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脸上笑眯眯的,不像是在伤心的样子。
他最后道:“不必。”
不必伤心。
反正段玉楼,对你也不好。
第38章
别意 如果他非要和她在一起,又能如何……
在茶楼前作别的时候,原景时提出要送卢音致回去。他没有那样多皇子的矜贵架子,卢音致却只是婉拒,他也就没坚持,两人十分平淡地背向而去。
卢音致坐着马车离开,听着外面人声熙攘,心念意转,想到自己好容易来这繁华上京一趟,若是只为了见这么一个小殿下,未免也太过无趣,故而开口叫车夫停下。
她自己漫步在上京的街道上,走进繁记林立的商户,挑选着那些南方不曾有过的精致簪环,心情大好。
没有什么貌美聪慧的少年郎君,是拿一堆首饰换不去的,如果不行,她可以再加几件美丽的衣裳。
卢音致叫掌柜把她看上的戒指都拿出来,一个一个戴在自己手上举起来看。她习武,不比上京贵女的手又白又润,但好在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戴着戒指也十分好看。
背后有几个上京的姑娘笑她这样的动作,她却浑不在意——既然花了钱,自然要买好看的东西,若是花了冤枉钱,戴上却不好看,难道要便宜她那些姨娘生的妹妹们吗?
这是繁记最大的首饰铺了。大堂里摆着各式各样的首饰招待客人,四边还有许多闭上门的单间,专门服务那些贵客。在一片窃笑声里,卢音致听见一声清朗的笑声,不是暗讽,倒是夹着些格外的趣味。
她回头一看,却见有一个男子站在一个单间门口,笑着看她又将一个手镯套在自己腕上。
卢音致在家里被精心教养了很多年,送到上京来,不是为了便宜那些不学无术的公子哥儿的。眼前这个人生得好看,但她也不是会被美色所迷的女子。
她只是认出了他而已。
她为了自己的上京之行做过太多准备,观画记人是其中再普通不过的一项内容。
卢音致一瞬间脑海里闪过无数念头,最后表现在脸上的,不过也就是转身后的一个挑眉,明媚又飞扬:“阁下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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陵游坐在矮椅上,趴在桌面上和小奇大眼瞪小眼。
他手里抱着一个碗,碗里的凉米团子还散着丝丝甜味,小奇气鼓鼓地吐着信子,完全没将陵游吓退。
“你闲的没事干?”
小奇听见了主人的声音,瞬间感到有人撑腰了,扬起了身子耀武扬威,要挟陵游将碗交出来。
陵游也就是逗逗它,碗放在他手里捂着,连一点温度都没升,还是冰冰凉凉刚好的温度。
但他脸上还是装作嫌弃的样子,撇了撇嘴,看似不情不愿地把碗推给小奇,而后转头同彤华道:“成天见它吃吃吃,个头倒是一点都不长,除了会呲牙什么都不会,你养着它干什么?磨性子?”
小奇刚吞了一个米团子,听陵游这么说,上去就咬住了他。
皮肉都没破,就只是咬住了而已。
陵游再一次和它大眼瞪小眼,最终先败下阵,转头和彤华道:“让它松口。”
彤华头都没抬:“你先道歉。”
陵游:???
“为什么我道歉?”
彤华啜一口茶,抬头挑了挑眉,道:“无所谓,那你就让小奇咬一口,反正又死不了人。”
是死不了,但是那种致幻的毒素,足以让他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出个好几天的丑。
“小奇仙君,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般见识,请松尊口。”
陵游从善如流地低头示弱,小奇念着自己那碗米团子,也不和他多计较,松了口就扭着身子钻进了碗里。
陵游逗完了小奇,这才来和彤华说话:“我来的时候,瞧见卢音致在琳琅阁遇到南玘了。”
彤华没想到这两个人又扯上了关系,思索了一下,先问道:“南国如何了?”
陵游道:“姜冉下手狠,先前伤过小梵。这次咱们的人稍给机会,大梵便下手了。姜冉没防备,折损了不少人,自己也受了重伤。”
姜冉与隐灵海梵氏兄妹的交锋,一向可称得上是血雨腥风。大梵虽然不轻易出手,但只要小梵受伤,必不忍耐。明明是个有手段的,却甘心让权给妹妹,实在让彤华无语。
彤华问道:“南玘得信了吗?”
陵游道:“姜冉只以为是隐灵海下的手,命人封锁了消息,不想让南玘分心。不过南玘在她身边留了人,已经向上京传信了。估计用不了几日,南玘就要知道了。”
彤华于是放松下来,道:“可惜卢家百年将门,如今能用的子孙,只剩下这么一个女孩儿。”
时日这样紧,一个人,也没法分成几个用。
还有什么可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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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华还记得陶嫣早产的事。听闻齐王府内那小岑大夫今日出城寻药,原景时又不在齐王府中,所以正好借这个空档来王府看望陶嫣。
齐王府的下人们念叨着怪事,虽是开春,但早撒了药,王府里从哪里钻出来的蛇,恰恰好就惊了待产的王妃。
原博衍自陶嫣生产后几乎与她寸步不离。陶嫣知道他和彤华不对付,惦记着要和好友说话,便将原博衍赶了出去。
原博衍面上笑着,十分体贴地走出门去,可一离了二人的视线,脸上的笑意便落了下来。他轻轻地停在窗边,没再动作。
彤华坐在陶嫣床边和她说话,微微笑着逗弄陶嫣身边的小女孩,将从袖袋里掏出的一个挂着红绳的白色小玉锁放在了襁褓里。
小丫头似有所知,手指一伸一蜷,便将那红绳捏在手里。
彤华淡淡笑了笑。
她原是极喜欢初生的一切,这样蓬勃的朝气,再带着无限的希望,好像前路没有一点黑暗困苦。
她低头瞧睡着的小人儿,轻声对陶嫣道:“阿邈天资聪慧,开蒙早,听闻你有孕,找了这个字,说取堇年安好之意,也不知是他从何处读来。他说他感觉到,自己一定是要有一个妹妹了。我也只是把这个字刻下来,替他送出来而已。”
原博衍立在窗外,听见这个名字,立时心头一紧。
这个女儿,其实不是陶嫣第一个孩子。
三年前,陶嫣曾经有过一个孩子。那时候她专注繁记的生意,即便月份大了也坐不住,常往繁记跑动。
有一回她和彤华看账本的时候,误食了下人奉给彤华的茶点,谁知那糕点里有毒,当时便差点害得她们母子俱亡。
当日陶嫣被火速送回王府,原博衍将宫内的太医几乎尽数叫来,却怎么也商量不出个好的办法,最后实在无可奈何,由宫中施用秘法,找来了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国士印珈蓝,请她为陶嫣保命。
也就是那一次,陶嫣才知道,自己的好友祝文茵,其实就是神秘的异术士印珈蓝。
但早在这之前,原博衍已经知道了这个秘密。她是印珈蓝,也是祝文茵,她精通异术,也掌握大昭经济命脉,她与他们暗中来往,又为太子效命——原博衍实在无法不防备她。
如果不是陶嫣危在旦夕,他绝不肯将希望寄托在她的身上。
他心里清清楚楚,一旦她插手,自己必要付出更多的代价。
事实也果然如此。
陶嫣身体修养到如今,虽已看不出什么大毛病,可这次有孕还是让原博衍提心吊胆。
至于当初的那个孩子,为了保住性命,一出生便被送去了天池山拜师静修,十八年内不得归返。
所以他叫邈。
山长水远,不复相见。
陶嫣听说阿邈的名字,眼眶霎时就红了起来,微微哽咽问道:“阿邈还好吗?”
彤华耐心又温柔地道:“好啊。阿邈已经开蒙了,很聪明,等到了年纪,就能回来了。嫣儿,别哭啊。”
陶嫣流了几滴眼泪,开始觉得自己矫情,让侍女拿了个小包袱来,托彤华带去。
彤华应声。
她头也未回,却已经感觉到了原博衍在窗外僵直的沉默。
阿邈的名字,是一个致命的弱点,使她足以掌控这个野心磅礴的男人。
他的弱点不是孩子,而是陶嫣。
她逗着小阿堇,眼里是澄澈的笑意,心底却是冷的,刀锋淬毒,架在每一个人的颈边。
那份带毒的茶点,是她叫人送来的。陶嫣与她亲密无间,一时口渴,也就端去喝了。
陶嫣和阿邈无辜,彤华费心救了他们母子性命,却不肯将阿邈完好无损地归还。她将一个幼子送去遥远的天池山,让他们十八年不能相见。
她一贯是一个残忍的人,只是偶尔善良一回,便总叫人忘记她的手段。
如原博衍这般,想要得寸进尺,这可不行啊。
她总要提醒提醒他才行。
二人这一闲话,就到了晚间。
到了快用饭的时候,原博衍那边有小厮过来传话,说九殿下来了。
这意思其实就是不想让彤华去见,正好彤华嫌麻烦,此时也不想多见原景时,便起身同陶嫣告辞:“那我就先走了。”
陶嫣不知道原景时先前已经设法见过彤华一次,只以为这次恐怕是他特地跑出宫来,为着见她一次,便赶紧拉住了彤华,道:“何必急着走,哪里就一眼都见不得了?”
彤华道:“他正议婚,我此时见他,不是捣乱吗?”
原景时对她的心思昭然若揭,但彤华此刻所言,也是实情。
陶嫣的婚姻是自己选的,所以对于原景时的婚姻,态度远比原博衍要宽容许多。她并没有非要原景时和谁在一起不可的想法,也不会因为这弟弟的执著,就去强迫自己的好友退让。
只是,纵然他们处处都不合适,如果原景时非要和她在一起,又能如何呢?
原景时就是为了彤华才来的。
他从茶楼出来,和卢音致分别之后,便去了梦雨楼,因没寻到人,便干脆在梦雨楼等了起来。等过了大半日,等到天都有些晚了,才听到有侍从回来,说二当家往齐王府去了。
他立刻就往齐王府赶。
原景时坐在饭厅等着,听见有人过来的声音,便回过头去,见到来人,俊美的脸上立即绽开少年人的爽朗笑意,一双眼里光华璀璨。
“嫣姐来了。”
他问候过陶嫣,又唤彤华道:“文茵。”
陶嫣听着这两句语气截然不同的问候,带着三分趣意的笑容看向彤华。
彤华这次回上京,一直躲着原景时,先前在梦雨楼让他堵住了,原本可以脱身,只是觉得他由来不撞南墙不回头,兴许见一面倒还能消停些,才与他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