彤华冷哼一声,手中法力变幻,取出一幅画轴来:“你背着我,偷偷去乐亭宴见赵琬?”
这画正是陶嫣手里那副《春日乐亭宴图》。
彤华早上和简子昭说完话后,便解了院中人的术法。他们的记忆停留在彤华上门找人,而陶嫣刚刚从内院出来。
彤华一派当真是来找挚友的模样,被陶嫣喜滋滋地拉着,去内院找了个空房间说话去了。
这画就是那时向陶嫣讨来的。
画卷在空中展开,彤华十分迅速而准确地找到了他和赵琬的位置,指着两个小小的背影质问段玉楼。
“还说是去见好友,谁知道是去见谁的?”
她眼含讥诮地觑他道:“小师兄,要不要解释解释是怎么回事?”
那个时候,赵琬才嫁到薛国,段玉楼还没到卫旸身边。白沫涵不在他的身边,他们有些后续,她也不会知道。
段玉楼听见这个称谓,就知道她其实并不生气。
如他所言,她对赵琬所有的怨恨都是心有不甘。见过这一回,解开心结,总是要比之前执拗地钻牛角尖强。
他解释道:“是友人约我前去,我不知道她在不在,也没见过她。”
赵琬自然是在的,她前去是为政治上的考量,有一位与她极默契的邻国盟友,就是在此刻与她达成盟约。
史书上明明白白写着呢。
彤华又道:“嫣儿和我说,赵琬引她入梦时,给她看了许多画面。她亲眼所见,你和赵琬在这里还见过一面,说了话。”
段玉楼:?
他想着她和友人说话,避开了一会儿没听,怎么就由着她们闲话自己到这个份儿上?
眼见着清白不保,段玉楼立刻道:“当真没见。赵琬既成画鬼,作幻象骗她也未可知。更何况,她那时已经成婚,无缘无故,我见她做什么?”
彤华不依不饶:“若有缘故呢?”
段玉楼道:“有缘故的时候,也就见了一回。不是你托付我去前线换回卫旸的吗?”
其实是两回。第一回 ,开战时去找赵琬商量割城,第二回,开战后去找赵琬索要解药。
但是能少一回是一回,横竖都是为了一桩事,何必多说一回给自己找麻烦?
这事也不能详细说,不然又要提起白河谷和疫毒的事。
段玉楼今日所有言辞,全都是谨慎小心地点到即止,绝不让她展开追问。
他十分冷静地拿捏住她:“那时你又是为了什么?几次三番要我去战场换卫旸,他有危险,我就不危险吗?”
说到这里他就想到东郡之战后她班师回朝的那一回:“你从东郡回来的时候是什么意思?话都懒得同我说,巴巴地要去找卫旸。”
他这套胡搅蛮缠的姿态让她非常新奇且受用,足以使她抛开前话,反过来去哄他。
彤华笑眯眯地收了画卷,伸手圈住他脖颈靠过去:“别生气呀,他不是王君吗?”
段玉楼没有就势靠近她,仍装作气愤,只是扶在榻边的手十分自然地绕到她的腰后:“他是王君,我还是小师兄呢。”
他很不留情地指责她道:“一双眼睛只顾着外人,没良心。”
彤华方才还伤心泛红的眼睛,此刻终于恢复成了一贯的潋滟明亮。她眼睛笑起来的时候,锋利的感觉都如冰雪见到阳光暖暖消融。
段玉楼仗着自己没有实体,肆无忌惮地打量着这样的美丽。
她看着他打趣道:“原来你那样早就喜欢我了。”
她是随口挑拨风月,他却是真心回答:“你懂什么?”
远比那时候要早多了。
第118章
将雨 这是一种对她无声的训诫。
风和日丽,长空晴朗,随着仙鸟悠扬啼鸣之声,封地结界外有人拜请入内,验明身份后被恭敬请入正堂。仙侍密雪得了消息,去请了昭元过来。
昭元见得来人,面上一副温和笑意:“仙官今日得空,来我这里小坐,正巧得了新茶,仙官尝尝。”
平襄身边的第一内官覃黎立于堂中,虽受昭元礼遇,等候时却不曾自行落座,十分规矩地站定等候。
见到昭元,她颔首行礼,这才道:“昭元主盛情,自然不辞。只是我今日来是为传召,尊主请您入内相见。”
昭元便道:“那请仙官稍待,我去换身衣裳再来。”
覃黎自然不会催促,应声请她先去。
昭元吩咐仙侍给她上新茶点心,而后转出了正堂,温和有礼的模样直到回了寝室之中,才慢慢淡了下来。
密雪帮她重新绾发,她一边挑选簪环首饰,一边问道:“彤华最近可有什么消息吗?”
她这边最近一片太平,辖内未出什么问题,平襄突然叫覃黎相请,八成是叫她为自己处理麻烦。
定世洲内除了彤华,恐怕也就没什么麻烦了。
密雪拿着梳子绾发,口中回道:“碎玉在内宫里,没听说有什么特别的。”
但她想了想,又详细补充道:“当日人间地动时,彤华主曾回来休养,见过简氏少君一回,不多时便又去人间了。这几天倒是回来了,不过一直住在封地里,根本没出来。”
昭元从镜子里看着她道:“她那么个占山为王的土匪性子,何时这么乖巧地久住封地,连个信儿也不露一句?”
她说到这里,便十分有趣地笑了笑:“可见是惹麻烦了。”
密雪细细思忖了一番,有些不解道:“若说彤华主那边有什么大事,也就是无相木在苍洲现世。无相木都枯死了,简氏少君也去了,还能出什么事?”
她想到一个可能:“莫不是东海那位九太子有什么事?”
话出口,她自己都觉得十分荒谬地摇了摇头。
昭元看着她的表情,自己也笑了一笑:“东海和咱们有什么关系?你自己说着都不信。”
密雪接过她手中递来的钗环,问道:“少主觉得呢?”
昭元对平襄的性情再清楚不过,知道她虽做着人神之主,骨子里却并不爱人。
这回无相木枯死导致地动,她恐怕也就只知道到这里,至于具体是哪座城池动了,又死了多少凡人,恐怕她压根都没问过,也没听人说过。
若说她是如何关注到了这件事,约莫也是因为嘉月仙君看管元灯,告诉了她彤华因失信而神体受损的事。
但她也绝对不是因为心疼彤华的身体如何。
平襄比谁都要看重定世洲的地位和脸面,彤华未遇敌手却自毁长城,这才是让她气愤之处。
所以她才会将简子昭召入内廷。
昭元将匣子里冰凉的项链和手镯一一带上,和肌肤相接那一刻的触感异样却不致命。它们充作她高傲示人的资本,即便她仰仗的并不都是这些东西。
但它们要有。
“彤华的那些聪明,若是肯放得圆滑柔软些,也不至于回回都踩在尊主的雷线上。”
昭元无感地看着镜子中渐变得华贵端庄的自己,口中轻哂道:“记吃不记打,自找苦吃。”
密雪听见这句“记吃不记打”,立刻想到了彤华最令平襄所不满的一点。
好端端一个神女,权势盛大,应有尽有,出去兴风作浪闹点什么祸事不好,偏偏要喜欢一个男人。
她有些惊讶,却犹记得压低声音:“为着她藏在那里的那个凡人?”
昭元瞥她一眼,自将唇妆点了:“当初他们都说像,我还不信,若非那回亲眼去瞧了,当真要以为他们是夸大了。”
不仅仅只是脸像,难的是神态动作、以至于给人的气质感觉,就跟照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甚至连身世经历,都能巧合地暗暗相对。
这种极致到刻意的圈套,也就是彤华乐意跳进去。
密雪想到昭元去蒙城的那回事,一边为她更换衣裙一边道:“彤华主宫中那个使官还在咱们这里关着呢,审不出什么东西,不过瞧她的意思,是觉得那个凡人是咱们设下的圈套。”
昭元眉眼瞬间冷下来:“不是我做的,也不是她做的,难怪尊主着急上火呢。”
谁知道是彤华得罪了谁,拿这种招数算计她来了。
昭元吩咐了密雪两句,这才转身出门,跟着覃黎回中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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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前脚踏进平襄的宫门,后脚璇玑宫中便有信传到了明镜湖。
彤华正坐在窗边拿着本曲谱闲看,见有灵讯来,便伸手接过查阅。待见得里面明晃晃的“昭元”二字,心情倏然就冷落了下来。
她面上方才还是悠然自得,突然变了脸,段玉楼自然不会瞧不出来。
他对着一整套茶具坐在彤华身边的小案前,见她如此,侧目问道:“怎么了?”
彤华重新倚靠回柔软的引枕,将灵讯随手丢进他的怀里:“尊主召昭元入内议事了。”
她仰首看着屋顶,在小榻上翘着腿,不穿罗袜的足从柔软的裙边探出来,白晃晃地点呀点。
“菁阳宫近来太平极了,昭元也不是个会被尊主斥责的,这么明晃晃地趁我不在内宫见面,怕不是要算计我罢?”
她眉心微微皱起来,口吻变得有些烦躁:“千万别召我,我实在不想去见尊主。”
段玉楼将盛了新茶的杯盏递给她:“那就说你伤没好。”
反正她如今因蒙城而神体受损的事,平襄已经知道了。这伤也不是一时半刻能修复的,拿来做借口正好。
彤华侧过身,将茶盏接过,一点一点抿着:“应当不是为无相木和地动的事,有简子昭在那边,她犯不上来盘问我。”
段玉楼见她垂着眼思索,伸手按了按她眉心:“不必多想。若是召你,等不到现在。既不召你,便是另有安排,到时再看便是。”
他陪在她身边这么久了,多少也了解一些平襄对待她的态度。若说是尊主对待下属,那自然做成如何都无话可说;若说是母亲对待女儿,那就更是有口难言,不提也罢。
段玉楼话说得轻飘飘,仿佛是真没什么大事一般,但心里却悬了起来。
如果平襄当真觉得彤华没有做错什么,只是有些过火,那必然是会立即传召她入内提点,管她是否有伤在身,总之是雷声大雨点小,算不得什么。
就像上次彤华在苍北杀了昭元的使官那回一样。
但她如果觉得彤华做错了,往往当时并不会多加斥责,而是暗暗布局策划,只等着哪日给了彤华重重一击,才重提旧事,让她记住这个血泪教训。
这回蒙城出了这么大的乱子,平襄不会在意人间死了多少人,但是彤华身为希灵氏神女,竟使人神失了凡人信仰。对平襄而言,这简直就是将定世洲的脸放在脚下去踩。
即便如此她也没有传召彤华。
诚然将简子昭再次强行放在她的身边,是一种对她无声的训诫,但这件事对彤华形成不了任何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