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之人俱都惊讶不已。若是没有想错,这个女子是被那一道光箭从陶嫣身体里射出来的!
简子昭自屋檐之上翩然落地,翻腕收起了手中的长弓,而后对她合手行礼:“少主。”
方才彤华那一手动作,都只是他们二人天衣无缝的一场配合。
纯肆看见简子昭,立刻觉得自己叫颂意过来的决定是个错误。她谨慎地回头看了一眼颂意,觉得是谁也不可能是颂意叫来简子昭。
她对着颂意动了动眉毛。
颂意沉默着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看到纯肆的动作后,摇了摇头。
纯肆想:果然不是他。
也或者,是彤华叫他来的。
但彤华又没有吩咐他们去叫人,所以,她会自己去主动找简子昭吗?
纯肆不太懂这些弯弯绕,若有所思地看向了简子昭。
原景时看着面前这荒诞的一幕,眉头紧紧皱在一起。陶嫣按住他,不让他开口,自己问彤华是怎么回事。
彤华这才抬眸瞥了她一眼,表情分明柔和,和方才截然不同:“莫怕,只是个附在你身上的鬼魂。”
陶嫣的确方才有被彤华那一眼的狠厉惊到,也确实还因为方才那突如其来的一箭心有余悸,但她的确从来没有一刻觉得,彤华会真的伤害她。
彤华解释之后,她看着地上的鬼魂,只有对它曾一直附在自己身上的后怕。
她有些不敢想象,她从来不觉得自己身上有什么异常,可是这个鬼就这么伏在地上,明明白白是从她的身体里被驱逐出来的。
彤华垂眼看向了地上这女鬼。她显然十分痛苦,身体已经蜷缩了起来,长发垂落,将脸完全挡住,瞧着十分狼狈。
彤华觉得陌生。
她抬手拂袖,那箭又从地上倏然而起,直接向廊下的木柱飞了过去。它重新将这女鬼钉在了柱上。
这回,有了檐口的阻挡,女鬼的身体躲过了阳光,终于得以褪去透明,而慢慢聚成实体。
彤华走上前,立定在她面前伸出手去,轻轻拨开了她面前的长发,看到了万分熟悉的、令自己生厌的一张脸。
由来高傲又美丽的赵琬,离开了阳光的直射,终于得以睁开双眼。
她此刻分明因胸口长箭的痛意而狼狈万分,却依旧望着对面的彤华笑了出来:“我们许久不见了,白姑娘。”
“赵琬。”
彤华沉声念出她的名字:“你见到我还敢留下,没有考虑过万一落在我手里,会是个什么下场吗?”
她整个人的气场在看清赵琬面目的时候瞬间发生了变化,即便是旁边还有许多无关之人,但她似乎都已经无谓顾忌。
她这样的情形让颂意、纯肆、甚至于简子昭都开始提起了一颗心,他们非常熟悉这样的彤华,并且已经开始熟门熟路地打量起四周的环境,预备着等下要怎么处理在这里的这些凡人。
但即便是如此紧张的场面,赵琬依旧从容不迫,就像她过去每一次面对她那样。
“你变化很大,白姑娘。”
她掌心压着长箭,尽力隐忍着灼烧滚烫的痛意,但面上十分自然,毫无半分惧色:“但有一点是没变的,你始终害怕我,所以色厉内荏。”
在赵琬现身的当时,段玉楼就已经站在最近的位置,全神贯注地盯着彤华。
他知道她是不能见赵琬的。
而此时,当赵琬此言落定,他心中立刻沉了下去,动作分毫不停就要冲破桎梏靠近彤华。
他知道彤华其实不会真的拦他。
但彤华这次是真的拦住了他。
她感觉到了他的靠近,心中愈发生恨,动作也更加发狠。她上前一步,以手指关节抵住赵琬的心口,长箭之上霎时光芒涌动,随着她的神力压迫向赵琬全身。
赵琬立刻感觉到自己魂魄都要被她撕裂的痛意。
但她却笑得更开怀了,因为她知道自己说对了。
过了三百年,当初那个敢在驿馆里要求段玉楼舍下她跟自己离开的小姑娘,如今依旧是那么稚嫩而鲁莽,好像半点都没有长大。
在她在赵薛两国朝堂之上盘桓挣扎的时候,这个小姑娘被段玉楼好好地保护在卫国,直到多年后的如今,还是这样天真的样子。
人与人的差距啊,真是大相径庭,让人难平。
彤华的目光锋利如刀,声音也压得低沉:“我原本不打算这么对你的,但是你让我发现,我远比自己以为的更加讨厌你。”
她松手推开,回身对纯肆道:“押她去见薄恒。”
在她想要纯粹地作恶的时候,薄恒永远是她最残忍的武器。
他会让她后悔今日这样挑衅自己的。
赵琬却在她身后笑道:“白姑娘,我们久别相见,不好好地聊一聊吗?”
彤华回头看她:“你我之间有什么好聊的?”
赵琬道:“很多。你的王君,你的朋友,你的同门,还有……”
她看着每多听一字、脸色就沉下一分的彤华,慢慢说出了最后的三个字。
“段玉楼。”
还有段玉楼。
她们之间一切的缘起,都因为段玉楼,因为这个人,才让她们原本没有半分交集的人生,从此紧密地纠缠到直至死去。
段玉楼不可思议地看向赵琬。他想她真是疯了,她根本就没有什么分寸,真当他不在就能胡言乱语,拿莫须有的东西故意刺激彤华吗?
他头疼地想:她真的是个大麻烦。
彤华自然感觉到了段玉楼的紧张,于是更加讥诮:“你那般害他,还敢和我提他?”
“为什么不敢呢?”
赵琬偏了偏头:“我只是害他断了一条腿,可你却害他丢了一条命啊。”
第113章
谎言 这根本称不上是一个拥抱。……
当年薄恒送彤华去往人间时,将她的身体留在了地界看护。所以属于彤华的那一道绝情咒,只留在了她的神体之上,却丝毫没有影响到人间的白沫涵。
积压了千年的情感在凡人的身体里喷薄而出,白沫涵头一回动心,便是轰轰烈烈,惊天动地。
那一年,她私自下世,投了个凡身,前事尽忘。只有一个不甚清明的执念,一直引导着她步履不停。
那一世,她爱上了人间的段玉楼。
世情变幻莫测,人情苍白短暂,无论多么风云激变的乱世,最终也只是落定在书册上寥寥几笔,而回归神体的彤华,也回归了原本冷情的性子。
回归后的段玉楼也偶尔恍惚,看着她的时候,总会回想起当初在青冥山的日子,只有在那个时候,他们的世界里才是真正的只有彼此。
而不是像如今一般,即便只字不提,却还是能经常得见步孚尹或是其他人的影子出现在她的生命里。
他看着她的绝情咒发作,看着她安静地忘记了步孚尹。他始终不能理解,一个人因为什么才会同时用不同的方式对两个人表达爱慕。
他并不怨恨,只是贪心,只是有太多的不确定。
他诚然相信她的确如她所言那般喜爱自己,却始终无法确信这样的喜爱,可以深厚到哪一种程度。
所以他始终难以对她启齿明言。
实话说,感情走到了这个份上,几乎已经可以算是互相折磨的孽缘。因为在彤华自己反复对他强调却始终无法打消他的犹豫时,也会助长她对他的怀疑。
他们非常清楚彼此的感情已经走上了怎样的一条绝径,奈何这条路从没有回转的余地,所以只要前方一片坦荡,倒也无妨暂时将这些问题搁置。
但现在,赵琬出现了。
她是他们谁都无法忽视的存在。
彤华知道她是在故意挑衅和激怒自己。事实上,这次她气势汹汹地前来逼她现身,已经是在她面前落了下乘。如赵琬那般聪慧之人,自然已经拿捏住了她这一项弱点。
她故意提到段玉楼的名字,更像是抛出一个让彤华无法拒绝的诱饵,让她上钩,好达到自己的目的。
什么害他性命,从赵琬的口中说出来,根本就不足为信。
但是理智想到是一回事,感情上的刺激又是另外一回事。
这段在命运里横生的枝节,因有他们的参与而无从窥见全貌。所以彤华始终无法相信,段玉楼那样厉害的一个人,会天时地利般死在一场荒唐的天灾里。
他究竟是如何死去,他不记得,她也没有定论。
现在,赵琬再次提起。
赵琬看着她紧皱的眉头,满意地笑道:“当初在白河谷,若不是为了救你,段玉楼本命不该绝的。”
白河谷。
那一场疫毒逼缓了卫国东征的进程,也让自己丢去了半条命,丢去了在朝堂上的权利,让她最后只能如待宰羔羊般折断手脚,在卫宫里听凭卫旸摆布。
当时是段玉楼为她带回了解药,当时是段玉楼带她去了青冥山。
当初问起此事,他只是淡淡说过,白及虽不肯见他们,但乔谭却出来帮了他一把,解药起了作用,她自然也就好了。
她从未对此起疑,直到此刻才迟滞地反应过来,段玉楼从没有对她详尽地说过那一段经历。
她只当他性格所致,不愿明言爱意,所以对于自己千里求救的动作羞于启齿,却从没有想过,其中或许也是有隐情的。
彤华无法控制自己那一颗震如擂鼓的心脏,当初在卫宫里一日一日回忆地图计算时间的绝望,势不可挡地重新冲回她的脑海。
他说着“等我回来”,转身之后就再也没能回头,再也没能让她看见他的面孔。
那种抓不住的感觉冲刷了她最后的理智。
彤华一步上前,袖手的瞬间指尖扬起红英的火焰,如她怒意般炽烈汹涌。
段玉楼暗道不好。
神火随主人心意而动,而现在彤华的心情显然已经不再受控。那道火焰在振手而出的时候大有无所顾忌的情势,若彤华自己不去控制,焚毁此地也不过是顷刻之间。
他立刻出手——
“彤华!”
颂意剑气挡住神火骤然扬起的那个瞬间,是简子昭一步上前,强行拉住了彤华的手。
他抓着她的手腕,手掌只是从神火表面轻轻掠过,此刻却已然完全灼伤,隐隐露出森然的白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