彤华现在要做的事,是利用昭元对长生骨的重视,来误导她做出相应的对策。
她真假参半又半遮半掩地透露出长生骨流言的消息,昭元果然误会。从昭元的反应来看,她已经如她所愿,认定是有人故意用长生骨做局,布置一场经年的计划。
无论对面是不是针对定世洲,但只要涉及长生骨,必然会影响到定世洲。
因此,无论真假,她都一定是要去彻查确认的。
数百年前,印珈蓝知道长生骨,或许只是一个极偶然且凑巧的事件。但无论这件事是偶然还是人为,彤华都必须要得到一个具体的结果。
她不便自己去查,所以要借昭元作刀,让她去查。
如果当年在段玉楼临世前夕,长生骨的消息忽然暴露是有人故意所为,那么很有可能是针对他的复生,或是针对彤华。
那么没有印珈蓝,也有可能会有其他的妖魔鬼怪知道,从而聚于一处生乱,从而阻止他顺利复生。
此事若真有计划者,那么也很好猜。如果有谁那么忌惮步孚尹,会怀疑他当年在三途海魂飞魄散有假,那么不是长晔,就是平襄。
只有他们两个,最不肯他活下来,最不肯他重新活过来。
只有他们两个,到现在还会像戒备一个活着的大敌一样,防备着步孚尹。
长晔是天界帝君,彤华如果想要查他,多少有些麻烦,但是如果想要排除平襄,却并不是毫无办法。
昭元此去调查当年长生骨盛传的来源,若是与平襄无关,她自然会如方才承诺,还给彤华一个合理的结果。
但若是与平襄有关,她依旧还会给她一个答复,但这个答复为了遮掩平襄的插手,自然就是假的。
假的,就会有漏洞了。
彤华在想:平襄心细如发,也许已经知道当年步孚尹在三途海未死了。
如果平襄知道步孚尹未死,那么就一定会想到是彤华设法留下了他的魂魄,那么就一定会想到她会设法复活步孚尹。
若是她知道得更多,那么让他入世复生、让他转世成为段玉楼的事情,也许也就都清楚了。
彤华觉得这非常有可能。因为她当年私自下世的消息,连长久深居少出的高逸君符舜都知道了。
他甚至还在纯圣的生辰宴上提醒过自己。
彤华坐在原处,心里越想越深,越想越沉。她希望得到乐观的答复,但也往最差的结果想去。
她在想,如果昭元回复她的结果证明,当真是平襄当初故意泄露长生骨,引各路妖异齐聚苍洲,设法阻止她想要将他复活的计划。
那么今日,放出天子剑消息的人,则有很大可能就是平襄。
彤华的手指寸寸收紧,将自己柔顺的裙摆径自抓皱了一片——
没有人比她自己更加清楚天子剑真正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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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元走出山洞,看着门口立定的两个使官,对着东和一点头:“我们走。”
纯肆在她身后拱手行礼,送她离去。
昭元掐诀与东和一路返回,东和担忧地望着她道:“少主脸色不好,可是彤华主说了什么?”
昭元正色吩咐道:“你一个人,勿带旁人,独自去查。三百年前……一直到五百年前,是否有人在寰洲散布长生骨在苍洲的消息。”
一个人,勿带旁人,独自。
昭元甚少将一句话重复三次的。
东和立刻明白了此事的严重性,又听见后面的寰洲和苍洲,大约明白了这是昭元与彤华之间的一向矛盾,便立刻应声道:“是,属下回去后便立刻动身。”
昭元点了点头,又强调道:“要快,一定要快,但不能惊动旁人……辛苦你这一趟。”
她再次的要求,让东和心里的重视等级更甚一筹:“不谈辛苦,少主放心,我必全力去办。”
他是个足够有分寸的使君。如果昭元不说,他便不会主动去问,他只知道自己可以知道的,若是更深的秘密,他不会主动发问冒犯。
如此才是为人下属的分寸。
他没有多问,但是昭元主动开口了。
“这事也没什么不能让你知道的……这个传言查下去,也许会查到尊主的身上。”
东和闻言,立刻神色一凛,而昭元压低了眉眼又道:“不,是一定会查到。”
离开了彤华,在自己的心腹面前,昭元无所遮掩。她面上的凌厉比方才在山洞之中还要更加深重,分不清是忧心还是恐惧。
她方才并没有对彤华撒谎。
长生骨的事情,她实在是没有在彤华面前遮掩的必要。既然同属希灵氏,那么在底线之上,她们便没有任何异议。有关长生骨的事情,就是打碎骨头斩断筋、命悬一线也得和着血咽回肚子里。
早在当初涉身于那件事中的时候,平襄就非常严肃地告诉过她——长生骨的秘密说起来并没有重要到这个程度,但长生骨的秘密泄露之后所会引发的更深的事,会是对定世洲的灭顶之灾。
她知道长生骨的秘密,但却不知道更深的事是什么,到如今,也不知道。
但这句话让她知道,长生骨是绝对不容有失的一件事。所以彤华说这个消息有问题,不论真假,她都要去查。
但到底和平襄有没有关系,是不是平襄做的,她其实真的不知道。
平襄从没有告诉过她关于长生骨更多一分的事情。
但她实在为平襄做过太多的事了,她想凭她所知道的,应当可以确认,当初的消息就是平襄放出去的。
昭元也攥着彤华所不知道的秘密。她此刻越想,越是心惊,双手紧紧攥成拳头,气得几乎浑身发抖。
她咬牙切齿:彤华这个狠毒的丫头,居然不惜将她拉下水,也要和平襄对着干!
她术法转移空间,来到定世洲之外,都一时没敢进去,只在外面找了个隐秘的无人之地暂且落定,设了个结界平复心情……
根本平复不下来!
她一掌灵力宣泄而出,将旁边巨石击了个粉碎:“彤华真是疯了……为了一个男人,疯了。她的爱情有那么重要吗!”
东和陪昭元经历过所有事情,有关平襄吩咐昭元做的事,他心里也都清楚。
他看着昭元如此,自己的心里其实也是惊涛骇浪,但此刻也只能强自压制住,反过来对昭元道:“少主!息怒!”
昭元也谈不上是不是恼怒。她深深呼吸几回,慢慢坐定,这才道:“没了步孚尹也会是别人。彤华对尊主积怨已久,只是要找一个爆发的由头,和尊主作对到底。”
她难得如此,温柔如晴夜星子的眼睛,此刻冷得能立时凝出千里冰川:“她有多大的本事,愚蠢到和尊主硬碰硬。”
东和眉心紧锁,万分担忧地看着昭元:这事是平襄与彤华的斗争,但显然,原本无辜的昭元,此刻已成了被殃及的池鱼。
他谨慎道:“少主,事涉尊主,我们也可以不去调查。越是泥潭深陷,越是不得抽身啊。”
昭元抬头看着湛蓝的天空。不远的地方,定世洲灵气氤氲,彩霞环绕,美丽万分,半点也看不到里面的黑暗阴私。
“抽不得了。”
她眼睛黯下来,声音也轻下来。
“早就抽不得了。”
第122章
巧合 苍天可鉴,这回可不是她有所图谋……
见过昭元之后,彤华彻底禁止了段玉楼在任何场景下现身。
先前他偶尔现身,都是在彤华的结界保护之中,也不曾被人瞧见。时间长了,他们都有些放松了警惕。
段玉楼现身的次数一次比一次多,一次比一次不设防;彤华自己也有些得意忘形了,自以为时日已长,不会有人知道。
今年上元的时候,他们还胆大妄为到在街上看灯射花。
彤华想,不管平襄是否知道,又知道了多少,起码这时候得让段玉楼回避,莫要在风口浪尖上冒头。
与此同时,她开始引导人间的流言。
天子剑原本就不在蒙山,任由他们如何去查,也必然查不到任何线索。那些散修时间耽误得太久,自然慢慢失去兴趣,也就逐渐散开了。
八大宗门倒是不甘放弃,只是也渐渐对天子剑是否在此产生怀疑。只是他们眼见得其他宗门没有罢手,自己也就不肯先行离去。
宗门内部各自关注彼此动向,谁都不愿先作行动落于下风。
想要打破困局却也不难,彤华在几大宗门之间都埋过暗线,只消吩咐下去,稍作手脚,自然有人会先坐不住。
如此几日之后,的确有两家暗自动作。虽然明面上还在蒙山中观测,但实际上已将人手逐步转移。
而薄恒也给她暗中传了灵讯,问她是否需要自己相助。
这几大宗门之中有一家沧乾墟,许多年前曾有一位弟子堕魔,如今是他麾下魔君。正道虽不堪与魔道为伍,但攀着这层关系,自然有人愿意和这位魔君保持联络。
彤华看着这几大宗门缓慢的行动速度,给薄恒回了一条消息。
于是沧乾墟也动了。
他们本就是争夺天子剑最强劲的对手之一,自然有任何的风吹草动,都躲不过其他几家的关注。
待打探到他们暗暗向五安驿先行转移的时候,几家立时忍不住了,马不停蹄地追了过去。
当初薛定虽然攻进了卫宫,但直到死前都只是封王而不曾称帝,甚至在入主卫都之后还带兵出战了好几回。
他最后死于五安驿附近,陵墓就修建在这里。沧乾墟如此行动,便让其他几家都认定他们必然是知道了什么消息,确认了薛定当年的确拿到了天子剑。
搞不好,薛定还将天子剑带进了自己的陵墓之中。
至此,吵嚷了多日的蒙城一带,终于安静了下来。
不再有人在灾区大发国难财,也不再有人熙熙攘攘地为利而来,不顾蒙城内元气尚未恢复,只为了自己的私欲,而间接加重百姓的负担。
若是平时,也许百姓们乐得做这些修士的生意,但在此刻,都是累赘。
彤华离去之前,又去了一趟定世观。
她仰首望着这尊巨大又残破的神女塑像,她对它非常熟悉,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只要经过这里,就能感受到环绕在这座塑像四周万分浓郁的信仰之力。
她时常无法理解凡人的行事逻辑。他们用石头黄泥糊起一个高大的假人,就想用它来感动神明,来换取与众不同的恩待。
他们明知道这是假的,却依旧相信。如果时来运转,就对着它高呼感谢,如果命途不济,就对着它痛骂迷信。
双标得毫无趣味。
的确有人来问过她,需不需要做什么事,重新挽救此地凡人对她的信仰。即便是二位护殿仙君,也曾来或直面谏言或旁敲侧击地让她做出行动,免得到头来一场空,反误了自己性命。
但她什么也不想做了。
管辖俗世的人神,也有禁锢自己的规则,其实她从来就不曾真的能帮助他们什么,她也自认没有始主那样博爱的胸怀,愿意以身犯禁承担责罚,来护佑这些脆弱而短暂的渺小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