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沈秀一事,玉陵渡几百年间都抬不起头来,遭到的辱骂和奚落可比承剑门多多了。
沈笙笙一时委屈坏了,心里虽有气却不能出,面皮憋红。
玉蝉衣轻轻握住了沈笙笙的手,轻声道:“那是因为,只要让玉陵渡认定是沈秀犯了错,玉陵渡就永远不会想要找出他来了。”
甚至……还会盼着沈秀死在外面,以将这丑事掩盖下去。
虽然,玉蝉衣不知当年陆子午用了什么手段,骗过了玉陵渡,让玉陵渡真觉得沈秀是离开了巨海十洲。但想一想薛怀灵的死因,若是没有薛铮远那个连心咒,就将永永远远无法水落石出——让玉陵渡误会曾经和妖相恋的沈秀再度喜欢上妖,可比掩盖薛怀灵的死因简单多了。
这不是什么难做到的事。
对沈秀的话,玉蝉衣虽不会轻易相信,但沈秀的话,却让她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从前许多觉得陆子午古怪的地方,都有解释了。
等又过了一日,沈秀恢复了一些气力后,玉蝉衣向沈秀提起了她曾经在聆春阁里读过学过的机关术典籍。
沈秀很意外,也很惊喜:“院子的药田里那几只傀儡都是你做的?”
玉蝉衣点了点头。
沈秀愣了片刻,心底无比宽慰,他道:“想不到那些书籍虽然残缺,却还是让你学懂了。”
只是,这时沈秀看向傀儡线条粗拙的面容,有些迟疑地问道:“这面貌可也是你雕的?”
巫溪兰插进话来:“这可不是我师妹雕的,是我和我朋友一起雕的,我朋友出力多,我出力少。”
沈秀扫了扫傀儡的脸,又看了眼巫溪兰的脸,端详片刻后,问道:“你那位朋友雕的可是你?”
巫溪兰大惊失色:“为何说是我?”
“这么丑,肯定不是我吧?”巫溪兰连连否认。
沈秀淡笑,忽然又将玉蝉衣唤过来,对她说道:“我昨夜认真想了一夜,你们这里我实在不能久留,择日就让我走吧。”
第134章 习惯 他是谁与你何干?
玉蝉衣听沈秀再度请辞,劝道:“你身体尚未养好,不必这么着急啊。”
猜到沈秀心中所担忧之事,玉蝉衣道:“陆子午近日里不在炎洲,也不再是承剑门掌门,手中无人能用,一时半会她找不到不尽宗来。沈前辈,这段时间,您不如放下心来,好好养病。”
沈秀却摇了摇头:“陆子午的性子,我最是清楚了解。她素来随心所欲,想做什么一定做到,想要什么一定得到。表面上虽然看不出来,但她真是个睚眦必报之人。即便是很久之后,她才知道是你们搭救我出来,恐怕依旧会存心报复。”
“得蒙几位道友搭救照拂,沈某已是感激不尽,不想再害你们因我惹下难缠的业债……”沈秀见玉蝉衣表情似乎并不为他的话动容,怕她不当回事,他继续往下说,“重则毁门灭派,轻则……也要惹上不少麻烦,她有的是法子让人永无宁日。”
他那双寂寂的眼睛里仍有几分难掩的伤痛,语气也尽是急切。
玉蝉衣打断了沈秀的话,她问:“那前辈之后要往何处去呢?”
沈秀道:“天地之大,自会有我一方容身之处。”
玉蝉衣道:“之前您说过,不尽宗是个小宗门,应付不了陆子午。那你离开了不尽宗,连小宗门的庇佑都失却了,又该怎么应付她呢?”
沈秀被她问住,静了半晌,最后垂下脸,不甚肯定地说道:“天地之大,总有一个能让她找不见我的地方。”
玉蝉衣提醒道:“她可已经不再是承剑门掌门,没有琐务缠身,要是她将自己余生的光阴都用在找您上——既然了解她,您说,这种事,她会做出来吗?”
见沈秀面上浮现出迟疑之色,玉蝉衣顿也不顿,追着问:“您躲得过吗?”
她几个问题将沈秀逼至死角,沈秀又是好半晌地说不出话来,到最后,乏力垂下头去。
“总不能连累你们……”
“连累什么?”玉蝉衣很没所谓地说道,“没有你,和他们关系也好不了了。多个你也不算什么。”
她语出惊人,面上却一派随性洒脱,沈秀吃惊看了她一眼,喃喃问道:“他们……?”
沈秀心智不全时玉蝉衣对他全无防备,待沈秀清醒之后,玉蝉衣却对沈秀设了心防。
陆闻枢毕竟是沈秀的血脉,沈秀口头说着相见不如不见,真正面对陆闻枢时,是会选择偏袒还是公正……不见真章,玉蝉衣不会轻易信人。
她把握着在沈秀面前说话的分寸,答道:“说的是承剑门。”轻易不提起陆闻枢。
沈秀听了,眼里虽有困惑,看出玉蝉衣冷冰冰的态度,没有多问。
知道沈秀有离开的想法后,怕他哪天趁人不备偷跑出去,反而节外生枝,玉蝉衣找到沈笙笙,让沈笙笙帮忙联络了玉陵渡。
在沈笙笙一番缠磨之下,玉陵渡掌渡终于同意沈笙笙将沈秀送回玉陵渡来。
知道这个消息后,沈秀倏地有些动容,他小心谨慎问道:“掌渡她真的同意让我回去?”
“千真万确。”沈笙笙道,“可是废了我好一番口舌,掌渡和长老他们才相信你真的还活在世上,同意我将你带回去。”
沈笙笙说:“就为了我帮你说的这些话,小叔叔,等回去后,你可要好好将你自己的冤屈说上一说。”
“冤屈……”沈秀神色倦然,“名声已是身外之物,我看开了。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陈芝麻烂谷子,无所谓了。”
会将这些说给眼前这几个年轻的修士听,也不过是看在她们搭救之恩,知道她们好奇,说一说给她们听,他实在没力气讲给更多人听了。
沈秀道:“我不想我余生全用在替自己解释上。”
“你可不能看开啊!”沈笙笙急道,“你看开了,我们玉陵渡的名声该怎么办!”
“不能无所谓。”沈笙笙态度坚决,“你要是不说,那就由我去说,我才不会平白受着委屈。”
几日后,沈笙笙租赁了飞舟载上沈秀启程前往玉陵渡。
玉蝉衣也跟随着一同前去玉陵渡,她身上带着巫溪兰给沈秀配的药方,每日监督沈秀按时服用。
一离开不尽宗,玉蝉衣就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用影子仔细往周围探查了一番,周围并无古怪,她只好将提起来的心吞回到肚子里,但还是总觉得身边少了点什么。
她琢磨着自己到底想找什么,踏上飞舟去。
飞舟很快驶进云端,沈笙笙道:“小叔叔,掌渡说着不关心你,但特意嘱咐我租一艘飞舟载您回玉陵渡,可见我们玉陵渡还是很想念你的。”
沈秀站在飞舟甲板上,正往远处的承剑门眺望,听了沈笙笙的话,他偏过头来,温和笑了笑。
离着承剑门的山峦越来越远,沈秀面上常常笼罩的忧色也越少了几分。
“再也不会回来了。”沈秀突然长叹,声音里带着几分解脱的快感。
玉蝉衣心头本也有些感慨,忽然提起心神,视线冷厉往旁边一扫。
云层皑皑间,只见一道隐在云中尤其不易见的白色身影踩剑穿梭其间。
在炎洲的地界上活动,撞见承剑门的弟子并不是什么不寻常的事,玉蝉衣认出那是承剑门的宗门服后,只盼望这人不是陆闻枢。
却不放心地对沈笙笙说道:“甲板这里风寒,你带沈前辈回房歇息吧。”
她自己立在船头,视线紧随着云中那道白衣,等那人离得近了,见果然是陆闻枢,玉蝉衣忙往身后看了一眼。
沈秀已经被沈笙笙带回房中。
见此,玉蝉衣放下心来。
短短时间内,玉蝉衣脸上所展现出的对沈秀的在意与关怀,都叫陆闻枢眸色变得更加浓沉。
穿过云层过来时,他看到了甲板上站着的男人。
不是微生溟,是另外一个不知道身份的人。匆匆一眼,只见对方满身锦绣,气质云清,应是背景不凡。
但再看一眼面色与神态,却是生机匮乏,像个死人一样,周身也无半点灵力气息。
陆闻枢觉得这个男人眼熟,却不知道这种熟悉感从何而来,此刻他因着玉蝉衣对这个男人特别的关照和爱护,怒火中烧,直接跳落到飞舟甲板上来。
“他是谁?”陆闻枢问。
玉蝉衣道:“他是谁与你何干?”
陆闻枢听她语气不好,一阵心苦,明知道自己问了也可能得不到答案,却还是忍不住问了:“你要离开炎洲?”
玉蝉衣道:“我并非承剑门弟子,不必向陆掌门汇报行程。”
正此时,安顿好沈秀的沈笙笙急匆匆从房间内赶出,见陆闻枢站在甲板上,她皱了眉头,扬声道:“陆掌门不请自来,实在有失礼数。”
说着,满脸防备地挡在玉蝉衣与陆闻枢中间,又被玉蝉衣拉回到身侧。
陆闻枢不愿意将目光从玉蝉衣身上挪开一刻,他只是淡淡扫过沈笙笙,说道:“五宗会试结束后,玉陵渡离开得匆匆,我没能抽出时间来送上一程,今日听闻沈道友租赁飞舟回玉陵渡,特来送上一程。”
“好,掌门的好意我收下了。送也送过了,掌门可以离开了。”沈笙笙话音干脆,满脸的不客气,说完又补充,“千万别送什么礼物,我可不收。”
陆闻枢留留恋恋看了玉蝉衣一眼,恰好法袋中传音石亮起,他只得翻身出了飞舟,很快踏剑离去。
玉蝉衣看着陆闻枢离开的背影,对沈笙笙说道:“你今日算是直接得罪了他,可能永远也无法和他切磋比剑了。”
“谁稀罕和他比剑。”沈笙笙哼了一声,不满道,“‘荧惑’怎么叫他这种人拿了去了?”
察觉到身后目光,玉蝉衣往后面看了一眼。
沈秀正驻足窗边,看向渺渺云间陆闻枢离开的方向。
依旧是无甚波动的神色。
玉蝉衣走到屋中,到他身边说道:“沈前辈,那就是陆闻枢。”
“你的儿子。”
她留心观察着沈秀的面色变化,只见沈秀在她点明了陆闻枢的身份后,面上不仅不见激动,刚消减了的愁容又多了回来。他道:“你们刚刚说,他得到了‘荧惑’是吗?”
玉蝉衣点头。沈秀眼底一片失望:“他果然和他母亲很像。”
“为何这样说?”
沈秀道:“‘荧惑’是一柄凶剑,承剑门老祖创立承剑门后,承剑门内曾有一条门规,是让门内弟子务必将‘荧惑’长久压制下去,不能让‘荧惑’出世。”
“但从陆子午父亲那一代开始,门规就被篡改,承剑门弟子由要镇压‘荧惑’让它不能出世,变成了谁能让‘荧惑’出世,谁就能得到‘荧惑’。这事十分隐秘,陆子午当我是个死人,无所顾忌地说给我听,才让我记住了。”
“‘荧惑’竟然让他得到了……”沈秀似乎是知道些什么,面色惶然,自言自语般低喃,“陆子午想了一辈子都没做到的事,她的儿子做到了……他怎么做到的?”
玉蝉衣正要说话,甲板那边听得沈笙笙喊她阿蝉。
一道身影轻盈跳落到甲板上。
沈笙笙道:“阿蝉,你师兄过来了。”
玉蝉衣抬眼望去,见微生溟出现,她心头始终若有若无的那种少了点什么的感觉忽然就消散了。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太习惯于每次出门时微生溟总会悄然无声地自己跟上来,以至于在微生溟没如往常那样出现,她都有些不习惯了。
第135章 回家 那是她最喜欢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