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见姜冉没有说话,又问道:“还是说,你联系不到彤华了?”
从前璇玑宫的使官殿暗牢里,有个天性残忍嗜杀的邪仙,虽然出身仙族,只是生而为恶,稍有不慎便有堕魔的可能。偏偏就是彤华不弃,将她纳入自己麾下,放在了暗牢之中。
这个使官低调,平素也没人提及议论,但昭元的部下却关注到了这一点告知了昭元——这个使官已经有数十年没有任何消息从暗牢内传出了。
彤华挟制隐灵海,不可能放任他们随意活动,必然有人监管。昭元想到这使官也许在南方,只是派去隐灵海的菁阳宫使官并没有找到,今日倒是巧,在这南国的王宫里看见了。
昭元看着她明显紧张谨慎的姿态,想,就是因为她的狠毒手段,璇玑宫的暗牢才有那么可怖的名声,来到人间这区区数十年,竟也叫她生出弱点来了。
于是她笑道:“你想拿到九国玺去向彤华邀功,求她放南玘一条活路?你想想她素日的行径,无用之人,可还会留呢?”
姜冉没有被她三言两语带偏,只冷声道:“您没争过我家少主,不好好找个地方躲着,怎么还敢贸然出现?”
她望着昭元,虽然她孤身与自己共处一室,但她绝对不会轻易地以为,昭元当真就只有自己站在这里。
昭元轻松道:“定世洲封禁,中枢有尊主坐镇,自然多的是她的麻烦,我管她做什么?今日既然在此处见你,自然是有事来找你的。”
她走到姜冉面前,微笑着对她抛出一句话:“你想救南玘?趁着彤华这会儿不在,和我谈谈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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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昭皇宫的勤政殿外,此刻有不少臣子正站立等候,压低了声音议论纷纷。
侍官徐甘等在门内,直到听见外面有小太监轻轻敲了三下殿门,才整理衣裳走了出来。
来的是先时从东境回来的原泽舟,原承思即位后,头一个给他赐了新的封号,将他留在了上京,没有让他回军中去。
臣子们见到他来,纷纷要围上去。徐甘抢先了一步开口道:“靖王殿下,陛下等候您多时了,快请入内罢。”
这一句话将其他臣子想说的话都堵了回去,原泽舟淡淡颔首对其他臣子们左右示意,而后跟着徐甘走进了殿中。
原承思正坐在里头,伏案看着厚厚的奏报。听见原泽舟进来,也不等他行礼完毕,便招一招手,道:“你来看看。”
原泽舟今日来时,心里便清楚自己被召的原因,如今将原承思递来的奏报打开一看,更是确定了心中所想——
半月前,那位早早就离开大昭皇宫的九殿下,他同父异母的幼弟原景时,在南境举兵了。
除此以外,更令人惊讶的是,当今天子的同母胞弟原博衍,竟然出现在了原景时的阵营之中。
若说是造反,似乎并不那么贴切。因为他们举兵后针对的不是大昭,而是南国。
谁也不知道他们手下那支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部队是何时练好、又是何时穿越南境深山进入南国的,总之,原景时没有向北威胁原承思的政权,而是直取南国王宫。
幼年便稳坐皇位的南玘,早早将皇权握在了自己掌心里的南玘,居然连拼死的反抗都没有,放弃了联络那些即便如此也愿意忠于他的臣子,亲手杀了自己的后妃和子女,最后在宫内自绝了。
这些事先前已有奏报来朝,原承思按兵不动,但原泽舟已了解清楚。只是今日奏报翻开,后面却多了一件事,看得他大惊皱眉——
镇守南关的老将卢遂良,带着南境兵士,反了。
原泽舟面色镇定,倒也没有慌乱:“先皇想要取回卢家兵权之时,卢遂良就已惶恐不已,只怕卢家那位小姐前往南国和亲,都是他设想退路后的打算。”
他将奏报合上放回案前:“所幸皇兄之前已经有所准备,暗中向南方调兵。卢遂良踞城容易,但只要南方内外生乱,他必要退回密云峡以南,若不如此,连南方那点偏安之地都保不住。”
他是成竹在胸,对局势分外自信。
原泽舟笔直挺拔地站在那里,是大昭最意气风发的帝国将星,虽然年纪尚轻,但因肩负着皇家的尊严荣辱,身上不仅没有丝毫贵族子弟的荒唐奢靡之色,反倒带些常人所没有的为将者的霸气沉稳。
他颔首对原承思道:“皇兄下令,臣随时可以披挂南征。”
原泽舟在听到南方有变的时候,就知道是自己要南下的时候了。
慕容氏镇守北疆,如今慕容谨不愿离开北地,而原承思为了处理北境战事,也无意将他调动。昔日原泽舟从东境被调回之后一直没有收到返程的调令,他就猜到有这么一日。
原承思确有此意。
他站起身来,走到原泽舟面前同他道:“其余三境的守军,朕不会动用。南方附近各城驻军,能调给你用的兵士也算不上多,到了南方,那是卢家势力根治多年的地方,一切都要由你随机应变。”
原泽舟想到了这点,沉声回应:“皇兄放心,臣定竭尽全力。”
原承思拍了拍他的肩:“抛给了你这个难题,自然也不能让你毫无所用之人。朕会给小燕一个军职,要他听命于你,燕家的人,你可自用,不必问朕。”
自他登基后,原先亡故的太子妃林氏,给了追封的皇后谥号,而先前的侧妃燕氏,则被原承思扶上了皇后之位。
燕家背叛了卢家向原承思投诚,如今一步一步地攀到了这个位置。燕家也知道自己一切所得俱来自于原承思,是时也命也,好不走运,自然不会愚蠢到生出多余的心思。
他们难得的不张狂,对原承思异常恭顺,心里清清楚楚:只要老实听话,女儿的皇后之位,儿子的将帅之途,自然可以万分稳固。
原泽舟先前和小都统燕回风打过交道,对他有所了解,知道原承思此举并不是为抬举燕家,确实是看中燕回风的本事,有意培养。
原泽舟抱手,对原承思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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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灵海总部驻地之内,梵蔚漠然看完了手中写着南玘死讯的信件。
他桌案上还摊开放着另外一封密信,开头称谓写的是老友,末尾落款写的是南玘。
从收到这封信的时候,他就已经想到了会有今日。
梵蔚默然许久,将两封信叠在了一起,手中术法运作,火焰蒸腾而起。他看着信纸被焚烧殆尽,想——
该轮到隐灵海了。
第150章
受刑 他已经预想到了所有可能的结局。……
周遭是一片黑暗,甚至连纯粹的黑都算不上,仿佛是一团无声困守的迷雾。无论睁眼或者闭眼,都仿佛是一个样子,就像是瞎了一样。
但这却并不是一个无声的环境。耳边仿佛一直有着低频的噪声,像小虫嗡叫,细听却好像没有,只这么时远时近地低低震动耳膜,却又仿佛是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
简子昭叹了口气,连自己的叹气声都听得若有似无。他的手在眼前覆盖又挪开,视觉没有任何区别,又去捂耳朵,声音也没有任何区别。
他捏了捏拳,试图去感受自己的手,因为他好像感觉不到自己的手了。
他怀疑刚才自己的动作都是自己的幻觉,其实他根本没有动。又或者动了……总之他根本无法确认。
他的意识已经变得极端麻木,脑中一片混沌不堪,没有任何的思考,也没有要去思考的意识。
如此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突然模糊地听到有人远远地喊道:“简少君,这边请。”
他初时根本没有意识到这是在叫自己,在原地停顿了好久,脑海中的意识才模糊地发出一个信号——刚才好像有一个不同的声音。
这个信号难以刺激到他,用了很久,才让他似是而非地感知到什么,再用了很久,才迟钝地通过他的大脑和身体,经过非常缓慢的思索和转换,才让他意识到这几个字的意思。
他偏头——他想自己应该是偏了头的——但这只是一个因为外界刺激而有所反应的动作,没有任何意义,没有任何知觉,并且没有看到正确的声源的方向。
又过了许久,那个声音再一次道:“简少君,这边请。”
应当是又重复了一遍,应当不是自己的幻觉罢?简子昭这样想。
如此又花费了许久的时间,简子昭僵硬地眨了眨眼,突然在一片空茫里,十分陌生地看到了一点不同的东西。可是眨眨眼,又好像是什么也没有看到。
他用迟缓到十分异常的速度,才觉得自己眼前似乎有些什么,然后才艰难地辨认出,那似乎可能是一个人影。
而前来传唤他的使官,看着面前这被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少君,已经没有多少耐心了。
他将手里的捆仙锁强硬地套上了简子昭的脖颈,强硬地将他向牢房外拉出来。
简子昭早已没有知觉,双腿根本站立不住,一拖之下便倒在了地上。
但他根本感觉不到什么痛,甚至感觉不到自己被拴住脖子被拖出去的知觉。
他面上被勒得发紫,呼吸都困窒,但他甚至将这样的窒息都以为是自己的幻觉,甚至连出自本能地去拉住绳索的动作都没有。
他被这样毫无尊严又不顾死活地拖了出来。
使官有心叫其他人都看看他简子昭的下场,特地拖着他从其他牢房前头经过。
有的惊惧,痛呼简少君;有的愤恨,怒骂一番,却连个主语都不敢加;更多的是瑟缩成一团,头都不敢抬,生怕被拖了出去,让自己变成那个样子。
简子昭全都听不到。
使官一路拖着简子昭从使官殿暗牢出来,走到了东配殿前。慎知正巧出来,看见他来,漠然看了一眼地上半死不活的简子昭,对使官道:“就放这儿罢,等清醒了,我再带他进去见尊主。”
使官于是称是,将捆仙锁随意捆到了一旁的廊柱上,对慎知行礼之后便转身走了。
简子昭就那么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他已经从暗室里出来了,但他没有觉得自己出来。
四周是正常的安静,有人来人往,有鸟雀鸣叫,并不嘈杂,但他听不到。他只能听到那种低频的噪声。
他平躺在那里,睁着眼睛直直地落在天空,天上白云漫布,阳光并不刺眼,但他看不到。他依旧觉得眼前是一片空茫。
空气里有拂来的花香,微风温柔地从他身体掠过,但他感受不到。他依旧无法感觉到自己的身体。
如此,他就这么躺在这里。
东配殿前的人不算多,但也是来往不绝。人人走过都看他一眼,却不敢多说半句。
他从白天躺到晚上,又从晚上躺到白天,如此过了两三日,都没有任何动作。
直到第四日,他的手指终于动了一下。
慎知从殿前走过,偶然看到他眉间抽动一下,这才垂眼瞧了瞧。待发现他手指也在动作,身体仿佛也有反应了,这才叫仙侍来将他抬出去,再去内廷叫医官来。
如此,又花了一日的工夫,简子昭终于进入了东配殿中。
他用尚不能完全控制的仙力帮助自己,勉强算是“走”进了殿中。只是身体依旧不听使唤,步伐极慢,几步的距离,仿佛要摔倒无数次。
他眼前缠着白布,呼吸都好像被困住似的格外艰难,如此分外狼狈地面对桌案侧角的方向,以一种异常怪异的身体姿态,合手躬身,行了一礼。
“见过尊主。”
他似乎都不会发声了,声音含含混混的,几乎都听不出是这几个字。
彤华坐在他身后的窗台上,像看戏一样看着他进来之后一系列动作,如此见他弓腰许久,几乎要站立不住了,才开口道:“简少君。”
简子昭花了点时间,才反应过来她在自己身后,于是转了过来,茫然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当日中枢结界开启,在各属族焦灼地观望许久之后,整个定世洲都被神力结界封锁,将他们也尽数困在神洲之上。
过不多时,便有使官从群玉山中鱼贯而出,目标极其清晰明确地奔向各属族的封地。
简氏仙族自然也有使官前来。
简子昭那时就和他叔叔一起并排坐在前堂。他看到走进来的使官,目光落在他们腰间那个代表彤华的腰牌之上,心里慢慢卸了力气,抵着扶手站了起来。
他非常平静从容地跟着使官进入中枢,被单独关在了使官殿暗牢之中。他对自己要面对惩罚的事实已经做好了准备,只是不知要经历多久。
直到此刻,他被释放出来,站在彤华面前的这一刻,他都对过去流逝的时间没有太多的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