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根本没得选。
简子昭想她说得容易,这么轻飘飘地威胁自己几句,就想要他站在她的船上,她凭什么这样自信?
他不是站在她的船上,他是被平襄的绳子吊着,安放在她的船上。
若是这艘船有了自己想去的地方,平襄大可以将他轻易提走,临走之前,说不定还要他将船刺破。
平襄就是那样的手段,掌心之内由她兴风作浪,边界之外却由不得翻天越地,即便毁了,也不放过。
彤华才是对他这种愚蠢效忠又不知反抗的姿态恼火不悦。
她恨他畏首畏尾、怯懦不已:“别犯蠢了!不明白的人是你才对。活路只有唯一的一条,从前或许是尊主,但当你来到我身边的那一刻起,就不是了。”
她目光里藏着若隐若现的锋芒,只待将来某一刻得以出鞘见血一般。
“如你一般的仙君,昭元身边有,文宜身边也有。我将来若是落败,你只有死路一条。你一开始没能攀上尊主,尊主就不会再将你要回去用了。”
简子昭如何不知?
如果平襄真的重视他,当初他为避嫌,在步孚尹死后请旨离开璇玑宫的时候,平襄就不会毫无作为。
如果她真的重视他,这些年他就不会蜗居在家碌碌无为,只等得这一回中枢另有安排,才宣他入内,要他再见彤华。
简子昭虽然明面上离开了中枢,私下的消息却还算灵通。这次忽然召他入内,他自然也打听了一番,约莫是彤华再次犯禁,平襄打算提点她了。
他那时不知道是犯了什么禁,如今倒是大约猜到了。
因为那个凡人,因为段玉楼。
他讽刺地望着彤华笑了笑:这个傻姑娘,底牌掉的精光,还真当尊主什么都不知道呢?
若是当年吃了那么大的亏,能给自己长点教训,也不至于如今又被尊主暗暗拿捏。
简子昭微微摇了摇头,同她道:“说实话,彤华,我一点也不觉得你能赢过尊主。即便将来你们姐妹三人,当真有一个能接过那个尊位,那也不是你们主动拿的,而是尊主愿意给的。”
彤华冷冷道:“那就是谈不拢了。简子昭,你惧怕尊主的手段可怖,没想过我的手段吗?”
简子昭再次摇头,道:“但你说的一句话有理,我在尊主那里已经是死路一条了,但我又偏偏也是一个贪慕权势的人。”
他露出一点笑意,直直地与她对视:“你我相识一场,念在昔日情谊,我赌你敢玩命,也会给我一条康庄大道。”
他合手,恭恭敬敬对她躬身一礼:“简子昭,听凭少主吩咐。”
前几句的“少主”,都是他在人前,为了避人知她名讳而特地掩饰,直到这一句,终究是实实在在地表明了他的态度。
彤华反倒没有立刻接住他这个话口。
她打量着他突然转变的姿态,道:“答应这么快,你想要什么?”
简子昭直起身来,定声道:“我要紫暮。”
彤华道:“我做不了她的主,但我也肯定不会与你成婚。到时婚约解除,简氏仙族由你坐镇,随你想去要谁。”
简子昭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到时?”
真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
彤华自然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但却没有继续给出实质的认定,只是肯定道:“对,到时。”
她没有点明,只是让他知道,他并不需要为此付出太多代价。
“你要做的很简单,就像以前一样,尽你最大努力去讨好尊主,向她表示忠心,尽你最大努力去维持我们的婚约,但同时确保它会无限拖延,永远也不会立刻实现。”
她对着他勾起了唇角,笑了一笑:“你一直都做得很好,不是吗?”
第117章
算账 还有什么事,你没有告诉我吗?……
定世洲属族众多,为表对中枢各位神主的恭敬,居处都离中枢内宫甚远。群玉山外一大片风景秀美的空余神域,被三位少神主分别揽去一块,用做了封地。
昭元掌权的时候,彤华和文宜还没出生,这一片神域由她随意挑选。她为处理事务方便,免得使官及其他仙官常往中枢内宫进出,就选了最平坦也最出入方便的一处修建殿宇房舍,以便部下使官所居。
至于内宫里本属于她的菁阳宫,自彤华开始与她争权之后,她就回得越来越少,之后更是将使官殿内的使官尽数撤出,只留下了内官管理。
昭元是为了免彤华窥伺,又懒得在她身上多费心思,再加上得平襄看重,不在乎为这点小事生出风波,所以才干脆搬去了封地,只偶尔回来小住。
她不大在意以这样的事来表达主权,但彤华既然要与她争,自然是分寸不让。
彤华看见昭元让出了中枢内宫,自己便坦荡地在内宫里嚣张行事。使官忙碌地进进出出,又有其他仙官时常往来,便显得她派头十足,竟好似比昭元还要更加得势一般。
也因此,她坚持住定了内宫,甚少往封地去。
但今日,彤华回了定世洲,却十分罕见地没有回璇玑宫。她甚至没有进群玉山,只是径自进了封地之中。
她封地倒是不比昭元的封地广阔方便,但是位置却更加安静,名字叫作明镜湖,其实范围内却是一处幽幽山谷。
使官殿内虽常有数十使官议事,但其实大多都还是留守在这山谷里的一圈青翠小山之上。
此处除却安置所有使官的清幽居所,自然也有办公议事的房舍。彤华再嚣张,到底也有戒心,占地盘是一回事,真有要紧事还是要回封地,否则中枢到处都有眼睛,如何也不安全。
她此刻回到此处,也没有刻意掩藏气息。护界结界做出反应,守界灵鸟盘旋清鸣,留守的使官们未料到她忽然来此,纷纷走出房舍向她行礼。
彤华驾云而过,垂首向他们示意,而后落在山谷正中间的明镜湖上。
湖心小岛之上碧草如茵,粉黄的花树错落环绕,临水处起了一座简单的小小竹楼。再加之夏日炎炎、日光明亮,如此透过护界结界上的粼粼波光落下来,瞧着彩霞浮水般清丽温柔。
彤华落定在其中,瞧着都比平日在中枢见时要亲和许多。
她走进竹楼阖上房门,使官们见此方才各行其事。
清澈浓郁的灵气涌入她的身体,迅速为她修补起体内的亏损,她默然地看着段玉楼现身,自己却抿住了唇没有先开口。
她坐在窗边的小榻上,倚着柔软的靠枕,只目光定定地望着他,等他先说话。
段玉楼一时没想好自己要说什么。
今日见她们要闭门说话,虽有前头在院子里剑拔弩张的那一幕,但他倒也不觉得二人会动起手来。
都是自恃身份的人,前生便较着劲、不肯在对面落了下乘,不可能此时放下身段。
但至于面对面要谈什么,他还真想不到。
段玉楼的确对彤华隐瞒了一段,他此生都没想过再让她知道,而这一段,赵琬一个凡人,应当是不清楚的。
至于别的,都是无关紧要。
他还算得上是从容镇定,也不急着开口,只是动用力量,来探她的身体。
彤华冷着脸释放神力,将他的力量打了回去。
她因他只会如此的举动而不满,眉心低低地皱在一起:“我还没脆弱到你一刻不来就会丧命的地步。”
她开了口就开始后悔,咬住唇开始反省,自己在面对他的时候,怎么能永远幼稚地藏不住话。
段玉楼收了力,思忖着她反击的力气,估摸着她这次回来,应当是恢复了一些。
他得想着办法哄她在定世洲多留一阵,好歹将身体养养好。人间的故人都见得差不多了,她总没有什么理由再回去了。
“生什么气?”
他靠近她,一直到她面前,都没有被她推开。
他于是了解了她的小心思,低下身子,让她略略低下头,以一个俯视的角度看着自己。
他捧着她,也在哄着她。
“以前的那些人,都见见也好。你心有不甘,见过一回,便知道其实都算不得什么,对不对?”
彤华听见他这听不出语气的淡淡口吻,重复道:“算不得什么?”
她眼睛泛着可怜的微红,问他道:“段玉楼,你瞒了我什么事,还不肯说吗?”
段玉楼并不上钩:“你若疑心我和赵琬之间有过什么,何需我来解释?”
他捉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掌心落在自己心脏的位置:“你可以做到的,你直接来听。”
他知道她有读心的能力,也可以用衔身咒来控制自己。他是在赌她不会如此做,如此,他就可以保留他的秘密。
彤华果然没有这样做。
她的手掌按在他可称之为心脏的地方,可是掌下的感觉却什么也没有,他没有什么可供跳跃的心脏,他是个连自证都无比苍白的残魂。
彤华向前倾身,微微靠近他道:“你实话告诉我,你的修灵道是不是毁了?”
段玉楼心底微微一叹。
“赵琬说的?她一个凡人,懂什么修灵道?怕不是故意这么说来诓你。”
他尝试着尽力用声音表达温柔,但是只有法力凝聚的声音,永远无法表达他的心意。
他只是在想,故人已死,辛玉言、印珈蓝、乔谭……他们谁也无法告诉彤华真相。
她无法求证,只要他不认,那就是假的。
彤华不是白沫涵,她不会像白沫涵那样轻易地被他欺骗:“那你要怎么解释,在听到我要嫁给卫旸之后,没有立刻回来将我带走?”
段玉楼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直接反客为主。他问她:“我不在的时候,卫旸欺负你了,是不是?”
彤华踢他一脚:“是我在问你!”
她这一脚对他而言无关痛痒。段玉楼学着她一样咄咄逼人:“我不知道你在卫宫里发生了什么,你只说是被幽禁着等我回来。那乔谭之前为什么害怕你用左手剑,又为什么说卫旸毁了你?”
他们都有无法告知彼此的秘密,沉默和回避足以代表了一切答案。
彤华对他道:“你让宫人放的鸟儿,我看到了。收到捷报的时候,我一直在计算路程,想要你早点回来接我。”
段玉楼听着她止不住委屈的语气,心疼地抚了抚她的脸颊:“对不起。”
彤华更难过了。
他连一句“我该早点回来”都不说,究竟是有多担心她绕回前话,质问他为何不用修灵道术法。
问题没有得到回答,但是已经足够证实一切了。
她气不过,忿忿地又踢了他一脚。
段玉楼满意地看着她度过了这一段情绪,知道她不会再过多追问,心中松下一口气来。
但彤华却又问道:“还有什么事,你没有告诉我吗?”
段玉楼纳闷:“还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