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比她更早地见到玉蝉衣,更早知道玉蝉衣,陆闻枢早该知道。
但陆闻枢的反应简直太令她失望了。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陆闻枢这性子根本不像她。
哪比得上玉蝉衣……
陆子午轻声喃喃道:“我等着他吃亏落败的那一天。既然阿婵那孩子不愿意要承剑门,这承剑门早晚还是我的。”
她望向空旷的院落,无人打扫的院落树叶零落,萧瑟寂寥,没有人回应她的话,她的唇畔却勾起了野心勃勃的笑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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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玉蝉衣并不在不尽宗。
趁着涂山玄叶在的这段日子,一整个不尽宗师门都在忙活着宗门扩建的活计。
白天,涂山玄叶声称自己要去拜访老友,不常出现在不尽宗。只有晚上能回来,也就只有晚上带着自己的徒弟们去新址施工。
在涂山玄叶抱着一根邓林木回到不尽宗来时,玉蝉衣惊了惊,趁着巫溪兰和殷小乐不注意时,她悄声问涂山玄叶:“这不会是你从星罗宫带出来的吧?”
涂山玄叶得意挑了挑眉梢。
玉蝉衣:“……”
“你是做些了什么,让星罗宫宫主愿意将邓林木送给你当玩具?”
涂山玄叶仍在得意:“那自然是有我的本事。”
因着这根邓林木的到来,哪怕李旭他们不在,人手少了点,涂山玄叶也打算快点推进扩建新宗的进程。
说起来,此事与玉蝉衣关系不小。
同论剑大会一样,五宗会试之后,玉蝉衣名气愈大,追着她的名气想要拜入不尽宗的弟子也就变得愈发多了。
他们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进来不尽宗的师父涂山玄叶在宗门里,常常跑来这边。
涂山玄叶不堪其扰,数一数这几年想拜入不尽宗的没有几万也有几千,其中不乏出身优渥者,为了拜入不尽宗多少灵币都愿意出。在巨额的灵币诱惑下,涂山玄叶的理智已经岌岌可危,再不把新宗建起,涂山玄叶不知道自己要失去多少灵币。
在涂山玄叶的催促下,不尽宗上上下下都没日没夜地干起活来。
于是,在玉蝉衣在新址陪着涂山玄叶他们一起忙活的这些夜晚,找到不尽宗的陆闻枢就扑了个空。
埋在识海里的“荧惑”没有任何动静,这说明玉蝉衣不在不尽宗,不尽宗的院子里灯火也没有亮起,那里看起来并没有人在。
陆闻枢御剑从空中跳下,跳到不尽宗外的这条小径上,他走到不尽宗的禁制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
不尽宗之所以设下禁制,为的是保护巫溪兰的草药有个好的生长环境,并不起到任何阻拦的作用,可对于陆闻枢来说,却是一道无形的障碍,阻挡了他想进到不尽宗内,看一眼玉蝉衣房间布置的冲动。
陆闻枢只是开了神识,准确地探知到,不尽宗的院子里,没有任何神息,没有修士在。
除此之外,他什么都没有做。
陆闻枢很想很想知道关于玉蝉衣的一切,事无巨细地都想知道,可他必须万分小心地处理与玉蝉衣的关系。哪怕他知道以自己的修为,只要他想,闯进去之后也不会留下任何的痕迹,但陆闻枢太谨慎,纵然只有万分之一被玉蝉衣发现的可能,他也不会去冒这个险。
他绝不会让自己再留下一丝一毫可能会引起玉蝉衣反感的可能。
想到玉蝉衣身边会有那么多人看着她、缠着她,却独独只有他连她在哪里都不知道——之前,在将陆婵玑带回承剑门后,不知道从哪一年开始,他心中常常升起的恐惧与担忧。他害怕陆婵玑遇到更多的人,害怕陆婵玑看到更多的人,也害怕陆婵玑被人看到,那时候陆婵玑总能给他无尽的安全感,她总会很笃定地告诉他,她不喜欢除了他之外的任何人。
陆闻枢隐匿了身形,一直等到露水打湿了路边的草叶,日头升起,玉蝉衣一行人回来,有说有笑,自隐身的他面前走过。
露水同样打湿了陆闻枢的衣角,他屏着息,在玉蝉衣离他最近的那一刻,看着玉蝉衣的脸——玉蝉衣的容貌和陆婵玑比起来变化太大,不再是他记忆中的模样,他却没有将目光错开哪怕一眼。
在玉蝉衣他们进了不尽宗后,陆闻枢等到了她的回来,放心离开了这里。
刚离开不尽宗的那条小径,将身形现出,陆闻枢正要捏了法诀御剑而飞,忽然后颈微凉,本能令他往身旁扫了一眼。
只见微生溟抱臂正看着他,脸色的表情一瞬变化,变得太快以至于陆闻枢没能看清他一开始脸上的表情是什么。
他只能看到微生溟表情变化之后,和煦淡然的笑意在微生溟脸上展开。
“不知陆掌门近来频频出现在我们宗门附近,是为何事?”微生溟的语气听上去友善。
陆闻枢却不敢掉以轻心,反倒一瞬间有些脸色发白。
微生溟怎么知道他近来频频出现在不尽宗附近的?明明他小心隐匿行踪。
微生溟其人,有人说他散漫没正形,有人说他刁滑像无赖,还有人说他以折磨妖兽为乐,千言万语,莫衷一是,但在一点上倒是口径统一:能降住凶剑“七杀”的修士,恐怕真正的性情比凶剑还要凶上几分。
陆闻枢见微生溟的第一面,是在赤霞山。他远远看着微生溟与太微宗的几个弟子谈笑风生,忽然间“七杀”就出了鞘,往林间钻去,斩杀了林间最后一只悄然向他们那一行人织起天罗地网的妖兽。
那不是一般的妖兽,已经修得深厚妖力,能将自己的妖气藏得滴水不漏,即使百位修士联手抵抗也艰难。那时的陆闻枢修为尚浅,当时那妖兽离他其实只有咫尺,他甚至无法意识到这只妖兽的存在,而微生溟自始至终,甚至没有回过头去看它一眼。
“七杀”出鞘到回鞘,取那妖兽的性命,像是伸了个懒腰。
在别人后怕到身体微微战栗时,微生溟脸上仍然挂着淡笑,仍有心情谈笑风生。
那时微生溟脸上的笑,和此刻也没有太大区别,叫人很难分辨他到底在想什么。
此刻,微生溟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我们不尽宗外可比不得承剑门的风景秀美,陆掌门总不能是来赏风景的吧?”
他语气仍然轻缓,语调柔和,言辞间却难免透露出敌意。
陆闻枢手指攥了攥:“自是有事前来。”
陆闻枢道:“我想再度邀约玉道友前来承剑门。”
微生溟:“五宗会试刚刚结束,为何又要邀她去承剑门?”
陆闻枢:“她对承剑门的剑招熟悉到能令承剑门内所有弟子自愧不如……我想,她应当很喜欢承剑门。”
陆闻枢说着,抬眸掠过微生溟的脸色。
陆闻枢想知道,微生溟是否知晓玉蝉衣就是陆婵玑。
先前他将玉蝉衣视为被微生溟摆弄的棋子,将玉蝉衣所做的种种针对承剑门的事视作微生溟的安排。但在得知玉蝉衣就是陆婵玑后,事情就变得错综复杂多了。
也许,微生溟并不知道,玉蝉衣就是他自己当年寻找过的那个人。
若是微生溟知道……那将是所有境况中最糟的那一种,只是一想,就令陆闻枢的指骨绷紧了些,心底积聚浓云。
这时,陆闻枢忽然扫见微生溟的脖颈,脖颈皮肤已经变得干干净净,陆闻枢不由得多看了一眼,确认不是自己眼花之后,心头不免悚然一惊。
他记得上次看到微生溟时,那上面明明还长着形迹可怖的印记。
微生溟脸色微冷。
只是,没等到他说上一句话,不尽宗方向,一道紧张的声音先响了起来。
玉蝉衣站在不尽宗的门外,面色冷肃,对微生溟说道:“快回来,师兄。”
她看了陆闻枢一眼。
四目相对时,玉蝉衣眼里的紧张与防备一下子刺痛了陆闻枢。
第127章 逗他 美色总会天然地吸引他人注意
玉蝉衣没想到,她只是一没留神,微生溟竟然不打一声招呼跑出来,一人独自面对陆闻枢。要不是她习惯于将影子放出去巡逻,根本无从发现他这种不要命的举动。
或许……陆闻枢这阵子常常在不尽宗外徘徊,就是冲着微生溟来的。
思及此,玉蝉衣周身笼罩寒意。只消陆闻枢露出一点要伤害微生溟的意图,她周身的剑意就可以凝成实质,将修月召出来。即使她并不能清楚知道陆闻枢而今修为深浅,她绝不会眼睁睁看着陆闻枢在她眼前伤害别人。
陆闻枢怔怔看着玉蝉衣,玉蝉衣看向他那一刹那,眸底如十二月寒江雪落,再无半点温情。一股寒意霎时从指尖凉到心底,陆闻枢几乎顾不得别的什么,往前踉跄一步,在心底还什么都没想明白前,就慌张先道了声:“阿婵。”
熟悉的语气和称呼,令玉蝉衣一瞬间眼跳心惊。
她很快反应过来,陆闻枢口中的“阿婵”,喊的是陆婵玑。
他知道了,知道她回来了。
玉蝉衣心底一凉。
她早知道会有那么一天。但没想到,这一天会竟然会这么快地到来。
玉蝉衣道:“陆掌门,喊我一声阿婵,实在是有失您的身份体面。”
说着说着,像是想到什么可笑的事情,她忽然冷不丁笑了一声:“掌门您如今德高望重,更该注重自己的一言一行,不是吗?”
她这一连两声掌门喊得太过刺耳,陆闻枢脸色的血色一点点褪去,唇半张半合,想说些什么,到最后,还是抿唇合上了。
他只是神色哀切地看着玉蝉衣,然而这种眼神不能再打动玉蝉衣一点半点,反而使得玉蝉衣更加地防备紧绷。
微生溟此刻已经回到了玉蝉衣的身侧,玉蝉衣仍然心里不安,她往前一步,挡他在身后,才对陆闻枢说道:“您问我师兄的那个问题,我可以明确告诉您,我不接受您的邀约,不会去承剑门。”
“陆掌门,请回吧。”玉蝉衣语气分外客气。
她紧盯着陆闻枢,见陆闻枢似乎有走上前来的冲动,玉蝉衣视线更冷几分。
她最后说道:“我想,陆掌门应当不是强人所难之人。”
陆闻枢彻底收住脚步。
他整张脸上所流露出的表情玉蝉衣从来没有见过,看上去,陆闻枢真的在伤心,眼睛像是快要哭出来了一样。
但玉蝉衣不想再在这时与他周旋,转身回到不尽宗。
微生溟也跟上去。
陆闻枢看着两人一前一后回不尽宗的背影,看着玉蝉衣瞪了微生溟一眼,而微生溟不仅没有半点不悦,反而低垂下头,一脸犯了错后自知有错等着挨训的表情,表情逐渐变得呆呆的。
这怎么可能是他所知道的那个微生溟会有的表情?这人明明放旷到什么规矩都不会守。玉蝉衣又怎么会对她这个师兄管东管西?
正这时,微生溟回过头来,他冷冷瞥了陆闻枢最后一眼。
在即将被玉蝉衣察觉时,微生溟又回过头去,脸上的表情一瞬变化,隐晦无声的挑衅一瞬间一丁点都不再剩,又是那副低着头等挨训的样子,甚至还有几分刻意的示弱在里面,这简直扎眼极了。
见微生溟这种样子,再一想起星墟命盘上亮起来的红鸾星动,陆闻枢敏锐地捕捉到某种可能。
——曾经令他后怕、恐惧的某种可能。
无形中似乎有绳索套了过来,套进脖颈,渐渐束紧。一种比恐惧还要更深的情绪在陆闻枢的心底蔓延开来,令他手脚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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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不尽宗后,微生溟在几次不经意的抬眼间,窥视了好几回玉蝉衣的脸色。
心下微微懊恼。
他不知道玉蝉衣是怎么发现他出去找陆闻枢的,他特意挑选的巫溪兰找玉蝉衣进药庐说话的时间,按理说,玉蝉衣不该留意到外面发生了什么。
怪他选错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