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当是她,听说她与她那灵宠总是形影不离。看她肩上那只小狐狸!”
星罗宫宫主。
玉蝉衣的目光自对方脸上掠过,扫了她怀里的灵狐一眼,再抬头,却发现对方仍在目光如炬地盯着她看。
这目光似乎并无太多恶意,但被人这么直勾勾盯着总是有些不舒服,哪怕对方是一位容色娇娆的美人。
这时,星罗宫宫主朝她一笑,挥了挥手,过了片刻,从飞舟上踏下一人。
少女一身银粉色罗裳,虽不及星罗宫宫主身上的繁复华丽,却也似点点星辰披在身上,俏丽极了。
她踩着云朵几步落到玉蝉衣身边,踩在玉蝉衣的剑上,与玉蝉衣分立两端,行礼后笑着对玉蝉衣说道:“这位道友,可否请您过去与我们宫主一叙?”
玉蝉衣却不笑:“叙什么?”
显然未曾料到玉蝉衣这样冷淡的回答,那少女笑了一笑,说道:“聊聊您身上这身天女罗裳。”
玉蝉衣这才恍然间想起,她身上这天女罗裳,就是出自星罗宫的手笔。
戒备放下来几分,玉蝉衣跟着少女上了星罗宫的飞舟,来到了星罗宫宫主的面前。
星罗宫宫主已经回到了飞舟内的房间里,在外面时攀在她肩头的白色狐狸此刻窝在她的怀里,正抱着个红果子,欢快啃着。
一团毛茸茸被养得通体雪白,尾巴蓬松,两只大眼睛葡萄一样圆润,湿漉漉、乌溜溜,脖子上戴着个大大的宝蓝色蝴蝶结,头顶也有许多花样百出的小坠饰,是一只自己长得顶顶好看,也被打扮得顶顶好看的小狐狸。
玉蝉衣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星罗宫宫主笑着说道:“小道友,你眼光倒是极好,你身上这身天女罗裳,袖口可是我亲自织的,这一身罗裳上共有十个法阵,单袖口一处就藏了四个,穿上它,刀枪不入,法术不侵,没人能暗害得了你。”
玉蝉衣诚实道:“这不是我的眼光,是我师姐给我挑的。”
星罗宫宫主惊讶问:“你有师姐?那意思是,你有宗门,不是散修咯?那怎么会一个人御剑往蓬莱去?你是哪个宗哪个派的?”
玉蝉衣自报家门:“不尽宗,玉蝉衣。这一届论剑大会,宗门里只有我一人参加,用不到飞舟。”
话音一落,星罗宫宫主尚未搭话,她怀里那只正啃着果子的灵狐忽的浑身炸起毛来,它像是闻到什么气味,猛地从星罗宫宫主的怀里跳出来,奔扑到玉蝉衣身前,两爪离地,人一般站立起来,朝着玉蝉衣嗅嗅嗅嗅。接着,身上的毛炸得更加厉害,几乎蓬成一簇雪球。
它朝玉蝉衣呲起嘴,两颗尖牙露出来,喉咙里也发出低沉的闷响。
“回来!”星罗宫宫主唤道。
将小灵狐召回去,星罗宫宫主有些抱歉地同玉蝉衣说道:“丢丢它见了生人总是如此,真是抱歉。”
她摸着灵狐脑袋,将灵狐拼命仰着的脸往自己的怀里扣,又对玉蝉衣说道:“哎,我应当替你骂它两句的,但我这会儿骂不出口,我一看到它的脸就骂不了它一点。你且等等,待我将它的脸埋进去我就训它。”
玉蝉衣道:“无妨的。”
她看着频频试图从星罗宫宫主怀里探出头的灵狐,自己先退后了一步,说道:“宫主既无旁事,那我就不在此叨扰了。免得惹得您的灵宠更加不快。”
星罗宫宫主:“不,万万不可。”
“既然我这灵狐冲撞了你,该给我个补偿的机会才是。”
玉蝉衣微微蹙起眉来。
补偿?她只是上来坐了一坐,就要给她补偿?哪有这么好的事情?莫非是包藏祸心?
“更何况我叫你上来,是对你有个不情之请。”星罗宫宫主问玉蝉衣,“小道友,你剑术如何?”
玉蝉衣心中隐隐防备,淡声应道:“尚可。”
“那便恰好合适!”星罗宫宫主说,“此番我去蓬莱,是因我星罗宫中有十位弟子想要参加论剑大会,可我们星罗宫多是阵修,选择做剑修的实在太少,她们平日里找不到除了彼此之外的切磋的对手,我唯恐她们缺乏对阵经验,到了论剑大会上给我丢脸。”
“我见你孤身一人,又是剑修,可否请你陪她们切磋切磋,叫她们领悟一下自己的真实水平,也好帮她们在论剑大会上拿个好一点的名次。”星罗宫宫主说完自己的请求,给出了自己的报酬,“我这艘飞舟半个月后能够到达蓬莱,这段日子若你肯陪她们切磋练习,我会准备出一间上好的房间给你,并且会在十五天后,送你一件由我亲手织就的罗裳。也当是我对于我的灵宠对你失礼冒犯的一点歉意。”
最后那一条条件令玉蝉衣心动了一下。
“我可否将获得罗裳的机会留下?不在十五天之后使用。”玉蝉衣问,“而是让给旁人?”
星罗宫宫主问:“小道友打算将这机会留给谁?”
“我师姐。”玉蝉衣说,“她是医修,也是药修,可有适合她的法阵,能织进罗裳里的?”
星罗宫宫主想了一想:“虽说市面上极其少见专门做给药修医修的法阵罗裳,但若我连这点本事都没有,那也不必做星罗宫宫主了。”
她笑问:“看来,我那不情之请,小道友是愿意答应了?”
玉蝉衣最后考虑了一番,点头:“我可以答应。”
她看了一眼星罗宫宫主怀中的小狐狸,说道:“只是,要请宫主想办法让它离我远一些了。”
星罗宫宫主揉了揉怀里那颗小脑袋,同玉蝉衣解释:“它只是怕生,待你多待上一些时日,同你熟悉起来,它就不会再像今日这样失礼了。”
又揪了揪它耳朵,说:“你真该待今日这位小道友客气一些,没礼貌的家伙。”
灵狐仰起脸来轻轻“嗷呜”一声,伸出爪子有恃无恐地把玩星罗宫宫主脖颈环佩上的宝石,星罗宫宫主便随手将这珠石拆下,塞进它的爪中:“拿去玩吧。”
之后,她对一开始派去招呼玉蝉衣的少女说道:“涟翘,带玉姑娘去楼上我旁边的那间房。”
涟翘应了一声,将玉蝉衣带过去。
一踏出宫主会客的房间,玉蝉衣就察觉到有十个脑袋在走廊另一边探头探脑,似乎是想看一眼她。
她们凑在一起嘀嘀咕咕。
“随手找了个剑术尚可的修士,宫主是不是有些看不起我们?”
“宫主不是剑修,根本看不出我们的实力。”
“是时候给宫主一点真正的实力看看了。”
“可是,你们说,要不要让着玉姑娘一点?她和她那个有眼光的师姐关系听上去很好哎,而且我也想见识一下宫主给药修做的罗裳,如果一下子就把她打败了,她师姐的罗裳岂不是就没了?”
“她都没师父陪着,要一个人去论剑大会,看上去好可怜,多留她一会儿吧。”
“让她一下咯,丢丢对她和对我一样坏,我看她挺亲切的。”
叽叽咕咕,十道不同声线混在一起,给出的理由也各自不同,但她们最后得出一个一致的结论——
她们决定,在接下来的切磋中,礼让一下玉蝉衣。
玉蝉衣垂了垂眼,心底轻轻笑了一声。
第31章 灵狐 师兄不如先同我解释一下,为何你……
在同星罗宫那十位剑修弟子练招之前,玉蝉衣在涟翘的带领下,将星罗宫的飞舟转了一遍。
星罗宫是只收女弟子的宗门,这飞舟由她们宗门内的阵修弟子亲手制作而成,各处工艺繁多复杂,却又精巧万分。其上法阵众多,甚至连茶托上都藏着一个小的集火法阵。茶托不燃自热,放在上面的茶杯终日氤氲着袅袅茶香。
一遭逛下来后,玉蝉衣心里大体有数,若非论剑大会大部分法器都被禁用,这星罗宫里的姑娘应当能靠着宫中阵修给的宝物,轻松拿个不俗的好名次。
认了认去自己房间的路,玉蝉衣谨记自己这十五日来的职责,未做片刻歇息,自己先寻上了这里那十位剑修弟子。
玉蝉衣道:“宫主请我陪你们练剑的消息,你们应已知晓。”
“你们谁先?”她问。
十人中为首的蓝衣女子先出列:“我叫澜应雪,是星罗宫剑修弟子中的大弟子。”
另外九人在她身后打量玉蝉衣。
方才她们已经商量好了对策,要是想让玉蝉衣赢得轻松一些,除了她们要放水之外,还应讲求策略。
实力最强者率先于玉蝉衣比试,免得到最后玉蝉衣力竭,才对上她们中间的强者,怕是一定会输得一败涂地。
澜应雪一出锋,玉蝉衣便丈量出她的实力。
在澜应雪说出“请”字之前,玉蝉衣率先说道:“拿出十成十的本事便好。”
她说:“剑一出鞘,就要全力以赴。不然,就是对对手的不尊重。”
周围弟子一片哗然,心道玉蝉衣瞧上去沉默寡言,内里实在清狂。
可等到澜应雪三招败下阵来,本来还窃窃私语说着话的她们一片鸦雀无声。
星罗宫中的剑修女弟子只是性子与宗门氛围使然,爱闹爱笑,论起正事,都恪守着星罗宫规矩严谨的宫规,待课业未曾有半分不勤恳不用心。玉蝉衣剑一出鞘,哪怕她们猜不透玉蝉衣实力虚实,却都能感受到那股扑面而来的肃寒之气,心底不约而同意识到一件事——
玉蝉衣实力远在她们之上。
一时之间,她们都噤若寒蝉地在旁认真围观起来,什么要让一让玉蝉衣的话,不敢再说半分了。
玉蝉衣谨记着自己的职责,待与澜应雪比完一场,不急与旁人切磋,而是叫澜应雪过来,让她张开手心,用灵力在她手心画了几招出来,指出了澜应雪剑招里的几处漏洞。
一一指完之后,又道:“澜道友,方才涟翘姑娘带着我在星罗宫里看了一遭,见你们这里格外注重细节,处处无一瑕疵,金碧荧煌,叫人目不暇接。星罗宫如此细致严谨,我便想,自小在星罗宫练剑的你们使出剑招时,也会受到这种作风的影响。与你比上一回,发现果真如此。”
玉蝉衣问:“澜道友,你出剑招,是否追求会追求将一个剑招用的完美无缺,一招一式都不能少?”
澜应雪沉思片刻,点了点头。
“追求完美很好,追求无缺也很好。”玉蝉衣道,“可一旦在台上比试起来,力求每一个用处的剑招无缺,实无必要,反而束手束脚,拖沓了节奏,容易落入下风。前面给你找出来的剑招漏洞只是表因,这种力求完美无缺的心态恐怕才是问题根源。只是,我这一番话到底对与不对,还要看你自己。练剑要观人观心,观心这一项上,答案向来在己不在人。”
澜应雪沉默半晌,对玉蝉衣拱手道:“受教。”
态度已经转为了万分的敬重客气。
玉蝉衣对着拱了拱手,也十分客气:“今日与你切磋一回,我也受益颇多。受教。”
旁边有一弟子插话问道:“玉道友,你怎么什么都懂?好厉害啊。”
玉蝉衣默了默:“并非什么都懂,学无止境。”
“可你懂的真的好多,是有一位很厉害的师父吗?”
玉蝉衣微微晃神,眼前似有几道身影,她想起了师兄,想起了师姐,想起了陆闻枢微生溟,最后眼前愈来愈清晰的,却是自己作为陆婵玑时映在聆春阁墙上的那道影子。
玉蝉衣垂眼说道:“我师父常年云游在外,指导我的另有旁人。”
“你师父厉害吗?”
玉蝉衣想起不尽树所描述的,说她师父已经功成名就,再联想到巫溪兰说过门规只有一条:低调。
虽说不尽宗破破烂烂,宗门也不气派,但保不准是师父故意为之。
玉蝉衣点头道:“应是厉害的,只是他喜欢云游,常年在外,我与他尚未见上一面。”
“那指导你的,是指……你的师兄师姐?”
玉蝉衣“嗯”了一声:“有很多人。”
助她的有,阻她的也有,最后都成了她的锉刀石。
这其中最不可与外提及的,是她自己。
过去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