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孚尹点点头,挥手一招,将自己那只灵兽坐骑也唤来,与她道:“那我陪你,玩儿够了再回去。”
他放开了她的缰绳,回身上了坐骑,一手牵缰一手持弓,当真是一副要与她一起的模样。
彤华却迟疑了,问他道:“这是天界的围猎,你当真要一直在这里陪我吗?”
步孚尹道:“陪。”
他一锤定音,没有任何犹豫之色,彤华已经不想继续了,但还是忍住了,继续向前行去,他便一直耐心跟在她的身后,甚至在遇到远处深藏的灵兽时,还不忘提醒她一回。
她拧着眉回头道:“陵游陪我的时候,从来没让我自己动过手。”
他听懂她意思了,却根本不顺势而下,他知道了她已经在消气,不过是依旧要拿捏姿态,便故意要招惹她,装作听不懂一般道:“旁人动手有什么意思?你自己动手才有意思。”
彤华冷哼一声转过去,也不多言了,自己弯弓搭箭,直直瞄准那处,松手放了出去。
但她这一箭却射空了,直直穿过了那灵兽身体,因为有另外一支灵箭比她更先一步地钉中了目标。灵兽对着她这边垂首谢过,而后翻身跃开,身体上分明留下了一个与她徽标相同的印记,但却是深青色的。
同色的徽标升在天宇之上,显得格外显眼,看得远方回头注目的陵游笑得更加开怀。
司滁脸色难看,哼道:“他得罪了彤华,还敢继续招惹她?”
陵游但笑,摇头不说话。
彤华愠怒地回头,盯着张弓抢下她灵兽的步孚尹,问道:“你抢我的猎物做什么?”
步孚尹笑道:“哪里有标记,证明那是你的猎物了?”
彤华道:“我那一箭若中了,它身上有我的标记,自然就是我的了。”
步孚尹道:“所以,中了才是你的,对不对?未中之前,都是各凭本事。”
彤华气急,丢下一句“莫要跟着我”,便当先离去,灵兽被她驾驭,脚下奇快,带着她迅速离开他的身边。
他脸上笑意不改,却并没有继续跟上,而是再一次举弓,弓弦后拉,那道深青色的灵箭,正瞄准在彤华的后背。
他松了手。
这一箭如他先前的每一箭,快得令对方来不及反应,彤华迅速回过半身后撤,可那一箭仍旧无声撞碎在她肩头。那感觉并不痛,却有一种酥麻之感荡开,有他的神力缓慢地从那一处温柔地蔓延到全身。
仙官在遥远的大营里望着天,高唱道:“定世洲璇玑宫——”
持笔的另一位仙官未听见下文,问:“什么?”
“深青色的标记,是彤华神女的部下,却没见是什么猎物。”
“那如何记?”
仙官们商讨犹豫了一阵,道:“今日她成绩卓著,恐怕记不清这一个两个,划去罢。”
彤华不可思议地望着步孚尹举弓的姿势,伸手将领口扯起一些,清晰地看见自己左肩之上,有一个深青色的红英花的标记。那本是她独有的徽记,却染上了他的颜色,流露出另一番截然不同的姿态,霸道地生长在她瓷白的肌肤之上。
纤长的花瓣眷恋地延伸,遥遥指向她心脏的方向。
他缓缓上前,有些可惜道:“偏了些。”
彤华抬眼望着他,松开了手,将那个标记掩藏在衣衫之中,没让他看到一分,问道:“何意?”
他用她方才说过的话来回问她道:“有谁的标记,就是谁的了,对吗?”
他分明什么都没看见,但此刻与她四目相对,却流露出近乎于有些嚣张的自信,但那种张扬并不令人生厌,那就是他原本生来便有的姿态,是他看向她时最真实的模样。
他毫无遮掩地直接道:“那现在,你是我的了。”
第246章
夺声 可否请神女将青骓请出来?
围猎首日,当晚设置天宴一回,彤华今日出尽风头,走入宴场时博得众神仙纷纷注目。而更令他们惊奇的是,她身后跟随而入的,并非是从前时常陪伴的明宿小神王,而是那位争议颇大的新任步使君。
他分明和天界不对盘,但此时走进来的姿态却从容自在,没有半分难耐厌恶。彤华落座以后,他便自如地坐在她身旁那个原本留给陵游的席位,并不与谁交谈,只专注在她面前那三尺案席。
既在天界,彤华自然是与他站在一边,但她心头还有余怒未消,所以并不与他多言。他于是也不张口,却反而显得他们之间有些不必多言的深厚默契。
原本这个席位,应当是要留给陵游。但彤华这次来时并没有告知陵游,只唤了司滁来陪伴,所以本该由司滁来坐。但又因为今天这出意外,陵游过来时二话不说,提前将司滁带回了定世洲,所以此刻她身边无人作伴,就只有步孚尹理所应当地坐在她的身边。
她心中思忖着他是否合适坐在此处,打算开宴之后便借口离开。
平襄一贯的低调,并不参与这些宴席和聚会,自然不在此处。就只有昭元今日也来了,被安排在彤华的身侧落座。
她们私下闹过那么多的矛盾,就这几日还因为那把琴那支曲有些不快,但此刻面上依旧笑吟吟地打了招呼,很自然地坐在了左右。
步孚尹倒是没有同昭元打招呼,就只是一直调笑般望着彤华这般假惺惺的礼貌姿态,换她恶狠狠瞪自己一眼,这才低下头去为她斟一杯甜饮,又将两道合她口味的小膳移到她面前。
昭元侧目看了一眼他们之间的小动作,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去。
彤华看见步孚尹帮她布置的动作,轻轻拦了一下,道:“不必摆。”
反正也坐不了多久。
步孚尹知她心软,口中道好,便罢了手。
长晔很快到来,举杯同庆之后,宴饮开始。彤华做足了表面上的功夫,心想横竖有昭元在这里撑着场面,便打算和步孚尹暗暗退下了。
谁知她正要退时,场中却走上一个华服仙姬,穿一身百褶流苏裙,怀中还抱着一把琵琶,盈盈向长晔行礼。北穹仙帝上前拱手,道这是他爱女琼音,练习了一支乐舞琵琶,特地在今日献上。
他们正说着话,彤华自然不好在此刻起身,见琼音如此这般的精致妆扮,没忍住多看了两眼。昭元下意识皱了下眉,只是很快便恢复寻常,她余光望向上位,听见长晔笑允,立时回头瞥了一眼彤华。
她动作其实并不明显,但步孚尹一直看着彤华,他看见了她明显是对琼音有些关注的眼神,所以侧目时也看到了昭元回头。
他和昭元猝不及防地对视在一起,昭元抿了抿唇,什么也没说,重新转回正面。
步孚尹隐约觉得有什么问题,可是看向场中那个举起琵琶的琼音公主,却并想不到有哪里不对。
他心中浮起些不安的情绪,于是暗暗扯了扯她的袖口,问道:“想走吗?”
彤华轻轻摇了摇头,道:“现在不行,伴舞的仙姬都站在那处呢,此时退出,太明显了。”
更何况,她的确是不曾听说过这位北穹公主的名号。若是琼音从前便精于琵琶,那她不应该毫无耳闻,但她既然今日敢这般自信地上前献艺,那便不该只是寻常的程度。
彤华目光与下首的雅乐仙姬迅速对视,雅乐也露出一丝犹疑的表情,明显是亦不曾听说过琼音的琵琶。
她打量着琼音,于是在琼音举起琵琶立定的时候,她正好与她目光对视。这位化着华美妆容的北穹公主,带着无懈可击的笑意望过来,姿态自信又张扬。
鼓声起,她长指一拨,腰肢一转,衣袂随着动作翻飞旋起。
在座的许多神仙,都还记得几年前围猎之时,是彤华一手惊绝琵琶,鼓气于全军阵前。彼时还有丹青仙,作神女阵乐图十二幅。
上古时,六位创世神创造世界,无爱纪崩坏之时,一时有许多消沉之声不绝。彼时便是希灵神当先而出,引风流水作乐声,抚慰低落,鼓舞心境,以助诸神抗衡浊气,稳定世界。
那已经是太古老的故事了,温柔而坚定有力量的女神已经成为了一个只在口中说起的传说,未尽的神魔之战将天地二界打得残破不堪,从前的那些昂扬气象早已丢失许久。
但彤华只在一场普通围猎前的一支琵琶,重现了当年的那般景象。
长晔当场夸赞了她,他没法不夸赞她,她的乐声已经俘获了太多仙兵仙官,他亲眼见过希灵神的样子,他知道这个年轻的后辈身上已经在展现先祖的风骨。
他一边夸赞她,一边便在心中忌惮她。直到之后连雅乐仙姬也向她认输,五体投地地折服于她技艺,声称再也不谈琵琶,从那时起,长晔便知道,他需要再找一个替代品。
琼音的培养需要时间,在琼音可以拿出手之前,只能隐于无名。而在这段时间里,只能任由彤华的声名传扬。便是有不懂乐理的,也该知道彤华于此道已至极处,便是看在定世洲的面子上,也不至于非要与她争抢风头,更何况也不是谁都能有那样的本事。
但今日,琼音毫无任何预兆地摆出了这样大的阵仗,而长晔笑着应允了,仿佛完全不曾惊讶似的,自如地欣赏起来,半分也没有提及彤华的意思。
彤华看着琼音的动作,听着琼音的乐声,心中已经想到,能支持着琼音站在这里的,只有长晔而已。
天界鼓阵之乐,竟出自定世洲一个年幼神女之手,而最精乐理的雅乐仙姬俯首认输,这也许可以传作是乐界一段佳话,但放在某些层面上来说,是给天界脸上狠狠打了一个巴掌。
就是因为这巴掌太响亮,所以平襄那次看彤华如此大出风头,才会那般赞赏她的。
彤华原先是打算先行离场的,但今日这出戏是为她演的,是因为害怕她提前走了,所以才这般早早登场。此时场上所有演员已经就位,所有观众的目光都落在彤华身上,她想走也走不得了。
此时此刻,琼音那一手琵琶究竟是否胜过彤华已经不再重要了。现在,是长晔要用琼音来抹杀掉彤华在天界留下的影子。
琼音终于一舞毕,长晔笑着在座上赞她,说她年纪轻轻便有此造诣,将来必然大有可为,又问她道,可想要什么赏赐吗。
她笑着在场中谢过长晔夸赞,又有意无意地说道:“琼音心爱琵琶,也爱与同道之友交谈,引为己师。早听闻雅乐仙姬从前持一把青骓琵琶,作《止戈》之乐,惊绝四方,不止今日可有这个荣幸,请帝君赏我个恩典,允雅乐仙姬教导指点我一二。”
后面这话实在是有些故意了。谁不知道雅乐仙姬那把青骓琵琶已经输给彤华了?
长晔却不提,放眼望了下去,将雅乐点起道:“雅乐,你意下如何?”
雅乐一心只爱音乐,从来不插手什么政事。她是真心与彤华引为知交,此番前来,也是想着彤华在此,方才参会。她并不是不懂这些弯弯绕绕,于是此刻才愈发厌恶。
她脸色不大好看,直接道:“公主技艺独特,小仙没有什么可教导指点的,恐怕要让公主失望了。”
那般功利求胜之声,她实在没有半分相谈的兴趣。
但雅乐今日早做足了会被刁难的准备。她心高气傲,自认不输于任何人,又仗着长晔在背后撑腰,便又径自转向彤华,道:“我听闻那一把青骓琵琶,是最有灵性的古器。仙姬既然将琵琶赠给了彤华神女,那神女必然也是极善此道了。不知今日可否请神女将青骓请出来,也给琼音开开眼界。”
步孚尹直听到此句,才微微皱紧了眉,转头看向了彤华。
先前那种不安终于落到了实处,昭元所有的异样都得到了解释,难怪她先时与他修谱时问过一句,“你既然精通此道,怎么不与彤华去说”?
他那时不解其意,只以为昭元是在说,凭彤华对他那样的宠信和容忍,若是他有这样的爱好,她必然不会阻止,还会大张旗鼓地帮他布置。
但他原本对此也只是闲来玩乐,算不上十分用心,便没有细谈。
他没有细谈,所以对彤华这样的事全然不知,他先入为主地否定了她的所有,以为她对乐理一窍不通也不感兴趣,以为她拨着琴弦说自己也会修谱,只是因为看不惯昭元。
他说她只是为了和昭元较劲而已。
她分明说过那么多,她说她已经复原出曲谱了,她说过他的琴声里有那么大的戾气。她分明是明白他的,她分明该是他的知音之人,可那时候他全然忽略了。
她离去时那个失望又受伤的眼神,这些天始终留在他的脑海之中,他因为爱她而低头,来到此处主动寻她,想她不肯对他温言软语,恐怕只是小女孩的装腔作势,多让她三分也无妨。
可直到此刻,他才终于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他大错特错了。
他望着彤华的侧脸,感到自己浑身发凉,而她始终没有回头,他知道这个错误搁置太久,也许不会再有挽回的余地了。
他清晰地看到她脸上浮起冰冷的笑意。
“青骓?好啊。公主想看,我命仙侍取来便是了,又有何难?”
第247章
琵琶 原来真正的喜爱是这样的。……
彤华出行在外,身边不会没有服侍之人。有时是仙官们随行,有时是仙侍随行,她此番来游玩没有正事,所以只带了一个衔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