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迟疑 我们之前认识吗?
步孚尹看着她又一次昏昏睡去。她根本不记得先前的事了。
离虚幻境内的攻击让她遍体鳞伤,她体内神力被激难以受控,在周身流窜不休,又从最为薄弱的双眼伤处迸发。她甫一醒来,便痛不欲生,无法自控,即便睁不开眼睛,那些窜出的神力也可以摧毁周围的一切。
步孚尹极具耐心地控制过她许多次,每一次,她都没有任何自主意识存在,只是因恐惧而不断释放神力对着四方攻击。他为了能够靠近她,受过很多次伤,好不容易控制住她后慢慢将伤养好了,她又会重新苏醒失控。
她很不对劲。
她的修为和神力十分深厚,完全不像是她这个年纪所能拥有的,他也是在许多次后才发现,她体内有那么一股力量,已经和她原本的力量融为一体,几乎化成她身体的一部分,那是天岁神族、或者说、是与他一致的力量。
这股力量的存在,可以解释她为什么拥有这么强大的力量,因为天岁神族修行速度本就快于其他神族;它同样可以解释他为什么可以控制住她的身体,因为他对自己的力量非常熟悉。
但他始终无法理解,为什么她会有和他一样的力量,又或者,她拥有的本来就是他的力量?
这一点让他觉得奇怪,但在此处,他又无暇多想,只是设法稳定她的力量让她安定下来,便已经要用尽了他所有心力。
她这一次醒来的时候,他依旧觉得她会像之前一样失控,看到她睁眼的那个瞬间,他想也不想就冲了上来,拿手直接盖住了她的眼睛。
他预备了一副手套,是和为她蒙眼的那条带子一样的材质,可以稍作隔绝,免他手上伤口过深。但总有那么几次,他因为太急,会来不及戴在手上。
只是这一次,预想之中的痛处并没有来临,他只是感受到在自己的手心里,她正紧紧地闭着眼,忍受那一股疼痛的侵袭。
她安安静静的,最后还问了他一句:“你是谁?”
她的神智终于清醒了过来,虽然这一回醒的时间不算多,但的确让他放下心来,这般慢慢将养下去,总是能好的。
待她再一次睡去,他靠近她的身边,握住了她的手,十分熟稔地将自己的力量蔓延进她的神体,帮她修补破损的灵脉和尚未痊愈的伤口。
她睡着的时候,和醒来的时候完全不同。他握着她的手,又想起方才她醒着的时候,指尖在他手心轻轻挠过去的感觉。即便已经和她这般交握许多次,那一瞬间的感受都让他觉得异样。
长暝见他这般沉默着敛目,轻笑着同他道:“阿玄,你救了她的性命,她却连名字都不肯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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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华再次醒来的时候,感受又不大一样了。
上一回醒来时,她分明感到自己的感受并不十分明晰,虽然周身有伤过之后的痛意,但那种痛意迟钝而麻木,并不让她十分难忍。
可这一回醒来的时候,她明显觉得自己浑身都在发痛。
她还记得上次醒来的事,此刻却不大确定是不是真的了,只是因双目太疼,所以抬手时触碰到那截蒙眼的锦带,才确认了那是真正发生过的事情。
但就是这么一碰,她指尖径自痛到缩回。十指连心,那种感受居然一时还要压过双目的伤痛。
彤华将双手交握,想要碰一碰指尖的伤处,却被分别捉住手腕拉开。步孚尹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手上有伤,别碰。”
她下意识心底一沉,听见他问道:“我先前施术帮你镇痛,现在撤了三分,你感受如何?若是太痛,我便继续帮你。”
只是撤了三分,便已是如此,彤华大约知道自己伤得远比自己所想的要厉害许多了。但她摇摇头,没有让他继续力量,她保留一些感受,也好对自己身体的现状有个估计,催发自身的神力尽快恢复,以带动自愈的能力。
她问道:“我手伤得厉害吗?”
上次醒来时,她不怎么能感觉到手上有伤,但这次明显感受到十指都不对劲,便让她生出些恐惧和担忧。
步孚尹看着她的手,指尖和靠近指节的部分都有伤,甚至有几处已经见了骨,此刻都被他的灵力包裹慢慢治愈,但效果并不算好。
他虽见她不愿,但还是非常缓慢地加重了为她双手镇痛的程度。
他道:“是被风刃伤的,恢复起来或许有些慢,不过等你神力恢复,也就慢慢好了,别着急。”
但从他撤去一点镇痛之后,她好像感觉到自己的手越来越痛了:“可我感觉比其他地方都疼。”
其实没有,她伤得最厉害的还是眼睛。
他道:“十指连心,你不要总想着。若不然我还是帮你阻断,无声无息地就痊愈了,好不好?”
他有些后悔自己贸然撤去这三分力了。虽然他本意是想着她意志恢复后可以促进神力自愈,但没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
彤华摇了摇头。
她想起自己先前去天界围猎的时候,开始之前,她作武曲琵琶助阵,惹得满场仙兵神将瞩目,还得了长晔之赞。那一回,连平襄都难得地夸赞了她。
她一向自负自己的琵琶技艺,从前轻狂时,还与雅乐仙姬较量了七日,让雅乐仙姬将自己的琵琶都心服口服地输给了她。
她在想,如果不能恢复,以后再弹琵琶定会受到影响。如果没了这个,还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她有这样的赞赏和风光呢?
她越想,就越觉得手疼,手越疼,她就越忍不住去想。最后她泄了气,还是道:“你还是帮我阻断罢,太疼了。”
步孚尹在她开口的时候就立刻动手,等她话音落定,已经做好一切。
她的双眼被蒙着,往他声音所在的方向偏了偏头,他却感到自己好像真的正在被她注视着似的。
彤华现在比上回清醒些了,她在想,他说他生于此处,而此处又只有他一人在,他在此处来去自如,因为有他在她身边,她也在这样的危境里得了安稳……
他该是离虚境的主人才对。
有人想要她的命,将她推进了这里,那么他又会做怎样的决定呢?是此刻伪作善良,将来还是会要她性命,又或者真如表面这般好心,救了她,也会……放了她呢?
她思索了许久,总觉得他应当不算一个坏人。伪作的善良终会让人觉得奇怪的,但他的好并不让她觉得异样,又也许是因为相处得太短的缘故……
但她愿意相信他这一次。
她沉默许久,还是问道:“等我伤好些了,你能放我走吗?”
步孚尹绕过了那个字眼,道:“等你好些了,我便送你走。”
他想自己是有些被从前在大荒时的那些幻想迷惑了,也是有些被他在这些时候与她的相处迷惑了,误以为自己真的和她已经变得非常亲近。
但其实她清醒过来,终究还是会对现状和他有些防备的。
她没有错,是他有些难耐了。
但他仍旧不愿意让她将自己视作一个坏人,于是他又补充了一句道:“我没有要关着你。你若是害怕,我便不来了。”
又何必谈什么放不放呢?
他来这一趟,本就是为了将她好好地带出去,又不是当真为了和她有些什么。她还是个小姑娘呢,还没到他在往生潭中初见的样子,他就是想到了长相厮守,那也该是将来的事,而不是在这种暗无天日的地方。
她平安回去就好,无所谓这一时如何。
彤华见他听出了自己的心中所想,又觉得自己那句话稍有些直白,不由得有些难堪而赧然:“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步孚尹道:“我知道。”
她戒备害怕也是正常的,而他总不能说“你别害怕”,这是无用的话。
他想了想,为了让自己这三个字不那么生硬,于是补了一句:“我真知道。”
就因为这一句,彤华便知道他是真的没有对自己那句略显冒犯的话而生气了。她没忍住勾了勾唇角,但心头又浮起些疑问来。
“我们之前认识吗?”
如果不认识,无缘无故的,为什么对她这样好呢?她还记得先前那些传闻里,误入离虚幻境的那寥寥几人,可是没有一个活着出来的。
他道:“不认识。”
他看着她迟疑的神色,笑道:“不理解我为什么救你?”
她点了点头。
他故意道:“也许我是因为你生得好看,所以心软呢?”
彤华倏然便有些脸红。虽然她已经习惯了旁人对她美貌的称赞,但由他说来,就奇怪得很。
她声音也由此变小了些:“那你也太心软了……你有些像我兄长。”
他心道她哪儿来的兄长,但口中顺着她问道:“怎么像?”
彤华想了想,道:“大概是……别人都觉得他可怕,但其实他很好,对我心软,也喜欢夸奖我。”
步孚尹隐约觉得有些不对:什么叫喜欢夸奖她?她这样的身份,收到的夸赞难道会少吗?
他开始想,所以,她的日子也不一定是他想象的那样好。
而她说着说着,却又有些忧愁了:“我落入这里的时候,他拉了我一把,但是没有拉住。不知道这么久了,他该着急成什么样子。”
他愣了一下,想起她前头说的那句,“别人都觉得他可怕”。
谁可怕?她说的不会是陵游罢?
他想起陵游小的时候满地打滚、前些时候又抱着他嚎啕大哭的样子,沉默了。
第208章
异眼 我看到了一颗恒久不变的心。……
彤华到底是伤没好,说了两句,又有些累了。她想到自己这样频繁的疲惫,有些惆怅道:“我又困了。”
步孚尹明白她的意思,道:“困就睡罢。你刚醒来,伤重觉得疲惫是正常的,会慢慢好的。”
她想起自己这两回醒来的时候他都在身边待着,忽而想到:“那你去哪儿?”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要是他一直在旁边,那实在是有些奇怪。
他道:“我不会太远。你醒了叫我,我再来。”
于是彤华很放心地再一次陷入了沉睡。
她享受这样安静有分寸又有安全感的环境,所以神力也慢慢安心地释放出了些许,开始进行缓慢的自愈修补。
他看着她周身浮起一层清浅的红色光晕,安静地起身回避。
她这一睡,最少也要一整日。长暝见他居然每回都这般守礼地回避,真有继续对着漆黑空旷的幻境再枯等下去的样子,道:“既然喜欢,多看两眼也没关系。”
步孚尹问他道:“你会做这种事吗?”
长暝想了想,自己从前,的确是没有因为无聊就去一直盯着司命看的习惯。
他表示理解,不再给他出这些主意,只是瞥了瞥那个安安静静的小神女。这厢步孚尹还在问他:“我看她有几处实在伤得厉害,恐怕是不能完全痊愈,你有什么办法吗?”
长暝打量着,忽而道:“恐怕用不上我罢。”
步孚尹问道:“什么意思?”
长暝道:“我从前有个师妹雪秩,生就一双异眼,可见旁人目不能及之事物,类如过去未来、是非生死,又或者心意神思。她知自己双目特殊,勤奋修于此道,最后误入歧途难以回改。希灵神怜女困厄,将此术封禁,但她已是无力回天,挣扎多年,还是因此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