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设下的法阵顺利开启,单慕知要杀李梦微,最终却杀了翁念念。
但李梦微一定会知道,单慕知原本是为了去杀她。他们之间原本就有阮经年灭公冶家的仇,狗咬狗的戏码,实在是太好看了。
但这一切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喻高义越想,愤恨就越烈。他无法使用异术,在霍云栖和钟琰娘的剑下伤处越来越多,无人来帮他,无人能挽救他的颓势。
这二人分明是为了杀他去救单慕知。众人心里清清楚楚,何必要为了一个喻高义,去得罪整个清子山。
喻高义恨恨地看着彤华,忽而再也不顾霍云栖和钟琰娘,而是抽身而出,直接向彤华而去。
彤华立于原地不动,钟琰娘在他身后展臂抽剑,足下一点,飞羽乘风般直刺而去。剑刃白光在他眼前闪过一道圆润的弧线,伴随着利落的断颈之声。
七步绝杀。
喻高义死于当场。
钟琰娘收剑回鞘,站在他的尸体旁边,冷然抬眼望着彤华道:“凶手已然伏诛,姑娘想要的人头也有了,可以松手了。”
第104章
争夺 爱意和幸福,是可以轻取性命的刮……
彤华目光往地上的喻高义身上转了一眼,这才扬声道:“今日诸位行动言语,我都记在心里,如今还请诸位给个方便,将来江湖再见,阮盟主自然也会记得这回。”
她是要让众人回避。
她手下收力,在单慕知背后推了一把,当真如钟琰娘所愿,将他放过了。
在场众人暗自思忖:她句句都在提阮经年,显然是为了威胁。
若是阮经年还活着,他们在此处合力倒也罢了,只是将来四散各处,单凭一家之力,还真未必能抵抗得了。
今日不退,到那时便迟了。
可是阮经年是死是活到底没个定论,今日李梦微说了这么多却不见阮经年,也未必没有可能是狐假虎威。
若是为了一个死人得罪单慕知,到底不大划算。
犹豫间,单慕知望着彤华,对众人开口道:“诸位,今日之事,是我私人恩怨,劳烦各位辛苦半宿,请先各自回去休息罢。”
他这话一出,也算是给了众人一个合理退避的理由。众人纷纷抱拳行礼,而后挨个散去。
待此间无人,单慕知这才与彤华道:“你我之间的恩怨,不必祸及他人。你也用不着不敢承认——翁家的死,究竟和你有没有关系?”
彤华把问题抛回给他:“人不患寡而患不均,你自己想想和喻高义有没有利益纠纷。”
她解释再多都没用。若是单慕知执意要认定是她杀了翁家三口,即便有证据,也会被当作她伪饰的假证。
单慕知心中有数了。
他点点头,又道:“我那晚计划杀你,是为公冶家的旧仇。这是你我之间的恩怨,不必祸及他人,止于你我二人即可。”
他在说身后的钟琰娘,也在说仍旧不醒的桑旻。
他的师姐,好不容易退出了纷争的江湖,有了自己的家庭,眼见着就要和和睦睦地度过一生,无谓再被拉回旧仇的泥潭。
而霍云栖,他诚心爱慕过她,如今也是真正地放手,祝福她有个完美的归宿。他们注定做不成爱人,但好在可以做很好的朋友,为了她,他愿意暂时按下与幽冥殿的那些恩怨,只为她能有一个好的将来。
所以一切,都停在他这里就好。
彤华此来,本就是要解决这些陈年旧事,于是答道:“我也正有此意。”
她目光转向他身后的霍云栖,道:“想救桑旻也不难,单庄主这里有一株鬼藤草正值成熟,可让他醒来。”
话音落地,钟琰娘立刻拧眉道:“你明知那株鬼藤草有用。”
霍云栖闻言,这才反应过来,一直和钟琰娘在一处的原景时和岑姚已经不在此处。
她上前一步对单慕知道:“我不能置阿旻性命不管。这株鬼藤草今日借我,来日,你若要其他什么东西,我一定尽力为你去取。”
她亦知道单慕知敬重钟琰娘,又回头对钟琰娘拱手道:“人命关天,请娘子割舍,将来若有需要,整个闲云山庄必听你差遣。”
钟琰娘没有退让:“我来求取鬼藤草,也是为了救人。”
她们再一次感受到了彤华的恶趣味——也许她就是故意如此,又要挑起她们之间的争斗。
单慕知却在此刻道:“还有一株。”
钟琰娘微讶,道:“我听闻鬼藤草十年长成一株,繁殖培育都有定数,你从哪儿又找来一株?”
事已至此,单慕知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他吹哨叫来自己的亲随,让他去库中取另一株鬼藤草来。
他向钟琰娘解释道:“从前有一回凑巧,鬼藤草长出双株,单家保留了一株用来育种,想尝试让它双生的办法,只可惜一直未成。”
他望向霍云栖,声音沉下来:“霍姑娘,放心。”
霍云栖的心里稍安,压低了眉眼看向彤华:“鬼藤草一来,你就会救下阿旻,是吗?”
彤华问道:“你知道他为什么会如此吗?”
她踱步到喻高义的尸体旁边,手指在他头顶上方轻轻点了点,就见已死的喻高义突然睁开了眼睛,而后从地上爬了起来,目光十分呆滞地站在那里,随着彤华手指的移动,慢慢转身。
“你叫什么?”
“……我叫……喻高义。”
他说话有点迟缓,但咬字却清晰。
彤华收了手,他又瞬间仿佛失去所有力气,狠狠栽倒在地,再次变回那具冰冷的尸体。
霍云栖仿佛突然想到什么,霍然转头看向了一旁静静躺着的桑旻。
她艰难地挣扎许久,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的意思是,阿旻已经……死了?”
“是。”
她肯定的回答出口之快,令人绝望。
“不可能!”
霍云栖下意识反驳彤华。她双眼通红,根本不能相信这样的答案:“我每天都与阿旻待在一起,他是什么样子我非常清楚。”
她回忆着自己爱人的模样:“他的身体是热的,脉搏是跳动的,会笑、会与我说话、哄我开心,他和寻常人没有任何区别,你凭什么说他已经死了?”
彤华反问道:“那方才的喻高义,不也站起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那不一样。”
霍云栖执著地摇头道:“那不一样。”
彤华淡淡道:“没什么不一样的。人死了以后,身体就只是一个没用的躯壳,和街边的木俑、戏台上的纸偶,没有半点区别——都是傀儡罢了。”
“可他平时没有半点异样。”
“那是因为他发生异样的时候,你都不在。”
对有些人来说,爱意和幸福,就是可以轻取性命的刮骨钢刀。
桑旻也有因幸福想要放弃仇恨的时候,那些身体冰凉僵硬如尸体的时候,他永远都会支开她,绝不让她看到一次。
霍云栖突然想到过去的很多时候,他的确会将自己支开,但他的理由永远充分而不动声色。
在她短暂地与他分开的那些时间里,她在无限欢心地沉浸在他给予的快乐和幸福中,而他如何,她不知道。
她这才感到自己从前许多次的迟钝,都成如今锥心的痛意。
她有些艰难地发问:“他那些时候,会怎么样?”
彤华没有正面回答她:“这世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对罢?”
而言谈之间,那个去取药的心腹回来了。
他面色十分慌乱,语速极快地同单慕知道:“家主恕罪,我方才开密室去取药时,一时不备被人暗算,鬼藤草被人抢走了。”
霍云栖脸色瞬间大变,单慕知问道:“谁抢的,看见脸了吗?”
“那人戴着雕花面具,应是侠盗花留影。庄中部下已经去追了,山中的兄弟们也得了信号,已经在布置拦截了。”
这所谓的侠盗花留影,乃是江湖中一个轻功绝佳的高手。他从不轻易与人来往,行踪不定,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至今都没几个人见过他的真容。
之所以称他作“侠盗”,乃是因为他多做劫富济贫的好事,虽然偷盗不算什么正义之事,但他分得清好坏,也算是一个正义之人。
只是单慕知并未请过花留影,今日之前,也不曾与他有过什么恩怨。
好端端的,他怎么就这个时候出现,抢了鬼藤草。
三人在原地只顿了一刻,下一瞬便想到了什么,齐齐地望向了彤华。
果然,彤华十分满意地微笑了起来,而后对他们道:“既然鬼藤草已经拿到了,我就不与诸位耽误时间了。”
这向来无门无派独行江湖的侠盗花留影,竟是她的人!
霍云栖当即拔剑,拦在了彤华的面前,阻止她的离开。
她从前对她一贯尊重,但今日一而再再而三的变故,已经让她忍无可忍:“李姑娘,说好了用鬼藤草救活阿旻,何故如此?”
彤华笑道:“我只说鬼藤草有用,何时答应了你要救他?”
她分外可恶地说道:“我要你选一个,你杀了喻高义,要我放过单庄主。我以为,这就是你的选择了。”
她瞥一眼那边人事不省的桑旻:“至于鬼藤草这个法子,还是我送你的呢。”
单慕知自然不会眼睁睁地看着霍云栖被欺,他当即打了个手势暗示部下,又与彤华道:“即便你不肯救他,又为何要抢鬼藤草?”
“抢?”
彤华仿佛听见了一个笑话:“鬼藤草是从哪儿来的,你知道吗?什么时候它到了你们手里,就成了你单家的东西了?”
钟琰娘从前与原景时一道,也算是和彤华站在同边。那个时候尚不觉得,如今站在对面撕破脸皮,才觉出她酷爱捉弄于人的劣性来。
她厌恨起对面人顽劣又自大的态度:“你由来便是如此,看见旁人坎坷艰难,自己便觉得得意无比是吗?”
如果一切都按照单慕知所言,当初是她害了公冶家,那么她救了她、看着她这些年里对她感恩戴德的时候,是否也在傲慢地嘲笑着她的无知和愚蠢?
彤华的目光落定在她的脸上。
早在多年以前,她就是公冶家最受宠爱的小女儿,日子过得无忧无虑,从来也不知道是江湖上的腥风血雨,让公冶家一路踏着旁人的性命走到高处,才让她有了那样尊贵的生活。
后来她也受了磋磨,但很快又安稳了下来。顾均死心塌地地爱慕着她,不冒犯也不退缩地等着她的首肯,于是她一家四口,如今也过上了自己的好日子。
彤华十分冷淡地想:真正坎坷艰难的人,是不会有这样的空闲,去为别人打抱不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