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像小时候的他一样,在里面尝过了凡尘疾苦,知道了生灵涂炭是何等煎熬,再让她选,她会选得很快的。
也一定会选出那个他想要的结局。
杀了他吧。杀了他吧!
“师姐,等她玩够了,我打算带她去凡间一趟。”微生溟道。
巫溪兰说:“我若是说我不让你带小师妹去,你会不去吗?”
微生溟摇头:“不,还是会去。”
巫溪兰道:“那不就行了?又没听过我的话,话说得礼貌绉绉的,有什么用?”
巫溪兰看向玉蝉衣,说道:“你想带小师妹去凡间就去吧,要是买到了什么好吃好玩的东西,记得你们还有个师姐,给我带回来一些,不好吃不好玩的话,那可千万别记得我……算了,不和你说,你不靠谱,我还是等小师妹练完剑,叮嘱小师妹更可靠一些。”
等玉蝉衣练完剑,巫溪兰将玉蝉衣叫过来,先是提了微生溟打算带她去凡间一趟的事,嘱咐了一番要给她带什么东西。之后,念念有词,将一条无色无形的丝线搭在了玉蝉衣的手上。
玉蝉衣低头看了两眼,只能隐约感受到丝线的存在却看不到它,她问:“这是什么?”
“医修用的法器。”巫溪兰道,“你师兄送你那个髓石,我翻遍了巨海十州的典籍,也没找到有这种法器,问了李旭,李旭那边也是不知,实在是一样古怪极了的东西。我担心你在里面神魂受损,这丝线一端在你这,另一端在我手里,要是你在幻境里有什么不对,我会立刻赶来将你叫醒的。”
玉蝉衣道:“这幻境的苦头,是要比剜心丹小上许多的。”
巫溪兰拧起眉头:“让你吃剜心丹,可不是叫你学会吃苦的,是大是小都是苦头,可以不吃苦的话,何必硬吃。”
玉蝉衣道:“可我觉得我在里面本事长进了不少。”
她与剑修切磋,琢磨的多是剑技,到幻境里杀妖,练的则是灵力的运用,哪怕没有这髓石,她自己应该也是会经常往巨海十州的秘境中跑的。
“这小石头对你们来说当真这么好玩?”看着玉蝉衣挂在脖子上时刻不取下的髓石项链,巫溪兰纳罕不已。
玉蝉衣伸手摸了摸它:“师姐,你知道对一个想要降妖除魔的修士来说,她最想要的是什么吗?”
“想要什么?”
“想要这世上不再有妖魔作乱,恨自己未能生在过去妖魔作乱的时候。”
巫溪兰:“可是上一次妖魔作乱,已经被正道魁首彻底平息了下去。有正道魁首在,它们恐怕很难再掀起什么风浪。”
玉蝉衣早就知道千年之前的妖魔作乱平定在陆闻枢的手里,这千年以来陆闻枢做过的事里,最为人称道的也是这件。正道魁首不该做的事陆闻枢是做过,可正道魁首该做的事上他也没有推托。
一想到这,玉蝉衣情绪便有些沉闷,她道:“我自是不希望它们再掀起什么风浪,也绝不希望这世道再乱一次。只是这小石头里装的幻境有不少也是千年前做过乱的妖怪,在里面过幻境又不会损及真身……师姐,不要担心我了。”
巫溪兰低头将丝线绑好:“听起来真像是在玩一样,可我才不听你的。这根线呢,我是一定要系上的,系上之后,也就不管你了。”
巫溪兰绑上的丝线并不会给玉蝉衣带来太多异样的感受,适应之后轻若无物,等巫溪兰走了之后没多久,她摇了摇手腕,全然感受不到丝线的存在,又进入了髓石的幻境中去。
髓石中幻境大约有万来个,在人间的幻境玉蝉衣去的要更多一些。
一来,妖魔不敢踏足巨海十州,本就更喜欢在人间作乱,在人间的幻境光团要更多更亮一些。
二来,哪怕幻境里的烟火凡尘是假,但那也是她曾经想去的地方。
因着微生溟那一句他的一生都在里面了,有时玉蝉衣也想分辨一下哪些幻境是微生溟杀过的妖化作的,但髓石里幻境太多,玉蝉衣又对当年的微生溟没有太多了解,很快便不再分出心思去分辨幻境的由来。
总归一个个幻境闯过去,他走过的路她也就走完了。
只是当玉蝉衣今夜又一次踏进髓石幻境,手指触中一个光团时,却是悚然一惊,被眼前所见到的场景撼震到全身发麻。
那团光团刚一触及她的指尖,画面在眼前展开,玉蝉衣就看见其中一望无际的桃花林间,落英缤纷,桃花开得绚烂,桃林绕着的湖泊闪着粼粼波光。
那是人间万里山河中,玉蝉衣唯一认得的地方。
树木,是千月岛的桃花树。
湖泊,是千月岛的桃花泊。
这幻境里装的竟是千月岛的妖怪,而那里也正是她父母的葬身之地,这一切都让玉蝉衣心脏异样地在胸中狂跳起来!
她想都没想,纵身踏入其中,身形很快被光团吞没。
第60章 不要输 记着,你是青州凤凰村人士
玉蝉衣此生只去过一次千月岛。
千月岛的魂妖通人性,善造幻境。它在千月岛一带作乱两年,死在它手上的凡人,共计五十七人,这些事玉蝉衣一直记得。
玉蝉衣父母死在它作乱的头一年,两年之后,魂妖死在一游方修士的剑下,又十二年,桃花泊不知道因何故干涸,被魂妖藏在桃花泊底的凡人遗骨现世,千月岛岛主找来道长,超度亡魂。
尸骨重见天日时,陆闻枢带她来到千月岛,祭奠了她的父母。
她的父母死在她四岁那年,又隔了一年,五岁时她被陆闻枢救了下来,带回到承剑门。
玉蝉衣对自己五岁之前的记忆很淡薄,淡薄到几乎没什么记得的东西。
她记不清四岁到五岁失去父母的那段日子她是怎么过的,除了知道在她四岁那年,父母出门远行丧命,留她做了孤儿之外,也不记得关于父母的任何事情。
她不记得他们长什么样子,对他们的音容笑貌一概不知,也不知道他们是何方人士,又做过什么事情,只记得自己的名字里有个蝉字。
她的人生,若是从有记忆的时刻算起,就是开始于陆闻枢将她从雪妖手中救下的那个雪夜。
陆闻枢会告诉她很多事,也会给她找很多书,还会给她带来很多人间的话本子,讲很多故事,但他也不知道她五岁之前的日子是怎么过的,听她问起来只会摸着她的脑袋语气轻轻地说道:想起来会让人难过的事情,忘了就忘了吧,不要再去想了。
忘了,就不会难过了。
玉蝉衣也知道,可能忘记了也是好的,万一她的父母对她不好,记不住的确也就不伤心了。
但玉蝉衣隐隐觉得,她的父母对她是很好的。
被陆闻枢救下时,她的身上还戴着他们给她留下的东西,是一只做成秋蝉形状的玉坠子,若非如此玉蝉衣也不会牢牢记得自己的名字里有个“蝉”字,那是她和过去唯一的联系。
若是能记起来人间的父母,哪怕记忆中的他们没话本子描述的人间父母那么好,她也会觉得人生尚有来处,不会那么孤独。
玉蝉衣一直想记起来他们,可约莫是年纪真的太小,记忆太过模糊,时光的无情也让她越来越力不从心。
她无论如何也没想过,有朝一日会在一块髓石中看见千月岛的桃花泊。
这个幻境里的妖怪,会是那只魂妖吗?
纵身踏进去之后,一阵风吹过,玉蝉衣身上流光溢彩的天女罗裳换成了朴素的人间少女的装扮。
她先是见证了一只小妖怪的诞生,这只妖由万千残魂的戾气聚集而成,成型之后,迫不及待想要挤入妖怪的时候,却因为修为尚浅,受到其他妖怪的欺压,被迫躲进深山老林。
玉蝉衣看着它每日夜里偷偷潜出,鬼鬼祟祟地伏在屋瓦尚,频频潜入凡人的梦境,它花了几十年去品味凡人的美梦噩梦,逐渐找到了诱惑人心最省力的法子,它学会了窥探人的欲望,学会了构造出令人沉溺其中的美梦幻境。
髓石中的每一个不同幻境,都会将一个妖怪的生平完整地展现出来。
玉蝉衣从来都看得很有耐心,这个幻境却使得她心急如焚。
在那只小妖怪学会了构造幻境之后,玉蝉衣无比确定,它就是千月岛的那只魂妖。
想拔剑,但此刻的她什么都做不了。
在妖怪的生平展现完之前,哪怕是在幻境中,她也杀不了它,只能等到最后,等到它做过的一切她都了解之后,她才能拔出她的剑来。
她只是个旁观者,见证着一切的发生,一双眼睛和幻境里的一切,隔了不仅仅千年的时光,还隔着阴阳,隔着仙凡两界,她能做到的事情,至多就是和被魂妖害过的凡人说几句话。
玉蝉衣安静地看着。
终于,魂妖第一次出手害人,害死的是一个误闯山林的孩童。
尝到甜头之后,它开始屡屡出手。
孩子、老人、女人、樵夫……凡人的命与精魄助长了它的妖力,魂妖逐渐肆无忌惮起来。
但没有人知道它的存在。它对凡人从无半点怜悯,再可怜的人都没办法从它手中逃脱,而那些死去的凡人被狡兔三窟的它丢进了桃花泊的湖底。
玉蝉衣紧咬着牙关,继续等着。她对父母的脸没有半点印象,更不知道他们的身份,只能靠年龄去猜测是不是他们。
终于,在魂妖害过二十余人后,玉蝉衣看到通往千月岛的官道上出现了一辆马车。
一对夫妻在驿站那下了马车。
男人背着行囊,一副读书人的打扮,女人穿着淡蓝色的衣裳,手里拿着个红色的如意结,垂眸看着如意结的目光很是柔和。
这对夫妻在下了马车后,进到驿站旁的茶馆里歇歇脚,看见茶馆里另有一对夫妻二人,自然而然坐到了他们旁边,并朝他们打了一声招呼。
“你们是要去往何处?”蓝衣女人问道。
那对夫妻应道:“千月岛。”
玉蝉衣也现出身形,进了驿站,找了张离他们不远不近的桌子坐下,点了一壶茶,听着他们的谈话。
“你怀里抱着的,可是你们的孩子?”蓝衣夫人又问。
“对。”另一对夫妇中的男人抱着个孩子,孩子正埋头在他怀中睡着。
“我也是去千月岛,我也有个女儿。这如意结就是买给她的。”蓝衣夫人举起如意结来给他们看,“我本也想将她带上,可我女儿才四岁,自小又体质弱于常人,经常生病,实在舍不得叫她受旅途颠簸。”
玉蝉衣心底一怔,换了换位置,打量起这对刚下马车的夫妻来。
蓝衣夫人一对弯弯峨眉,面容清丽,丈夫话不多,夫妻之间的感情瞧上去是很好的。
另一对夫妇看衣着打扮,身份要更为贵重一些,其中那位丈夫眉头锁着,一副总是愁眉不展的样子。他的妻子一身华裳,湘妃色,头上叠着珠翠,她看上去看了一眼丈夫怀里的孩子,说道:“我们打算搬来千月岛,只能带着孩子一起。”
“你们从何处来的?”
“王都。”
蓝衣夫人道:“王都、都城……那可真是好远的路。夫人,既然我们两家都是要到千月岛去,不如暂且结个伴?我就是千月岛人士,远嫁到了千里之外,这次回来,是奔丧来了。听人说,千月岛最近常常有人失踪,怕是有匪盗作乱,我们都该格外留心着点才是。”
蓝衣夫人说完,朝丈夫说道:“看到他们的孩子,我想女儿了,将她放在你妹妹那我总是放心不下,早知道狠一狠心带在身边好了。我们这一趟出来,什么时候能回去?”
玉蝉衣愣愣听到这,忍不住坐过去,略有些紧张地款款施了个礼,对蓝衣夫人说道:“夫人。”
玉蝉衣道:“我也是要到千月岛去找亲人的,我可否……看一眼你手里的那个如意结?”
“自然。”女人笑起来,眼睛弯的像月牙一样,她道,“这如意结,可是由大师开过光的,说是能保佑我事事如意。我也不求太多,能叫我女儿健健康康地长大,就算是我的事事如意了。”
玉蝉衣不知为何眼底有些湿润,她将那条红色的如意结还给了蓝衣夫人,说道:“您会称心如意的。”
蓝衣夫人笑了,一边抬手拍了拍自己的丈夫:“快替女儿谢过这位姑娘。”
那位颇为木讷的丈夫笨拙地向玉蝉衣道了一声谢。
那女人又笑着对玉蝉衣说:“姑娘,我见你就心生欢喜,之后这一路,若是不嫌,不如我们同行可好?”
玉蝉衣心里千言万语想说,却只能笑了一笑。
她知道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但还是认认真真地将他们看了又看。
之后,两对夫妻结伴而行,那对衣着华贵带着孩子的夫妻因携带家用太多,马车已经没有了空处,玉蝉衣自然而然与蓝衣夫人那对夫妻坐到一处去,与他们在一处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