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等着玉蝉衣对他说上点什么,但玉蝉衣什么都没说,只是一味往石桌旁走。
想到陆闻枢的那句“阿婵”,微生溟跟随过去,热茶的同时,按捺不住又像是随口一提般,说道:“他好像知道你是谁了。”
这时玉蝉衣稍稍从图纸中间抬眸,她眸子微眯,意味不明地冷哼了一声:“现在知道害怕了?”
微生溟没有反驳,他心下的确有几分惶恐,并非对陆闻枢的,而是惶恐自己贸然去找陆闻枢对玉蝉衣来说是犯了无可挽回的大错。
而且玉蝉衣要是冷静下来想一想也就能想明白,对他这个人来说,能让他害怕的事太少了——陆闻枢更不可能在其中。
但让她因为他出来,当着陆闻枢的面将他护在身后的滋味倒是不错。一时半会,微生溟不打算提醒玉蝉衣什么。
不如就让她觉得他怕好了。
微生溟垂首站着,并不替自己辩解一句。
玉蝉衣道:“知道陆闻枢来是想做什么吗?就出去找他。”
微生溟诧异抬了抬头:“他来是想做什么,难道你知道?”
“不知道。”玉蝉衣取出玉甘泉水来,垂眸拭剑,本想着多不理他一会儿,越想越是气不打一处来,将剑收起来,问微生溟,“你还是想找死不成?要去找陆闻枢,怎么不提前和我商量?”
盯着微生溟的脖子,玉蝉衣忽然想到什么,说道:“衣服敞开。”
她抱起臂来,态度无可转圜。
微生溟正在心底忖着要说些什么才能让她这火气消下去,听到这眼皮跳了两跳,退却道:“这有失风度……”
“度”字还未说完,一记掌风袭来,再一耷眼,他上衫的扣子已经解开,衣衫半敞,胸口一凉,左边胸膛露了出来。
玉蝉衣扫了微生溟的左胸口一眼,冷笑了一声:“果然。”
见到了微生溟的修罗印记,玉蝉衣心里了然,气咻咻道:“你就是觉得自己好得差不多了,做事都比之前莽撞了。”
言罢又冷声道:“但好得差不多也还是没好,下次要是他还过来,不准你再出去单独会他了。”
说完,她多瞟了微生溟胸口两眼。
自从微生溟脖子上的修罗印记消减到衣领之下,她再也看不到了之后,根本无从知晓他恢复的情况。
趁这机会,不多看几眼,简直浪费她扒他衣服用上的灵力。
这一切都来得猝不及防,微生溟:“……”
玉蝉衣说得并不是那么一回事,他出去见陆闻枢和他是否不再受心魔影响并无关系,但微生溟一时竟然找不到机会反驳。
他脸色有些异样,明明被扒开衣服的是他,眼睛不知道往哪里搁的却也是他。微生溟垂下眼,抬手拢了拢衣襟,掩了掩胸口的修罗印记,轻声道:“这要是让楚慈砚看到了,他真的会想要把我打死的。”
玉蝉衣抱臂道:“这有什么好担心的?是我自己想看,自己动手的,他怨不得你。要是说有损风度,那损的也是我的风度。”
微生溟简直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
这时候,却又有另一道声音响起:“在看什么?也让我看看。”
涂山玄叶脸上带笑,快步走进不尽宗来,抬手一道灵力过去,阻拦了微生溟将扣子扣上的动作,反倒使得微生溟衣襟敞开的弧度更多了些。而他快步走到石桌旁,扫到微生溟竟是将胸膛裸露出来给玉蝉衣之后,涂山玄叶的目光变得微妙了一些,脸上笑意不在,扫了微生溟那边一眼。
玉蝉衣忙解释道:“是我要看的。”
“看他修罗印记消得怎么样了。”玉蝉衣补充。
涂山玄叶看上去仍然有些怀疑,他看向微生溟:“不给你师姐那个医修看,给你师妹看?”
微生溟叹了一声,正要说话,玉蝉衣忙道:“真的是我自己想看的。”
“我就是这样趁师兄他不防备,将他衣服扒开的,就这样。”她不知道要怎么解释,站起来手忙脚乱想要还原方才扒微生溟衣服的过程,但手刚一碰上微生溟的胸膛,皮肤相触的那一刻微生溟的耳尖就红了,连忙将玉蝉衣的手腕捉住,防止她继续乱动。
又连忙转过头来,对涂山玄叶说道:“师父哪怕信不过我,也该信一信阿蝉的话才对。”
涂山玄叶的视线在玉蝉衣与微生溟两人的脸上各自逡巡了一遭,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我又没说我自己不信,吓唬你们的。”
涂山玄叶对玉蝉衣说道:“别人我信不过,你师兄的为人,我最信得过。哪里用得着解释这么多?”
他正经起来,指着胸口上犹剩杏子大小的修罗印记,问玉蝉衣:“你师兄胸口上这东西,原来真和他心魔有关系?”
玉蝉衣点头。
涂山玄叶摸着下巴琢磨了半天,一脸严肃地连说了两声:“真想不到,真想不到。”
他那严肃的脸色让玉蝉衣难免有些担心,忙问:“什么想不到?”
涂山玄叶说道:“想不到,你师兄这人看起来病恹恹的,身材倒是好。”
涂山玄叶看着微生溟半裸的肩头,又扫了扫他坐下时放到石桌底下空间略显局促的长腿,说道:“你这具身子,比你的脸好看多了。这要是世人只看身子不看脸的话,你简直是我涂山一族的心头大患。”
听到这,玉蝉衣的眼睛忍不住往微生溟仍被衣服布料盖着的身躯上扫了扫,眼中多了好奇。微生溟捕捉到她这视线,几乎全身的血都要逆流到脸上,呼吸都乱了。
他知道玉蝉衣只是单纯好奇,但对他来说,这种单纯好奇的视线却像是一种折磨。
“怎么练的?”一旁还有涂山玄叶认真询问道。
话语间多少透露出了一些危机意识。
微生溟:“……”
一个玉蝉衣他就已经十分招架不住,再加上一个思路异于常人的涂山玄叶,这两人加起来他根本无从招架,再任由他们说下去恐怕真要将他扒光了才好……微生溟正襟危坐,默默将自己的扣子扣好。
“怎么这么着急扣起来?”涂山玄叶伸出手去,又给拨开,“多给你师妹看看,让她习以为常,这样天底下脸最好看的男人她见过了,身子好看的她也见过了,见过好的,眼光就变好了,以后就不会领一个让我觉得糟心的道侣回来了。”
“师父,别逗他了。”看出微生溟的为难,玉蝉衣走到微生溟身旁,亲手替他将扣子扣好,心头却有种微妙的遗憾感。
微生溟总算能从这师徒二人对他身体的关注中脱身而出,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拿起茶盏来喝了一口茶。
却听到玉蝉衣不放心地对涂山玄叶嘱咐:“师父不要把今日的事说出去。”
涂山玄叶问:“为何?”
“万一有太多人想来看师兄的身子那怎么办?”玉蝉衣补充,“就像在蓬莱时有很多人想来看师父一样。”
听涂山玄叶的意思,微生溟的身子应该算是极其好看的那一类型,让眼光刁钻严苛的涂山玄叶也挑不出一点毛病。美色总会天然地吸引他人注意,玉蝉衣已经因为涂山玄叶的存在已经深刻体会到了这一点,涂山玄叶被人追捧她不觉得有什么,但要是换成了微生溟,玉蝉衣心里刺刺挠挠得厉害。所以她不想让太多人知道微生溟身子好看这件事。
她语出惊人,微生溟呛得咳了起来。
第128章 郁郁 哪有什么你和她?
玉蝉衣一个人语出惊人也就算了,偏生涂山玄叶也很将玉蝉衣的话当一回事,他竟然还煞是认真地想了一想,而后站起来,拍了拍微生溟的肩头,语重心长地嘱咐道:“日后你出门在外,定要衣衫齐整,切莫敞胸露怀,有失我门门风。”
微生溟:“……”
微生溟:“我并没有敞胸露怀的癖好……”还有不尽宗这么多年徒弟都没几个,怎么忽然就有了门风?
话说到这,微生溟忽然一拧眉:就这二人挑起的莫须有的话题,他何必掺和进去解释?越解释场面越乱。
于是重归默默无言。
这时涂山玄叶往院门外看了一眼,想到什么,他声音低了低,神神秘秘道:“方才来时路上,我遇到了一个人。”
玉蝉衣心里隐隐有种预感,但还是问:“谁?”
“承剑门掌门,陆闻枢。”
果然是陆闻枢。
还没走吗?
玉蝉衣眼睑低垂,啜饮了一口茶,又听涂山玄叶说道:“真是奇怪,他看上去心不在焉,活像是失了魂。之前看见他,他都是不苟言笑,哪怕偶尔笑一下脸色也冷冰冰,活像个断七情绝六欲的假人,真没想到他会有今日这幅郁郁模样……看来枢机阁的事情对他的打击不轻。”
他话音一出,玉蝉衣与微生溟脸色都变了些许。玉蝉衣倏地起身,以十分快的速度再度推开院门,脸色很快冷了下来。
陆闻枢果然还没有离开。
他一袭白衣站在小径尽头,萧瑟的风卷着他的衣袖,而他始终低垂着头,脸上的神情正如涂山玄叶说的那样,心不在焉,活像是失了魂。直到玉蝉衣身影再度出现,他才忽然间抬起眼来,唇颤了颤,没有说一字一句,但神色哀切极了。
被这样一张脸,被这种视线注视,足以叫人为之心颤。
玉蝉衣却是神色愈冷。
再真的话,再真的情态,若是陆闻枢表露出来的,就再也当不了真。
也许还有人喜他所喜,忧他所忧,但那些人里一定不包括她了。
玉蝉衣道:“陆掌门,请回吧。”
玉蝉衣蹙着眉,声音里带着几分警示。
此刻小径上无人,若是有人看到陆闻枢这样满脸落寞地站在不尽宗外,不知道要胡乱揣测些什么。
陆闻枢知道自己该走了,却始终下不去离开的决心。
他这一走,以后恐怕再也没有能好好和玉蝉衣说上话的机会了——虽然,留下来,也不见得能好好说一说话。但有太多事陆闻枢想弄明白,一走了之只会让他更加糊涂。
尤其是,微生溟与玉蝉衣,真的只是单纯的师兄妹关系?
这时,玉蝉衣身后响起了一声轻唤:“阿蝉。”
玉蝉衣立刻回头,石桌旁,微生溟站了起来,关心地看着她的方向。涂山玄叶也正严肃地看向这边。
玉蝉衣朝他们笑了笑,眼神示意他们不必过来。
等她再回过头来,不尽宗外的那条小径上,陆闻枢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玉蝉衣仍不放心地用影子放出去试探了一遭,确定后,合上院门。
“他走了。”玉蝉衣道。
-
天色逐渐亮起,陆闻枢落到承剑门主峰。
议事堂檐铃又一次随着他落下响起,只是这一次清脆的响声才刚一响起,陆闻枢头也不抬,却将一道方向准确无比的灵力施了下去。
只见一缕黑气如剑般向檐铃袭去,铃铛表面瞬间开裂出道道裂痕,直至四分五裂成一地碎片。
碎片落到廊下发出最后几声脆响,最后归于悄无声息。
低头看着滚到脚边的一片碎片,陆闻枢面沉如水,正要再将之碎成齑粉,院落中一道戏谑的声音响了起来:“呦,怎么这么大的火气。”
“从哪儿回来的?”陆子午身影缓缓从阴影中现出。
一听到陆子午的声音,陆闻枢的脸色重新变得冷清,他道:“和你没有什么关系。”
“怎么和我没关系?”陆子午走到陆闻枢两步开外的位置,站定,“你是我的儿子,我是你的母亲,关心你难道不是我该做的事?”
陆闻枢沉默半晌,冷笑着嗤了一声:“别假惺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