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面上分毫不显,仍如往日般傲然,转身回到璇玑宫。
璇玑宫内有人在等。
夙夕殿是彤华居所,平时并不用来待客,如今被仙侍迎进来在侧位落座的女子,正是彤华的胞妹,文宜神女。
文宜衣着素净,面容也素净,分明生着和彤华五分相似的眉眼,却无艳丽之色,更多是清淡如水的娴雅之风。
她看见彤华,连忙起身问道:“尊主寻姐姐说什么了?”
彤华瞧她焦急之色,自己笑了笑,向内室走。
“你素日不出宫门,今日倒来找我,可见这整个中枢,都知我和昭元在苍北争执的事了。”
她一边将自己的衣物脱下更换,一边要清水净手。两位仙侍鱼书与赤芜立于左右,分别伺候。
文宜拧眉道:“只怕整个天界都知道了。”
文宜性格内敛,虽不与昭元亲近,但也不像彤华这样十分对立。
她站在屏风外,忧心道:“你亲自动手杀了她三个使官,不管是什么前因,终究都不占理。我听说,几个仙族长老日日到她那里恸哭。她若不从你这里讨回来,如何给下属的仙族交代?”
彤华一边更衣,一边示意鱼书去取东西。
鱼书抿了抿唇,颇犹豫地取了个盒子出来递给彤华。
彤华将手伸出来,将盒子里的白色药粉倒在手腕上。那粉末药性极烈,瞬间灼烧腐蚀了她玉白的肌肤。
彤华手指都在颤,声音却依然寻常一般,与外间的文宜说话。
“你如今怎么这样多思?近日新供了犀羽翠,你去喝一口,解解渴。”
文宜无语道:“你那茶太苦,我可喝不惯。”
彤华笑了笑,看鱼书与赤芜两个人面上都快拧成一团,这才放过了自己,伸手向旁边的清水探去。
鱼书立时舀起清水,用最快的速度洗掉了彤华手上的药粉。
皮肉已经没了,腕骨也染了三分青黑。
彤华却终于觉得平襄留给她的触感被洗干净了。
新的皮肉生长出来,彤华去更换了新衣。
文宜听不见她说话,又问道:“我说的话,你听见没有?”
彤华笑了笑,漂亮的眼睛明亮极了。她反问道:“昭元敢怎么样?”
她不恐惧,不忌惮,但也谈不上狂妄。她就只是平淡地诉说着这件事,带着十分的笃定。
文宜微顿,道:“你真不与她和解吗?”
里间安静了一会,彤华终于走了出来。
她看着自己的妹妹,轻轻叹道:“文宜,这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文宜敛眉道:“我是担心你。”
彤华笑了,拍拍她的肩,道:“霜花图画好了没有,我那面墙都给你空出来好久了。”
文宜知道她是故意转移话题,也就顺势道:“差了一样霜白,内廷送来的颜色我都不满意,另让去配了。待送到我手上,还要再调,哪有那么快。”
彤华与她对坐,自己喝了一口茶水,道:“你仍旧如往常一般,去画画,有姐姐在呢。”
文宜眼见她如此,知道自己不过是与往日一样,白担心罢了。
但她仍旧提醒道:“过两日就是纯圣公主生辰,偏又赶上你这事,不如就不去了?”
彤华理所当然道:“自然要去。不去岂非叫人以为我怕了?”
那天界的纯圣公主一贯与昭元交好。事已至此,她若不去,才是落了下风。
两人说着话,门外陵游走了进来。
文宜颔首与他见礼,站起身来,先行告辞。
陵游目光在文宜身上定了定,又淡淡转开。
彤华偏着头看她整理衣裳,道:“你这条披帛的颜色倒是清透白亮,水汪汪的。”
文宜垂眼看了一眼,道:“新做的这条裙子颜色浅,我没挑出合意的披帛,自己染了一条。”
她又笑道:“你是怎么看的?我分明加了浅水蓝,怎么成了白的?”
彤华淡淡说了声好看。
她以前陪文宜玩,自己调过一种霜月白,较之普通的月白色,青蓝更淡而霜白更浓,染在衣物上,有如月色披身。
那时候彤华霸道得很,自己喜欢,大大方方赏了人,还不许别人用。
璇玑宫很久没见过霜月白了,是她看错了。
文宜转身离开,彤华这才问道:“怎么了?”
陵游先问道:“尊主为难你没有?”
彤华道没有。
陵游望她一眼,这才道:“纯肆传信,说有不少妖物借万国会使团潜入上京。我命颂意去看,妖气与北地同出一辙。”
他推测道:“那妖物想借云秋月入京兴风作浪?”
上京是都城,有天子之气护佑,寻常妖物根本无法容身。
那妖物显见得是早有筹谋。
彤华活了这么多年,见多了手段阴损又野心磅礴的妖物。如今情形算不得新奇,但还是让她心里隐隐浮出一个猜测。
她心里忖度几番,还是没有对陵游明言,只道:“让纯肆在上京多加留意,一切等我去了再说。”
去之前,她要先确认一番。
第12章
天宴 昔年受彤华君举荐,小仙心中感激……
正月初一是天界纯圣公主生辰。
纯圣公主是天帝长晔唯一的妹妹,长晔对此十分重视。上天庭几日前便热闹起来,天界各仙官,都收到了上天庭赏下来的礼物。
七重天通文殿内,云瞻看着面前的木匣,听自己的主事仙官杜长年抱着酒壶在一旁道:“别的倒也都罢了,这一粒清心丹,起码一千年修为。咱们这样品级的仙官一人得了三颗,也是大手笔。”
云瞻看了一眼他醉醺醺的样子,将礼盒放到了一边。
杜长年看他收了药丹,问道:“怎么不吃?”
云瞻开始研墨,道:“等会儿吧。”
他这些日子得了本仙籍,左右无事,正抄书度日。
杜长年遥遥听得外头鸟鸣,笑道:“此时大宴也该开了。诸天同贺纯圣公主生辰,偏你在这里苦哈哈地抄书。”
云瞻应声,心思却有些飘远了。
他还在人间的时候,在青冥山修习。同门习书时好探讨交流,小小屋舍尽是朗朗之声。
青冥的书舍里藏着不少古籍,有好些都是残本,先辈们参了几百年,也未能参透。他少时看过两本,看不下去那些残损的晦涩文字,便甩手放到了一边。
这些日子他得了新书,方知那些原来都是天界的修炼仙本,也不知是如何残损后流落到了人间。
“吼——”
窗外远方忽而传来一声兽吼,云瞻思绪被强行拉了回来。
杜长年踱步出门去看,云瞻也起身走到窗边望去。
天界平和多年,何时听到过这样凶戾的叫声?
却见高天之上,有一通体金棕的妖兽扑了下来——原是一头妖狮!
七重天仙官修为不高,打眼一看便知这妖狮修为深厚,远非自己能够应对,纷纷躲避。
那妖狮身形颇为迅疾,从云端直扑而下,伤了不少仙官,而它却毫发无伤,速度不减。
云瞻方看清那妖狮身形,它身躯已重重落在通文殿前,四蹄落地之时,地面的玉砖破裂飞溅。
那妖狮身形,竟有数人之高!
云瞻原是个将军,见天兵在后追赶不及,而天门已在妖狮眼前,脑中根本来不及细想,脚下已向外而去。
他手往腰边一摸,空空如也,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早没了佩剑的习惯。
但笔却还在手里。
他拇指用力向下一按,硬生生将玉笔折断,而后脚步一点飞身而起,踏在那妖兽后颈处,一手抓住那妖兽的头顶鬃毛,一手将玉笔刺下!
妖狮察觉到有人伏在它背上,立刻开始甩动身躯,背上人却稳如泰山。
它嘶吼一声,云瞻的笔从它后颈滑过。
妖狮修炼已久,皮毛坚硬,一支普通玉笔,根本无法伤它。
云瞻心里暗骂一声,手里紧攥着鬃毛不放,跃动身躯,又去刺它眼睛。
妖狮讶于此人灵活,飞快避闪。
云瞻手中没有兵器,修为仙法在它面前都不够看,这两招不过只是勉强支撑。他余光遥遥看见天兵,立刻喝道:“布阵困它!”
前来的天兵都是从高天追逐而下,被一个低等仙官一喝,一时没反应过来。但见这仙官始终在妖狮头顶,这才立刻布阵掷出捆妖索。
云瞻哪里注意得到众人迟滞的这一下,只一心一意对付眼前的妖狮。天兵虽至,可这妖狮修为深厚,绝拿不下来。
妖狮被困之下,奋力一搏,将云瞻甩脱出去。
云瞻顺着它背脊向后滑去,堪堪在地上滚了一周,这才稳住了身形。
而天际有破空之声。
云瞻半跪起身,抬眼望去,有人手执长剑,一剑刺穿妖狮后颈,将它死死钉在地上。
一招制敌。
来人用剑颇为强横,又兼具快准之特点。这用剑的身法三分熟悉,有些肖似青冥山宗的剑法,云瞻微惊,仔细一看,方见是陵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