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能接。
在离虚境的那段时间里,在远远超过外界时间流转的那千余年里,她已经修炼到了足够的境界。
凤君这一击能杀一个奄奄一息的恂奇,却绝对伤不到她,她能站在那里硬接,便是做足了准备,此举的后果,也无非就是暴露她隐藏的修为,回去不好交代罢了。
她没想到要怎么面对平襄,但她没后悔自己站到了前面。
可是下一刻,让诸神都惊讶不已的一幕出现。恂奇方才和苍鸾交战时都无力扬起的六翼,此刻却忽而迅速展开,在凤君那一击来到面前之时,径自将彤华整个身体包裹在了羽翼之后。
彤华释放的神力拦在了羽翼之后,虽帮恂奇抵挡了一部分,可是大部分的攻击却还是由恂奇自己硬生生接下。
她站在他身前,看见他羽翼被击穿,鲜血溅射在她艳红的裙摆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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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世之初,大荒灵气集聚,诞生了这世上第一只天地造物独钟的天岁青狮。狮王生于日出之间,脚踏红莲之火,游于世间,见希灵神俯身于凡人之前,听人烦恼,又替人完愿。
世间因果报应,环环相扣。凡人躲去苦难,不解内情,叩谢之后,转身而去,唯余希灵神代其承接报应,伤痕满身,却不与人言语。
狮王虽不解,却受希灵神吸引,甘愿为她坐骑,免她行走奔忙之苦。希灵神未应,只愿与他为友,狮王便紧随左右,走遍世界。
希灵神行至何处,都耐心解人苦难,替人渡苦。狮王不忍希灵神受伤,便主动为其受过。奈何这尘世漫漫,?行人攘攘,痛苦茫茫,人与世无一能尽,无一能解。
创世诸神飞升极乐之时,狮王便立于山头,遥望云端,诸神陨落之时,狮王率先冲上天际,展开六翼,挡在希灵神前。
撷英沐火,至此而终。
第218章
重逢 为什么会是你?
恂奇温热的血,溅了彤华满身,隔着几层衣裙,都仿佛灼烫到她的皮肤。
彤华没想到他居然会如此,十分震惊地回过头看他。他那双眼睛藏在满是血与土的杂乱鬃毛里,只是对视了一眼便垂下。
恂奇已被逼到绝境,露出了自己的真身。他站着的时候,是一人高的巨大身躯,彤华身量本就高挑,依旧需他垂眼来看。此刻他受创,足下无力地向后踉跄几步,不过是勉强尽力不要倒下,却已是一副仿佛小山将倾的模样。
彤华耳边听着他沉重又无力的呼吸,想也不想地向前伸手,直将手贴在他咽喉之上。一股热意瞬间通过她掌心涌进他身体,甚至还有一股清透的力量渗透入躯体,让他勉强站住。
她的确是在将自己的神力给予他,不至于叫他一时脱力。但这不是简简单单的让渡神力而已。
那一块的热意温暖,并不滚烫到烧灼疼痛的地步,正该是熨帖不已的温度,可恂奇的心却寸寸冷下来。他清晰地感受到,就在他对她不曾设防的这仅仅一瞬之间,便有另一股力量攀上他每一寸身体,宛如丝索将他紧紧缠绕,再难挣脱。
那是一个咒印。
她在桎梏他。
恂奇抬眼看着面前的彤华,这是他已经念了许久的女子,是他不久之前才曾在离虚境之中相见相拥的女子。他在这个世界中第一次见到她,他什么都没有对她做过,可这已经是她第二次伤他了。
饶是他这样一颗面对她时已经低到尘埃的心,也要对此而感到不甘了。
他若不曾见过真正的她,此刻见她如此,早该将过去那些愚蠢的暗恋全都抛诸脑后,可偏偏他已见过了。
偏偏他见到的时候,她不是这样的。
大荒的横祸已经压得他心力交瘁,她的咒印成为了放在最后的那一根稻草。他忍无可忍,只想远远地离开她,只想从她掌心的咒印脱逃。
他下意识便扬起前肢,想要退后时将她推开。
而这里发生的一切,旁人看着,是不明所以的。
昭元本就因为见她上前而心惊,此刻见她居然去钳恂奇咽喉,不自觉向前迈了一步,神力已经彻底蓄在掌中,虽为防惊动恂奇不曾出手,却可以随时攻向对面。
长晔眉心微敛,向前方的凤君秘密传音吩咐了一句。凤族另一位上将趁这个当口上前将苍鸾接了回来,正好叫凤君腾出手来,听命再欲对恂奇一击。
而此刻,彤华正背对诸神,站在他们之间。
恂奇原本是要推开彤华,却见凤君出手,推开的动作变了力道,直接拦在了彤华腰间。而昭元以为他要攻击彤华,直接出手,与凤君的神力汇合扑向恂奇。
他的动作却再一次出乎意料。他并没有伤彤华,只是就势带着彤华向侧方翻身退避。
神力激荡溅起的尘土飞扬,他的六翼在其中翻卷收拢,与彤华的身影融成一片。凤君还要出手,却只见一阵浩荡长风,径自驱散尘烟,这才看清是彤华站在其间袖手。
这一回,他的攻势停了下来。
因为他们都清晰地看见,那青狮少君在彤华面前,化了人形。
她的手依旧覆盖在他脖颈之上,他方才扬起的那只前蹄,此刻已化作抓住她手腕的一只有力臂膀。
他因失力伤重,单膝跪在地上,手肘却撑着膝,不至于整个颓倒。只是他脖颈却在彤华手中,所以又抬起头来,从散落的发间望向彤华。
他只有十八岁。
这个年纪的模样,正该是长成的意气少年,虽然瘦,却并不羸弱,从上方俯望下去,只见得蜂腰猿背,鹤势螂形,肩膀宽阔却并不厚重,仍能看出少年的清隽,而钳住彤华的那只手臂虽然因为用力而肌肉贲张,线条却也是流畅修长。
如果此时不是这般狼狈,不知该是个何等轩昂的英武少君。
但他的脸却看不清楚,因为长发散乱,此刻都乱糟糟地盖在脸上。彤华不见他的长相,只见他一双黑亮如夜星的眼睛,此刻虽然有些充血,但目光仍是深沉的,那么直勾勾地紧紧盯着她,将她的身影都吞没在瞳孔深黑的小海之中。
他的眼睛很疲惫,已经快要失去光泽,除了厌恨和愤怒以外,她还看到了失望与伤心。
她与他不曾见过,她不会觉得那情绪里也有一分与自己有关。她觉得那些伤心都是属于他的族人,但看着他的时候,她的心里还是跟着他的目光动了一动。
她想要伸出另一只手来,想拨开他的头发,看一看他的长相。
却听身后凤君冷声道:“二位可要解释解释,这是在做什么?”
这景象摆在这里,谁还能看不明白?恂奇方才分明已经无力,此刻却能化成人形,彤华那只手不是救他又是在做什么?
他本想出手,却被昭元所阻。昭元一道神力砸在他身前,目光冰冷,大有质问他敢动手试试的意思。他看了一眼长晔,顾念着没有再动,但心中实在是不满。
彤华思绪被打断,闻声想要收手回头,但恂奇的手劲却出奇的大,死死攥住她不放。她想到自己方才所为,一阵心虚,只得将手留在那处,却只是松松覆盖住他颈前而已。
她转过身来,目光在凤君与长晔转了一圈,口中道:“凤君是要杀他吗?”
凤君道:“天岁神族与地界通,想要通过禁海进犯天界。身为神族却背叛天界,证据确凿,如何杀他不得?”
恂奇听到这话,恨恨望向对面。与地界通,不过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在大荒,何曾听说过四境主君有这个意图?
昭元在她对面看着她,传音于她:“还站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回来?”
彤华充耳不闻,只与他道:“现在你杀不得了。”
她侧开半步,掌心移开,露出了恂奇颈间那个清晰的红色印记:“现在,他是我的了。如何处置他,是定世洲内务,凤君还要插手吗?”
这不过是个出生没多久的小神女,若不是先前在阵前弹了回琵琶技惊四座,实在是见都不曾见过。此刻彤华在这里对峙诸神,凤君又如何会将她放在眼中。
他倨傲地扬起下巴,道:“内务?他是大荒神,你在定世洲,他的事如何能算你定世洲的内务?倒是你,天岁一族罪责已定,你突然横插一手,是要干扰我等行事吗?”
他有些讽刺地瞥了一眼昭元,道:“定世洲从来是最受规矩的,怎么这时候倒干涉起天界行事了?”
昭元面色凛厉,道:“若非彤华上前,只怕苍鸾神君的性命如何还未可知,更遑论她如今已制住对方。凤君不言谢便也罢了,竟反怪她横插一手?”
她实在也是没明白彤华突然跑上去做什么,但在外面,荣辱一体,岂有旁人欺辱彤华,她只隔岸观火却撒手不管的道理?
凤君讥笑道:“制住?我怎么看是她落在了这叛臣手中。”
他指了指自己脖颈的位置,讽刺道:“纵有咒印,却不见足以制约啊。”
彤华回过头来,望着恂奇问道:“你呢?降不降?”
不降,便即刻松手,只当这一段都是闹剧一场;降,就留这一条性命,来日方长,再与天争个高下,分个对错。
恂奇紧紧地望着她,瞳仁微微的颤,似乎是在思索她的动机,看得彤华心中惶惶,实在猜不出他的所想。他却最终低下头来,握着她的手腕,将她的手背贴在了自己的眉心之间。
他降了。
已成如此局势,谁也无可奈何。长晔的目光转向昭元,昭元立刻对他颔首道:“有关此事,定世洲之后会给帝君一个满意的交代。”
长晔点头,无意在众目睽睽之下与定世洲爆发冲突。他遥遥看了彤华一眼,第一次有了正视这个小小神女的意思,而后转身返回天界。
大荒之战以这种荒谬的结尾收束,无论甘与不甘,天界部族终究还是散尽了。昭元看着彤华,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离去前同她丢下一句:“你自己回去与尊主解释。”
这下,偌大的一片神仙散尽,终于就剩下了彤华和恂奇两个。
她这才回过头去看他,他眼见着无人了,才卸了力坐到地上,抓着她手腕的动作也就此松开。
彤华蹲下身凑过去,伸手又往他颈上去,被他再一次戒备地拦下。她干干地扯了扯唇角,道:“这是衔身咒,我方才怕制不住你,情急之下才用了这法子。虽然没法解,但我没打算用这个约束你的。”
离得近了,她看见他因为听到那句“没法解”,而愈深地皱起了眉。
“我不杀你。”
她如此说,不知是在说服他,还是在说服自己。
“我没想要杀你,等这些事过去了,你自己想要离开也可以。但现在,你得和我回去一趟。我向你保证,应付完了这件事,我绝对不强留你。”
他没松手,她又抬了抬指尖,若有似无地触碰到他锁骨处的凸起:“你伤得厉害,我先帮你勉强疗愈一下,等回去了,再好好养……行吗?”
她看着他阴沉的目光,觉得他也许脾气不大好。不过话说回来,谁遇到这样的事,脾气都会不好的。
他望着她,也不知信没信,但总之是放了手。
彤华暗暗松了口气,伸手再一次覆盖在她打入衔身咒印记的那个位置,为他提供神力先勉强疗愈重伤之处。但她另一只手也没闲着,趁这个机会也凑过来,顺势将他面上的发向侧面拨了拨。
她甚至因为他没反抗,还大着胆子,将他脸上的血迹抹了一把。
他始终没有动,即便她靠得这样近了,将手放在他最脆弱的咽喉。于是她顺理成章地看清了他的脸,也触摸到了他脸上的骨骼皮肤。
那个触感很奇怪,她分明是第一次见到他,但那个粗粝的混着血土的触感,却让她隐隐生出些熟悉的意味。
就在这时候,他用那双黑沉的眼睛望着她,开口问她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先引他到死路来,又冒这样大的风险救他,暄暄,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呢?
话音刚出,他感觉她放在他脸颊的手指,明显颤了一下。
他没有错过她脸上的每一寸神色,他清晰地看到她眼底想要遮掩的震惊。她顿了许久,确认似的问他道:“你说什么?”
恂奇心中暗叹。
她认出来了。
所以从前她说过,只要听到他说话,她就一定能认出来,这是真的,她做到了。
但这个承诺的实现,在这样的场景之下,实在是荒唐得可笑。
她可以在千千万万种时候认出他,为什么偏偏却是这种时候呢?
彤华也希望是自己听错了。
昔日离开离虚境时的场景,完全可以称作是反目成仇加不欢而散。她当初满心都是想着,她再也不会回去了,她再也不会见到他了,她这一辈子,都不要再与他有任何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