,舍也就舍了,可如今这个时节,慕容峙却如此罔顾大局,让原承思十分头疼。
但僵持一场,慕容峙终究顾及太子,先收了手。待席家分割之后,便提前回北地去了。
春日已至,北关再次警戒,而上京预备了许久的春蒐,也终于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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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蒐开始的那日,围场里好不热闹。彤华立在一边,含着笑意和几名官员来往客套。
繁记这位祝二当家一贯长袖善舞,和朝中的王侯重臣来往甚密。便是有不便亲自前来说话的官员,也叫家中的女眷结伴过来,借着说繁记的新鲜货品,拉拢关系。
她面含笑意,未有不耐,最后还是安乐小公主来找她,才将她单独拉到一边说话。
繁记是皇商,安乐年纪轻,喜欢用繁记许多新鲜玩意儿,也因此与她熟识些。
安乐拉着她躲清净,同她小声抱怨道:“繁记凡有上新,皆送各家帖子,看就是了,多问什么?你倒是好脾气,还和她们一一周旋。叽叽喳喳的,真是烦人。”
公主与神女都是一样的娇惯脾气,彤华虽然装模作样地表示耐心,心里却也是如此想法。
两个人俱是穿着最新式的女子骑装,翻身上马的动作干脆利落,裙摆扬,清风动,一个娇俏,一个艳丽,端的好风景。
王公大臣之中,不少看见这一方小角落里的好颜色。
这位二当家祝文茵,十年前便与大当家谢年年和繁记一道声名鹊起,如今瞧去,却仍旧是十七八岁的少女模样,一派华然又疏离的美丽。
南玘遥遥看见了,问道:“不知那是哪家姑娘?”
原承思正与他站在一处,看了一眼,道:“是皇商繁记的祝二当家。”
他刻意没说全名,思忖这南玘是否又看上了祝文茵的美貌,却不料南玘莫测地应了一声,竟无后文了。
仪式繁琐,待皇帝当先驾马而去,众人才随行跟上。
沈皇后和妃嫔们没有随同,倒是公主贵女和官眷之中有擅骑射的,一同纵马而出。
安乐不喜欢骑射,今日却难得想纵马,约彤华同行。
二人未与众人同行,只待骑马至僻静处,彤华这才问道:“公主有话同我说?”
安乐面上生出些踯躅,让侍从退远,犹豫片刻后方开口问道:“上元的时候,祝当家在上京吗?”
彤华大概能猜到她想问什么。
上元这样的日子,一向少不了风月情浓。那一晚灯市煌煌,造就了不少年轻儿女们的风流故事。
不少人说,萧山府的裴小侯爷遇了个红衣美人,示好不成,被那姑娘的兄长拦了下来。他还穿了身跟人家一样的月白衫子,被人生生比了下去,叫这些公子哥儿笑了两天。
约莫是这位小公主也听见了,把爱穿红衣的姑娘家挑了一圈打听,最后居然连她也没放过。
彤华无奈道:“我那时刚回上京,听着楼下的热闹,看了一晚上的账本,眼睛都要花了。”
安乐果然放下心来,长呼一口气。
她的心思都表现在脸上,立刻变得轻松无比,道:“那我就没什么事了。你还要继续打猎吗?”
她本就是为了打听消息才来的,没什么继续骑马打猎的兴趣。
彤华笑道:“殿下先回去罢。我转一圈再回。”
安乐与她道别,带着侍卫随从返回了大营。
彤华淡淡笑着,回身目送这单纯稚嫩的小公主走远。
少女的心意赤忱,只是可惜了——
命书上写得清清楚楚,萧山侯从来就不是她的良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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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众人陪皇帝打下了第一只猎物,皇帝方留下了原承思和几位老臣,叫其他人自便去了。
原景时一刻都没留,迅速驾马离开,在这硕大的密林里找彤华的身影。
他出发时看见安乐拉着她一起,估摸着也许还能找到。算他运气不错,没过多久,还真让他给找到了。
春林盛,碧色生,她却穿潋滟的红,在绿林里分外显眼。
他正欲开口唤她,忽听见破空之声,便见她身后一道飞箭袭来。
“文茵,身后!”
原景时喊她同时,箭已上弓,飞射而出。
彤华迅速回头。
密林,山野,飞箭。
她恍惚了一瞬,就这么一刻犹豫,那道箭已到她眼前。
而原景时的箭也来得飞快,准确击中了这道箭的箭杆,打偏了它的方向,两道箭擦着马身落到她旁边的土地上。
座下马匹一惊,往侧迈了两步,彤华回过神来,拉过缰绳稳住。
她皱着眉想:凡马还是凡马。
从前天界围猎所用的灵兽坐骑可稳重多了。
原景时已驾马来到了她身边,焦急地问她道:“没事罢?”
彤华对原景时摇头示意自己无事,转头见有人驾马而出,语气懒怠。
“寡人箭术不惊,险些伤了姑娘,是寡人之过了。”
是南玘。
他生得一副好相貌,可惜行为举止却十分散漫,不像皇帝,倒像是个纨绔子弟。奇的是,他竟是一人前来,身后无人随行。
彤华心里给他再记一笔:“陛下无过。是我站错了地方,不该挡着陛下的箭。”
南玘笑道:“祝当家有意思。你们繁记出身的姑娘,偏都是如此牙尖嘴利?”
彤华压了压眉眼,冷声道:“悦姬若冒犯了陛下,自是我等疏于管教。今日回去,便对她严加训斥。”
南玘许是没想过她是这样尖利的性子,于是驾马走近,顺着她的话道:“悦姬的性情正好,寡人实在喜欢,今日还将她一同带了来。可惜她不会骑马,只能留在营地。”
他进一步提出要求:“祝当家既然在,不妨同寡人一起罢。追猎物追远了,倒是不记来路了。”
原景时听见这话,上前道:“山林复杂,祝当家恐怕也是失路至此,我带陛下回去罢。”
皇帝九子,独一人不曾封王。南玘笑看这位侠客般的九殿下,笑道:“那就有劳九殿下了。”
三人一道向外走,南玘时不时同二人说话,原景时还算有礼,彤华却没有好脸色给他,偏着头压根不理南玘。
总之女子小性,如南玘这样的人,最不会被冒犯。南玘瞥了眼彤华,没有再与她说话。
待走出几步,清风微动。南玘正与原景时说着话,便瞧见不远处的草丛之后,正卧着一只鹿,碍于地势和丛林掩护,尚没有看见他们。
他闭了口,放轻了马蹄,架起了弓。
原景时回头看向彤华,她此刻方回了头,手掩在袖中,做出一个让他按兵不动的手势。
南玘说自己马上功夫不好,比起方才射向彤华的那一箭,这一箭不知偏了多少。那鹿受了惊,迅速跑开,南玘不像是失望或者感兴趣的模样,却立刻扬了鞭,要驾马去追。
再厌恶南玘,原景时也不好在此刻由着他一个人乱跑。他下意识纵马追出,却忽而发现只有自己的马蹄声。
纵马不停,他回过头,看见彤华仍在原地,一双眼冰冰冷冷,张弓平稳,飞箭直袭南玘而去。
这次原景时来不及拦了。
他迅速回头,只听见一声闷响。南玘的马匹迅速消失了在了林间,人也失了踪迹。
原景时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