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侧目,看见殿中新增的一道硕大屏风,详尽绣着苍洲地势形貌。
“这屏风上的羽丝勾得倒是精细,就是特意摆在这里,叫来来往往的人都看着,怪刻意的。”
原承思还真就是故意的。
“南玘送的礼。”
他手指轻轻将大昭之南的位置指了指:“蕞尔小国,其心当诛。”
彤华莞尔,顺口问道:“殿下这些日子在上京,应付南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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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国之事,要追溯到彤华北上之前了。
在大昭南境以外的苍洲之南,因有天堑相阻,瘴气相隔,三百年前连卫旸大帝都未曾到达,正是南国所属之地。
正因此地环境密闭,所以立足于此的南方四国,国情十分混乱。
苍南的隐灵海上,有教众登陆传播教义数百年,早已深深扎根在南国方方面面。为控制民心,更是绝不与外人相通。
如今的南国国君,名唤南玘,幼年即位,表达出了与年纪毫不相符的铁血手腕和帝王心性,将祸乱朝纲多年的教派和守旧老臣打压驱逐,凭一己之力挽救南国于危亡,仅用了十几年的时间,就稳定了国中又统一了南方四国。
这样的人自然不肯受隐灵海教派的挟制,这些年在国中发布的八成政令,最后都要针对到隐灵海的头上。
但隐灵海扎根日久,南玘便是伤敌一千,也得自损八百。
隐灵海对他素有不满,这些年来两方局势几乎一触即燃。
适逢大昭三百年的万国会,南玘便向大昭发出了要亲自来昭的信息。
他心思多变,隐灵海自然百般阻挠,也就是正式动身之前,他还遭遇过几次暗杀。
而南玘丝毫没有退让,不惜将心腹帝卫留在国中以防生变,也要亲自北上。
万国会事宜由太子全权负责。原承思见南玘如此坚决,怀疑他另有打算,特地找来祝文茵,让她借商线之便,南下调查。
南方是什么样子,彤华自然明白。她装模作样地离了京,躲了许久的懒,直到年前才回到上京,同原承思说明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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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承思想起前几日见到的那个年轻国君,笑道:“我们之前的猜测倒是对了八分。他想要南关休战,与昭交好,并要孤帮他对付隐灵海异术。”
卫朝覆灭之后,异术大肆于世,派系林立。普通人若被异术侵袭,根本毫无察觉,也难以防备。隐灵海中有不少异术士藏身其中,南国国政混乱至此,未尝没有这个因素。
而天下异术,归为一宗。修为最强者,乃是苍洲第一异术士印珈蓝。
其名自卫亡后不久便流传于世,因她于高祖得位有功,早在三百年前便被奉作大昭皇室的座上宾。
彤华闻言,问道:“还有两分,错在何处?”
原承思望着她,顿了顿,道:“他不是要印珈蓝的破解之法,他要的是,大昭皇室压制印珈蓝的最终手段。”
彤华挑了挑眉。
印珈蓝修习异术已达至臻幻境,而原氏皇族丝毫不惧此人,只因有一套抵御异术的秘法,借此,大昭成功管控住了境内所有异术士。
南玘竟如此大胆,直接索要秘法,万分不怕大昭忌惮。
彤华脸色冷下来,道:“不能给。异术分流分派,各家法门均有不同。南方异术与中原差异虽大,但核心同出一源。皇室的秘法是控制异术的最终王牌,若是流入南方,必使异术失控。南玘幼年即位,群狼环伺尚能征服四国,若真能铲除隐灵海,南方便再无桎梏。狼子野心,不得不防。”
她态度非常明确坚决。
原承思点头道:“南方一滩浑水,孤不打算管他的闲事。”
眼下,且先晾他一晾。
彤华察觉到他的态度,想了想,问道:“南玘私下里作风不好,可是又做了什么?”
原承思嗤笑一声,伸手指了指那边架子上一沓奏报,示意彤华去看。
先前皇八子原泽舟在东海边境封了将军王,回朝前先行南下,迎接南国队伍一同北上。
因有此故,原承思到手的奏报十分完善,详细记录了南玘自入大昭南关以来一切行动。
彤华走过去,翻开最上面一本,只是打眼一扫,便觉得有些过分地花哨了。
南玘在国中这样紧迫的情况下亲自来昭,却还带了四个妃子,在江南道风月地滞留了十余日。
同行的黑水军作风严谨,南玘此举属实显得有些难看。
南玘至如今治国二十年,对待政敌心狠,对民众却开明大度,名望还算不错。只是于私,这位新君的生活实在可以称之为花天酒地不知所谓,多如繁星的美女扎堆生活在他的后宫,造就他一生里最鲜明的性格缺点——
寡人之疾。
原承思已想好要如何打发这位好美色的年轻国君了。他望着彤华,提示道:“正月十五,是你们惊鸿坊的年初大演。”
彤华会意,想了想,决定多说两句,让这位眉头紧皱的太子再安心一些:“北上前我已安排好一人,可送去做他枕边之人。”
原承思偏头看她:“此人是否稳妥?”
彤华轻松地牵了牵唇角,精雕细琢的美人瞬间生动起来:“她自己还不知道。等到了时候,身不由己,我会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她会听话的。”
狠毒又聪明,将一切都牢牢地把握在自己手中,将人心方寸之地拿捏得不错分毫。
这正是原承思倚重她的原因。
他很满意。
二人许久未见,又细细谈了谈这些日子里上京的事务。
待彤华要告辞之时,原承思忽而问道:“慕容说,先前在北地见到了九郎,你可知道这件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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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甘在后门袖手站着,等过了两刻钟,才听见背后房门被轻轻打开的动静。
他在东宫侍候太子许久,耳聪目明,只有碰见这一位祝当家的时候不大灵敏。
她走路时好像脚不沾地似的,一点声儿都听不见。
徐甘连忙顺势推开门迎她出来,亲自取了在一旁暖炉上烘烤的斗篷递来。彤华也没劳动这位太子近侍,自己接过穿好了,待走到门边时,已然又将风帽扣了回去,如来时一样遮住了面孔。
门口的马车还是来时那一辆。
云秋月和她的行李自然是已经不在了,彤华从北地装模作样拿的那些行李,也在换车后随原车送回了。
她走到车边,顿了顿,假模假样伸手入车里,使了个小术法,取了个不大不小的绣袋出来,揉在手里交给徐甘。
“北方看到的小玩意,不值什么钱,内官赏个趣儿。”
徐甘捏在手里,只觉得是个硬物,也没低头看,只是收到了袖中,面上微笑道:“多谢祝当家了。”
彤华也不是头一回给徐甘好处。方才来时人多眼杂的,倒不如此刻更为便利。
“今年几位殿下都回京了吗?”
徐甘道:“寿王仍在樊州念佛,与往年一样,不回来了。将军王带着黑水军,前几日与南国队伍同行回京。还有九殿下,赶在腊月二十九傍晚城门下钥才回来,惹皇后娘娘好一顿念叨。”
“时间这么紧张,不知是去什么地方游历了。”
“听说是一直在岭西游历,去了西境大木岭,后来又心血来潮,一路顺着山北上绕了一圈,这才迟了。”
“两境守将与地方官,都没有上报九殿下行迹吗?”
“没有。九殿下一贯不喜欢亮明身份,到哪都是避着官署走的。”
彤华谢过徐甘,复又坐上马车。
车门阖上,她脸上的笑意也瞬间消失无踪,人前的温和消失得无影无踪,深邃的眼眸寒潭一般。
马车一路回到梦雨楼,在背街的侧门处停了下来。
车夫在外面轻轻敲了敲门,静立于一旁等候,彤华这才整了整衣襟,收敛了面上寒意,迈步下车。
梦雨楼后院里有正在做事的伙计,纷纷停下手恭敬唤她“祝当家”。
彤华恢复了笑模样,颔首回应,眼见着有一个伙计,手里端着木盘,与她打完招呼之后往梦雨楼背后另一侧的小门去了。
她原本是要上楼,又停了下来,唤他问道:“我这些日子不在,惊鸿坊预备大演,是谢当家来盯的吗?”
那伙计道:“谢当家来盯了几回,今日柳当家也来了,这会儿应当还在。”
彤华点了点头,顺着后面回廊的连通小门,先进了惊鸿坊后院。
惊鸿坊白日不开门,此刻没有客人。后院有几个练功的姑娘,看见她,唤一声祝当家。彤华皆笑应了,迈步绕进了楼中。
房门关着,推开来才听见乐声。
彤华目光落在台下最前面的座位上,走过去,低声道:“有七八个月了,怎么还出来?”
难为惊鸿坊这样小的院子,外头稀稀落落地藏了十几个暗卫,就连里面随侍的侍女,也是会武的。
第25章
两面 你们背着小九,这么算计他?……
那里坐的自然便是如今大昭商界极有名的一位了。
繁记的三当家柳鸣珂,改革了繁记买卖模式的商业天才,又将繁记成功推入皇室封作皇商的奇女子。
谢年年开创了繁记,但真正将繁记做大到如今规模的,却是柳鸣珂。
柳鸣珂初入上京时,与祝文茵结为至交。如今她怀孕许久不常出门,祝文茵又外出多日,今日竟是难得一见。
她颇欣喜地去拉彤华,与她并肩而坐。
彤华轻轻吸了吸鼻子,果然闻到一点妖气,只是比原承思身上的淡许多,几乎可以忽略不见。
她便问道:“你最近还入宫吗”
柳鸣珂摇了摇头,道:“博衍不大乐意让我走动,一直让我待在府上,只有他偶尔去宫里请安。怎么了吗?”
“没怎么,随口一问。”
二人坐在一起,看着台上的姑娘们排练歌舞。柳鸣珂向她抱怨,说大演一贯是惊鸿坊的看头,但她如今琢磨了许久,也没想出个新奇的点子来。
彤华懒懒发笑道:“车到山前必有路。难为你孕中想东想西,也不嫌累。”
柳鸣珂摸一摸自己的肚子,倒有些倔强道:“我只是怀孕,又不是不能走动。你不在上京,谢娘又事多忙碌,我有空自然得来看一看。”
“王爷放心让你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