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笙笙抹了把脸,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我怎么没早点认识你?”
玉蝉衣不言,只是一双眼睛频频往四周扫去,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沈笙笙道:“刚刚在里面命悬一线时,我想好了,哪怕是死在里面,只剩一口气,我也要用传音石告诉你里面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把消息传递出去,也算我不虚此行。”
玉蝉衣终于叹了一口气:“比起你不虚此行地死,我还是更希望看到你活着。”
沈笙笙嘿嘿了两声。
她追着玉蝉衣的脚步问:“接下来我们要去哪儿?”
玉蝉衣说:“去找真正的密室在哪儿。”
想到什么,玉蝉衣同沈笙笙说道:“你注意到了吗?刚刚傀儡人摆出的剑阵,是承剑门的剑阵。”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这么快就找到剑阵的阵眼,破剑阵破得这么容易。
沈笙笙道:“承剑门多陆氏子弟,枢机阁阁主叫陆婵玑,陆婵玑的陆,八成也是炎洲陆氏之陆。也许……她曾经是枢机阁弟子,还得是内门弟子,不然学不到这么高超的剑阵,方才若不是你在,我恐怕九死一生。这事我会告诉我们玉陵渡的长老,让他们去承剑门,问问陆婵玑这个人。”
“不,不是陆婵玑。”玉蝉衣说,“陆婵玑,那是一个已死之人的名字,被借用的假名字,真正的枢机阁阁主另有其人……”
“是谁?”沈笙笙追问。
玉蝉衣却一犹豫,但紧接着还是说道:“是陆闻枢。”
枢机阁这一趟大闹过后,陆闻枢未必不会留意到她——或者说,一定会的。玉蝉衣打算不再掩藏自己对他的恶意,也不会再在他人面前收敛自己的脾气。
如果一直崇拜陆闻枢的沈笙笙无法接受……沈笙笙早晚要接受,枢机阁阁主是陆闻枢的事是事实,非她杜撰。如若沈笙笙执意不肯接受,那她也无话可说。
但有一点,她必须提早提醒沈笙笙。
“你想让你们承剑门的长老去承剑门打听‘陆婵玑’,一定什么都打听不出来。”玉蝉衣说,“陆闻枢什么都不会说,只会将这件事压下去。”
“陆婵玑的陆并非炎洲陆氏之陆,但枢机阁的枢却是陆闻枢之枢,他就是枢机阁阁主本人,他会让你们玉陵渡什么都查不出来。”
听了玉蝉衣的话,沈笙笙沉思起来。
“枢机阁阁主……陆闻枢……”沈笙笙果然很难相信,“傀儡装脏的事,会不会是误会?那龙肝凤胆麒麟心,我们这不是没有找到吗?也许不是他挖的……”
说着说着,沈笙笙的声音弱了下去。
若龙肝凤胆麒麟心不是枢机阁阁主所挖,那人又何必制造出障眼法来,将在查此事的人骗进那间全是杀人傀儡的密室,杀人灭口?
可是……
沈笙笙皱紧眉头:“这个枢机阁阁主,心思缜密,鬼蜮伎俩信手拈来……陆闻枢怎么会是这种人?那可是陆闻枢……连我们玉陵渡里那些与承剑门有旧怨的长老都会盛赞他的品性……”
玉蝉衣边往四周探看,边说道:“你去问一问薛少谷主,就会知道,认识陆婵玑的人少得可怜……而这些认识她的人当中,只有陆闻枢,能对她了解到能够雕刻出与她生前面容一样的傀儡。再说一点,那傀儡用剑的本事就已经超过了不少修士,你都说了,连你面对它们都是九死一生,那它们主人在剑术上的造诣又岂会凡庸?这世上有几人能做到这一点?”
见沈笙笙再度沉默下去,玉蝉衣没有再逼问下去,转而说道:“我们还是先找那间真正的密室吧。”
“可是,怎么找?”沈笙笙苦恼道,“我已经用灵识试探过了,除去我刚才破掉的禁制,这个地方已经没有别的禁制了。也许这里根本没有那间密室,而是在别的什么地方……”
沈笙笙苦闷的话还没说完,就见玉蝉衣一直摸来摸去的手,在摸到一排墙壁之后,停下来,旋即又动起来。
玉蝉衣摆弄着什么,很快,房间里响起齿轮咬合的声音,咔嚓咔嚓的声音转动起来,房间里的书架全部移位,墙壁重组,地板塌陷。
不过眨眼间,玉蝉衣和沈笙笙就身处另外一间房间里了,周围的环境和摆设,完全换了模样。
这里,正是那天她们在水天镜里看见的密室。
沈笙笙惊讶得睁大眼睛,问道:“这……这是机关术??”
玉蝉衣面色微沉,边往里走,边解释道:“修士多用神识去查探东西,他没有使用灵力把密室保护起来,我们自然感受不到禁制的存在。真正的密室,单纯用机关术保护起来,没有灵力。”
她几乎能猜到陆闻枢在做这种安排时在想什么,禁制确实是一种保护,但也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会让别人觉出端倪。而修士惯用灵力,也习惯了应付灵力造就的阵法,对于完全不用灵力的机关术反而束手无策。
不用半点灵力,只用机关术将密室藏起——这种手法真的很高明。
再一想到刚刚那间密室里那几只不必由人操控便可以灵活摆出剑阵的傀儡,玉蝉衣面色微凝,心底隐隐有寒意升起。
玉蝉衣会一点机关术,但以她所知,傀儡都需要活人来操控才能行动。在她看过的所有关于机关术的典籍中,没有一本说,傀儡可以无人操控、就能自由行动。
陆闻枢……机关术的造诣居然如此深厚?而这一点,这世上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
一千年前的陆婵玑不知,一千年后的薛铮远也不知,连他身边的人都不知道,世上恐怕更无人知晓。
玉蝉衣不由得感到后怕——倘若她只将陆闻枢当成一个会用剑的对手,忽略了陆闻枢机关术上的造诣,到与他针锋相对的那一日,恐怕会因为疏于防备而落入对方的圈套当中。
又一次的,玉蝉衣对陆闻枢感到陌生。
第110章 两路 烟消云散,不复存在
密室内,一盏灯长明不灭,照亮了这间屋子里的一切。
这里有的东西,比水天镜所照映出的障眼法里所出现的东西还要更多一些,光线也要更温和。
这里,不止有装着龙肝凤胆麒麟心的药缸,还有堆成山的水梭花鱼骨,而在房间左侧,摆着两张摇椅,一张空空如也,另一张上躺着……傀儡“陆婵玑”。
“真像啊……”盯着“陆婵玑”看了几眼后,玉蝉衣嘴角勾起讽刺的笑。
饶是已经在心里做好了准备,陡然间看见和之前的自己长得一样的这只傀儡,仍然叫玉蝉衣心湖震荡难平。陆闻枢哪来的资格照着她从前的模样做一只傀儡?
看到傀儡“陆婵玑”的瞬间,玉蝉衣心里就愤然地生出一种想要毁了它的冲动。
但为了留下证物,她忍住了。
“什么像?”沈笙笙正忙着将这间屋子里的龙肝凤胆麒麟心都装进自己的法袋,没听清玉蝉衣在说什么,于是扭头问了一句。
玉蝉衣道:“没什么。”
沈笙笙问玉蝉衣:“你说水梭花鱼骨我要不要带走?算了,好歹是人家花钱买的,花了钱的,该是人家的吧……但这龙肝凤胆麒麟心,他取之不正,这些我肯定要带走。”
在沈笙笙自问自答的功夫,玉蝉衣俯身,试探地动了动躺在摇椅上的“陆婵玑”,而“陆婵玑”一动,墙里的暗器立马向她射出,玉蝉衣早有准备,提剑几道剑气杀过去,将暗器纷纷砍落下去。
见此情形,将龙肝凤胆麒麟心装走的沈笙笙愣在原地,心有余悸,她道:“对于枢机阁阁主来说,那只傀儡,竟然比我手里的龙肝凤胆麒麟心还重要?”
她动龙肝凤胆麒麟心时,没有牵动任何机关,可玉蝉衣刚刚动那只傀儡的动作幅度甚至没有多大,墙里的暗箭就齐齐射了出来。
这一刻,沈笙笙心中升起前所未有的困惑:“如果枢机阁阁主真的是陆闻枢,那那只傀儡,是谁?”
“是‘陆婵玑’吗?”沈笙笙想了想,问:“陆闻枢为什么要造这样一只傀儡出来?”
玉蝉衣脸色变得异样,她道:“没时间去想这些。我们的时间不多,带上这只傀儡之后,我们就走。”
沈笙笙毁禁制时弄出的动静不小,陆闻枢那么谨慎,他那边一定有办法知道枢机阁这边出了状况。赶来这边,只是时间问题。
哪怕沈笙笙真的乐意为她自己的莽撞买单,玉蝉衣仍是不想让她和陆闻枢产生直接的冲突。
见沈笙笙已经将该带走的龙肝凤胆麒麟心都装好了,玉蝉衣一个“缩小咒”施下去,摇椅上的“陆婵玑”变成了巴掌大小,整间屋子立刻扭曲震荡起来,密室在坍塌,玉蝉衣抓住“陆婵玑”后,也抓住沈笙笙的手。
“走。”
踏出禁制的那一刻,玉蝉衣最后看了这间屋子一眼。
两张摇椅旁,摆了张小桌,小桌上放着几本剑谱,还有一份由油纸包着的松子糖。
这个场景,正如她在聆春阁院子里摆过的摇椅和小桌,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熟悉。
一千年前,在每个阳光灿烂的午后,她喜欢躺在聆春阁的摇椅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当机关密室里暖和的灯光照在傀儡“陆婵玑”的身上,场景好像和一千年前她躺在聆春阁的院子里没有任何分别,一样的温馨惬意。
想到这,玉蝉衣毫不犹豫地举剑,一道剑气砍过去,将小桌和摇椅、将这个布满了机关术装置的密室都毁了。
一切烟消云散,不复存在。
玉蝉衣再也不回头,和沈笙笙一起离开了枢机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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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剑门内,主峰,议事堂。
在傀儡“陆婵玑”被从摇椅上拿起的那一刻,陆闻枢书房房梁顶上的那只檐铃倏地响了起来。
叮铃叮铃,无风自动。
当铃声传入耳里,本与风息谷谷主、玉陵渡掌渡说着话的陆闻枢脸色倏地一变。
“陆掌门,这一次我们玉陵渡的弟子在承剑门——”
“各位,失陪。”没等玉陵渡的掌渡说完,陆闻枢忽然打断他的话,也没具体听了他说些什么,甩袖离开了书房。
他匆匆离席,留风息谷谷主与玉陵渡掌渡面面相觑。
他们从来没有看过陆闻枢这样失措过,陆闻枢一向以公事为先,从来不会在谈公事时离开。
再一想陆闻枢难看的脸色,匆忙的步履……
莫非……巨海十洲出大事了?
两人不明所以,但都开始提心吊胆起来,总觉得事情有些怪异。
匆匆离开书房的陆闻枢,用传音石给人传讯之后,来到了承剑门外的那间茶寮。在赶路期间,他化作“殳问”的面容,不多时,一道黑影出现在茶寮中。
那人着黑衣,戴斗笠,落座到“殳问”对侧,说道:“是要去收购更多的水梭花鱼骨吗?”
“不,水梭花鱼骨已经收集了足够多。”陆闻枢拿着茶盏,却不喝,手指捏着茶杯,杯壁上出现裂痕,他施下隔音禁制,对黑衣人说道:“有人闯进了枢机阁,甚至闯进了密室。”
“只差一步。”陆闻枢烦躁地闭上了眼睛,手指揪住眉心,“只差一步……”
他一直在等水梭花鱼骨收集足够的这个时刻,接下去,他就可以尝试着将“荧惑”里阿婵的神魂引出,安置到傀儡当中,将陆婵玑找回来。
他将最好的东西都奉给她了:潜英石雕刻的身躯,昆吾上之巅历经太阳照射千年的宝石来点缀的眼睛,水梭花鱼骨做她的骨骼,神兽的内脏会在她的胸膛里跳动……世间至好、至贵、至臻之物都已经寻齐,只差他将傀儡装脏的禁术施下,她就会重新活过来,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刻将她弄丢?
一想到“陆婵玑”落到别人的手上,陆闻枢彻底将手中的茶盏捏碎,他忽的睁开眼睛,眼里冷光乍现:“去枢机阁。”
付了钱后,他与黑衣人一道离开茶寮,御剑而行,只是,行至半路,陆闻枢倏地停在半空。
黑衣人问:“怎么了?”
陆闻枢说:“你我兵分两路,你去枢机阁,而我,去另外一个地方。”
“一个也许能更快地将东西找回来的地方。”
黑衣人不解,陆闻枢却已转了身,改了方向,直接往不尽宗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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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在抢出傀儡与神兽内脏后,玉蝉衣也与沈笙笙离开了枢机阁。
在去与留上,玉蝉衣与沈笙笙再度产生了分歧。
沈笙笙道:“枢机阁阁主的身份是我一定要查出来,只知道枢机阁阁主现在所用的‘陆婵玑’是假名字,还不能向玉陵渡的长老们交代。既然毁了他们的禁制,很快就能引蛇出洞,我要悄悄等在这里,看到底是谁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