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那双酸痛的眼睛发动窥心之术,她看得见普通仙官的心,却看不见平襄的心。
神魔本就强大,她再也无法看见神与魔的心了。
又或者说,她从来就没有能力看到神魔的内心,过去是步孚尹对她的偏爱和不设防让她看到了真相,但当真相揭露,步孚尹变成长暝,她就失去了看到他内心的资格。
雪秩先前在幻境中被阻,无法探知外界情况,所以也是在彤华去看的时候才知道对面居然站着的是长暝。她被这一眼所震惊,暗自骂了长暝半天,又转过脸去哄彤华。
“我还是了解长暝的,他性子的确不好,但不会做这样故意欺骗女子感情取乐的事。你们在一起这么久,这其中肯定有问题,我们回去以后再想办法来离虚境查,他躲在这里,不怕查不到。”
但彤华没去查。
一来,离虚境本就不是什么随随便便就能找到的地方,凭她的能力想找也没有办法;二来,不管步孚尹是不是长暝,终归那些绝情的话都是他说出来的,她眼睛看不到,但耳朵听得清清楚楚,绝不肯再腆着脸上去问第二遍。
于是这段旧情仓促地戛然而止,彤华觉得自己年少愚钝,才着了步孚尹的道,既然这辈子也不会再见了,干脆恨恨地将他忘在脑后。
谁知今日此情此景又见,她确信恂奇就是步孚尹,可是又无法十分确定他们之间的联系。他似乎什么都不记得,可她心里有鬼,又总觉得他话中有话。
总之猜来猜去,没个定论,就只剩下许多不确定。她有心想要试探,便似是而非地问这一句,他却说从没见过。
若他是撒谎,心里还念着过去,总该有些异样之处流露出来,凭她与他相处那样久,总该捕捉得到。可他连直视的目光都坦坦荡荡,要么就是记得她,却当真是不在意她,要么就是彻底不记得她,当真觉得自己没见过她。
如此还是一个不确定。
恂奇同她解释道:“我没有见过你,只是觉得你既然站了出来,应当心软好骗,才故意替你挡了一下,你果真来救了我一回。”
彤华看着他的神色,想他真是好一个恶劣的神君。
还好她没真的和他成婚!
“就这样?”
“就这样。”
他的表情和姿态实在是坏得坦坦荡荡,她俯下身子凑近了,直接伸手钳住了他的脖子:“那我应该在这里解决了你才行。”
恂奇连躲都没躲,由着她这么不轻不重地钳住自己,装模作样地说着狠话。
彤华根本就没信他的鬼话。
她就确定了他不会对她如何,确定了他是故意说这些,想让她害怕,想让她罢手,顺理成章地将他赶出定世洲,但她偏偏就不这么做。
旧账还没算清呢,既然落到了她手里,他就别想轻易走掉。
恂奇心中想,她怎么能在这个时候,还将他当作离虚境那个有求必应的步孚尹,还觉得他绝对不会对她做什么坏事,敢这样肆无忌惮地和他相处?
他这么想着,有心想要给她一个教训,让她不要将他当作故人看待,于是忽而身体向前,伸出右手便扣住了她的腕子。
他动作极快,她明显没有反应过来,但当他指尖用力要按下的时候,她腕上那只绕了两圈的金色蛇形臂环却忽然动了一动,活过来一般飞速窜了出来,一口咬在他虎口的位置。
恂奇余光见得一道金色影子,下一瞬便觉得虎口一疼,他当即奋力一甩,将那东西甩到了池子一旁,只是转身时却感到一阵晕眩,不由得一把扶住池沿,缓了一下却仍不见好,反而连眼前的视野都开始模糊,头脑也变得昏昏涨涨。
恂奇被追杀了这么久,激出的那几分狠厉并没有完全消除,虽然意识失控,但还是咬牙凝出一股神力攻向他方才甩脱金影的位置。
彤华立刻往那边伸手拦了一道:“回来。”
他那一击落空,那金影绕开回到彤华腕上,分明是一尾体态细长的小蛇。
她匆忙去捉他那只被咬了的右手,他意识涣散,凭着本能想要挣扎,她于是匆忙喊他的名字,拍了拍他的脸颊:“恂奇,回神。”
他恍惚着听到她的声音,慢慢放松下来,用已经失焦的眼神看着她。
彤华动作没有丝毫犹豫,伸手在他咬伤的位置豁开一道口子,让乌黑的血滴落在池中。水中已有大量灵药,开始迅速化解毒性,一部分血落了水便失了颜色,可大部分还是在水中染开了一片又一片深重的血色。
她左手按在他伤口上逼出毒血,右手又勾了勾小蛇,让它在自己手上咬了一口,她看着自己的血液和毒素混合以后慢慢变色,这才放在了恂奇唇边。
他已经被小蛇的毒素控制,当她的鲜血顺着他嘴唇流入口中,他舌尖无意识地舔了一下,只觉得那种味道分外诱人,无法自禁地想要索取更多,于是直接伸出没有受制的左手握紧了她的右手,用力按在自己嘴边,主动地对着那个血口吮吸起来。
恂奇被血液所激,隐隐露出了些兽类的本能,彤华被他舌尖用力抵住扫过的感觉弄得发痒,略微向后缩了一下,但他却根本无法容许她的退后,追上来用力扣住了,更加变本加厉地裹挟吞咽。
彤华避无可避,也没有叫停,直到看见他伤口滴落的血液终于恢复成了正常的颜色,才将他右手彻底按进水中,将表皮那个小伤口疗愈完整。
恂奇就此理智回笼,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立刻便松开了唇齿。但他一想到自己明明是做恶棍,又这般没出息地拉着她沉迷不放,便觉得脸上和身体都在发烫。
他有些狼狈地微微侧过身退了一些,将自己的右手抽了回来,恨不得直接埋下去淹死算了。
彤华将自己的右手放入水中,等了片刻后拿起来。恂奇余光望过去,自己方才吮过的地方已经恢复成一片光滑的皮肤,看不见任何伤口的存在,只有残留的红印向他表示,发生的一切都不是假。
小蛇在她腕上绕起,重新变成金色臂环的模样。恂奇觉得此处安静得让他尴尬,只能没话找话地问她道:“那是什么?”
彤华道:“我的灵宠。许是你突然动作,吓到它了,它以为你要伤我,所以才窜出来咬你。不过你放心,那一口不深,解毒又快,不会留下什么余毒。”
前些时候属族送来这个灵宠,放在内廷好几日都不破壳,偏偏她去的时候破了。她于是十分喜欢这小蛇,专门带回来养了。
它认了主,身上的毒素便和主人的血液相融,如果没有彤华给血,被咬后是绝对无法解毒的。
恂奇阴恻恻盯着这蛇镯,它晃了一晃,变成蛇身一溜烟钻进了她的袖子。
彤华皱眉道:“你吓它干什么?”
恂奇嗤笑道:“就这么大的胆子,还敢来咬我?”
彤华非常护短道:“它才破壳没几天,胆子小怎么了?这么小的胆子,不也把你咬得分不清东南西北吗?”
第222章
游戏 她要找一个同样不开心的人。……
恂奇对此哑口无言。
方才他那个丢人的样子现在还一直在他脑子里转,让他觉得自己已经彻底失去和她较量的士气。
他强自装出无谓的样子,同她道:“我看看。”
彤华看着他神色还算平淡,不像是生气想要算账的样子,就轻轻拍了拍胳膊。小蛇不一会儿就从袖口慢悠悠地钻出来,只露出个脑袋看着他。
他凑近了,将手放在彤华的手旁边,是一个耐心等着小蛇过来的姿态。小蛇犹豫了半天,回头看了看自己主子,想着面前这人兴许没有恶意,就慢慢凑过去把头搭在了他的手指上。
恂奇果然没什么动作,拇指甚至还轻轻摸了摸它的脑袋:“它叫什么?”
彤华勾着它的尾巴道:“还没取名儿呢,等我再想想。”
恂奇低头瞧着,这本就是个用来讨神主欢喜的灵宠,被这么摸两下,便不知天高地厚地凑了过来。
本是一副温馨的场面,谁知他却忽然伸指扣住小蛇七寸。小蛇大慌伸出毒牙,却又咬不着他,慌不迭地去看主人。彤华也迅速伸手去拦,但恂奇并没用力,只这一下就放开了它。
他想这小东西,这样不认生,又这么易受惊,怎么还敢咬他的?跟它的主人一个样。
小蛇这次是真的被这个喜怒无常的神君吓到了,钻进了袖子里再也不肯出来。彤华伸手扶住手臂,隔着衣袖安抚袖中的小蛇,瞥他道:“你又没生气,非要这么故意欺负它一下做什么?看它不喜欢你,不亲近你,你便开心了?”
恂奇挑眉道:“我怎么不生气?有仇就报,不对吗?”
好不容易因为这个岔子绕过去的话题又这么绕回来了。
彤华看着他坦荡的眼睛,道:“不管长晔是为了什么向你们动手,到了今时今日,就是为了脸面,也一定不会愿意留你性命。我是说过不会限制你,但若你孤身离开定世洲,只怕根本无法活着到达上天庭。”
恂奇问道:“你是想让我留下来?留在定世洲?”
彤华心里颤了颤:“是。”
恂奇定定地望着她,不说话,彤华被他看得心里发虚,别开脸去站起身道:“我先去与尊主禀明,此事你自己好好考虑。”
她今日回来还没去见过平襄,既然做下了这么大的事情,总不能一直躲着。
正好,她如今拿捏不住和恂奇相处的分寸,要不是小蛇出来意外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她觉得自己也许又要收不了场,正好借着这个话口出去避一避。
什么是进退不得,不过如此了。
但令彤华意外的是,平襄那边对此的反应非常平淡。
彤华进去时非常紧张,双手在袖子遮掩下紧紧相攥,强行令自己镇定下来,和平襄说了自己去大荒做过的事。她本盘算了许多借口来辩解,但一句都没用上。
平襄听完以后只是同她道:“你既然有了盘算,觉得可以控制局面,自己去做就是了,不用事事详细报我。”
彤华有些不可置信,但见平襄面色淡淡,心中还是暗暗松了一口气:“多谢尊主。”
平襄瞧着她,轻轻笑道:“我有些疏忽了,倒是不曾询问你近况。我听说你得了只灵宠,虽然小了些,好在是热络亲密,倒也能顶些小用。既养了这些天,感觉还有趣吗?”
彤华倏然脊背发凉,她知道平襄不是在说她的小蛇。
之前有个属族中得了这枚蛇蛋,意外发现品相不错,许能孵出个灵物,干脆便送到内廷来。那本是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小属族,若不是因为彤华撞见小蛇孵化,甚至都记不起有这么一家。
她将小蛇带走,自己好好地养,还叫部下给属族传了话赐了礼,说自己很喜欢。仙侍仙官们都亲眼瞧着这些事,他们都知道她很喜欢,所以几日后小蛇出了问题,居然用毒牙咬了彤华,没有谁会说是她照料不周,只会说属族送进来的,就是一个有问题的灵宠,只会说属族原本的打算,就是要毒害神主。
那属族的主君一把年纪,来中枢请罪,说这小蛇本是无毒之物,为何生了毒液,自己实在是不知内情,恳请中枢明察,饶过他们这一回。
扶藏仙族不久前才因为谋害彤华被全部处置,他们至今心有戚戚。
属族畏惧又无辜,他们不知道是彤华故意用奇毒喂养小蛇,加重它毒性后,又让小蛇咬了自己一口,他们不知道是彤华故意做下这局,想要算计他们。
彤华原以为小蛇受不了这种毒性,终归是要死的,就没有取名。谁知这小蛇却十分顽强地活了下来,还将毒素转化为自己的一部分,与她血液匹配到了一起。
她纳罕之余,见它可怜巴巴地用尾巴缠着她,心中又有些舍不得,便将它带在身边,用自己的灵气养护,将它养得愈发喜欢与她亲昵。
属族被她饶过,不知她被灵宠毒害这回事全然是个圈套,想着从前扶藏仙族的下场,感恩戴德地谢她,这些时候正巴巴地奉承她。
瞧,她轻易拿捏了一个属族,还得了一个忠心的灵宠。这是她头一次胜利地完成一次权力游戏,即便根本无人在意与见证,但这小蛇就是她的勋章。
她喜欢这小蛇,除了它是真的性子可爱招她喜欢以外,也因为这一次不足道之的细小插曲。
但现在,这件事不是无人知晓了,平襄还是看穿了她私下里做的这些事情。
彤华非常谨慎地回答她道:“不过是闲日无趣,养个小宠打发时间罢了。大多时候,还是仙侍们照顾。”
不过是无聊的时候玩一会儿说笑两句罢了,其余时候,终究还是内廷与中枢说了算的。
平襄听得此言,便仿佛十分慈爱地道:“世间有万般趣事。你妹妹性子内向,成日在殿中不爱出门,但你身边既有伴儿,也该常出去瞧一瞧,成日在宫中有什么意思,是不是?”
彤华听见她说文宜,自己遍体发寒,答道:“我记住了。”
平襄没有留她,放她离去。彤华走出宫室的时候,才看到如此折腾了一整日,现在天都黑了下来。
她顺着长长的宫道向前走,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文宜的宫室门口。守门的仙兽向她行礼,有仙侍快步出来向她行礼:“彤华主怎么这时候来了,快请进罢。”
彤华推拒了,问道:“文宜做什么呢?”
仙侍道:“少主今日得了些纸笔颜料,有了灵感,作了好几个时辰的画了。彤华主进来同她说话打个岔罢,也叫她歇上一歇。”
彤华勉强笑道:“我就不进了。她既难得有灵感,我也不好打断她。你们在旁边仔细些就好,我改日再来寻她说话罢。不必告诉她我来过了。”
仙侍应了,彤华又扭过脸,一路回了自己的宫室寝殿。
陵游知道她去见平襄,特意过来守着,想要看她情况。彤华早猜到如此,提前便调整了情绪,装出一副有些失落却不受大影响的样子,还茫然地说不知道为何平襄没有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