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玉蝉衣身体彻底发凉,如坠冰窟。
沈笙笙也怔愣住了。
下一刻,法器使用时间结束,投射出的画面也一瞬间碎裂掉了。
玉蝉衣掐着手心,唇色发白,在来时这一路上,她头脑乱乱地想了许多。
她想也许陆闻枢是要创造一个比她更合他心意的“陆婵玑”,但没想到陆闻枢想要装脏的傀儡就是她本人。
那枢机阁里摆着的那些以她的名义写的机关术的书籍,又是怎么一回事?
玉蝉衣想破脑袋也想不通,陆闻枢为什么要再创造一个“她”出来。
怀念她吗?
别搞笑了。
她作为陆婵玑活着的那十三年也和傀儡没有什么区别了,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竟然真要找一只傀儡来代替她。还是说,他能舍得放下“荧惑”将她的神魂投入到这只傀儡里将她复活……那又何必让她来祭剑呢?
玉蝉衣身体忽然冷得厉害,不自觉地颤栗。
她对沈笙笙说:“你知道吗?聚窟洲的三只神兽、龙、凤、麒麟,它们的肝胆心分别被人挖走了。龙肝凤胆麒麟心是药材没错,但也是装脏可用的材料,要是不信,你可以去找星罗宫宫主问问。以我看,那间隐蔽的房间里的药缸,里面放着的就是这些神兽的内脏。而密室里的……那只傀儡,就是陆……枢机阁阁主想要装脏变成活人的傀儡。”
沈笙笙脸色一变:“龙肝凤胆麒麟心?这些神兽可都有着通天的本事,谁能将它们的肝胆心挖出来?”
“那得多痛……”沈笙笙心都在颤,紧接着,她怒道,“我等不及了,哪怕破禁制要弄出动静来,我也要闯进去,将那个傀儡带出来。拿我们玉陵渡的水梭花鱼骨来做一个活人傀儡……这简直是骇人听闻!谁知道他最后会造出个什么怪物出来!哪有人造过活人!”
她的话每多说一句,玉蝉衣的脸色就变得越来越难看。
在沈笙笙召出她的两把短剑,握在手里就要硬闯时,玉蝉衣拦住了她:“不要贸然行动,那里面还有枢机阁弟子。”
沈笙笙说:“枢机阁弟子总共六人,不过是几个文弱书生,我根本不怕他们。”
玉蝉衣道:“时机不到,你也说了,那些神兽都有着通天的本事,谁能将它们的肝胆心挖出来?你敢和这种人作对吗?”
沈笙笙握紧短剑的手逐渐垂落下去,但她说:“那人并不在枢机阁里,我将傀儡带出去后,会立马赶回玉陵渡,将傀儡交给我们玉陵渡的长老,我倒要看看,他敢不敢与一整个玉陵渡作对。”
“那只是一个傀儡,还不是活物,你不贸然行动,打草惊蛇,它就不会被转移走。笙笙,你别急,等有万全把握再行动。”玉蝉衣这样说着,心里却已经开始在考虑着,要怎么将沈笙笙调开了。
枢机阁的事情只和她有关,她绝不会让沈笙笙在这件事情上受到任何的伤害。
因为她受到伤害的人已经够多了……
“等等等,再等下去,万一那傀儡真的活过来了怎么办!”沈笙笙说,“万一,就今夜,那枢机阁阁主突然回来把傀儡给弄活了该怎么办?”
“我怎么知道?”玉蝉衣也急,对她来说,如果沈笙笙说的事情真的发生,明日她可能就会面对另外一个自己!这样恐怖的事情这世上哪有人经历过?
“不会的。”看到了远处的雪山白影,玉蝉衣忽然冷静了下来,“想让傀儡变活的人今夜不会出现。”
五大宗门最优秀的一批弟子云集承剑门,陆闻枢脱不开身。而且……她根本没死,哪怕陆闻枢真有办法让“荧惑”吐出所吞噬掉的她的神魂,神魂对她来说又不像其他的修士那么重要,没有抓到她的影子就根本不叫什么,谈何让她复生?
“你先回不尽宗。”玉蝉衣说,“这边我来看着。”
沈笙笙说:“我可以听你的,今天先不硬闯枢机阁,但这里必须由我来看着,这点没得商量。”
说完,沈笙笙郁闷地长叹一口气,但态度很坚决,寸步不让。
“我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答应不破这禁制的。”沈笙笙说,“不然我怎么着都要将那只傀儡给抢了,龙肝凤胆麒麟心我也要抢出来,还给聚窟洲那几只神兽。不要用那么怀疑的目光看着我,你放心,我沈笙笙说话算数,答应你不硬闯,就是不硬闯。”
看到沈笙笙有些郁闷的脸色,玉蝉衣知道,沈笙笙对现在这样的安排心有不快,但哪怕沈笙笙再不高兴,玉蝉衣也决意不让沈笙笙真的卷进枢机阁的事情里来。她暂且让沈笙笙留在枢机阁外,留意枢机阁的风吹草动,自己先回到了不尽宗。
第106章 告别 这么晚了,师妹打算往哪里去?……
辞别沈笙笙后的几日,玉蝉衣仍是隔三差五地到枢机阁外面找她。对玉蝉衣来说,她有必要时常确认沈笙笙是否安然无恙。
一开始沈笙笙十分欢迎,后来次数多了,玉蝉衣过来又只是看看,沈笙笙觉得,玉蝉衣这么紧张是没有必要的。
她对玉蝉衣说:“我能将这里看得很好,你忙你的,不要总来看我了。”
沈笙笙玩笑道:“你既然看得上我的打法,应该最懂我才是,难不成你也像玉陵渡那些长老一样,觉得我冒进,办不成事?”
“当然不是。”这不是玉蝉衣心中所想,她立马否认。
之后,玉蝉衣没有再去频繁寻找沈笙笙,每天只用传音石联络沈笙笙几次,其余时间,就待在不尽宗里,寻找起能够不引人注意地破禁制的法子。
想要不引人注意地破禁制,不是没有办法。但枢机阁外面的那道禁制,连藏在影子里的她都能防住,不是一般的禁制,就怕在上面有什么特殊的功法,很难在毁掉禁制的时候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她每日都会到集市上的书寮中,抱一大摞和禁制有关的书回来,每日都脚步生风,目不斜视,也不怎么和别人说话,只会到药庐里,坐在陆祁身边安静看书。
陆祁也不打扰她,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看,目光悠远,似乎神游到了很远的地方。
这日,当玉蝉衣回到不尽宗来,连拿着扫帚的樊小凡和她打招呼都没听到。
喊玉蝉衣三师姐没得到回应,樊小凡扭过头来,对站在他身后的微生溟说道:“三师姐最近怎么怪怪的?”
微生溟道:“怪什么?怪也只能怪你喊她的声音太小了。”
他喝着茶,幽幽目光却往玉蝉衣的背影上扫了一眼,又很快低眉敛目,将若有所思的表情收敛了起来。
樊小凡也坐到石桌旁,向微生溟讨了杯茶喝。
过了会儿,樊小凡背起巫溪兰的竹筐,扬声说了句“我出去帮巫师姐采点药”,之后踏出不尽宗的门。
离开不尽宗,樊小凡一路哼着歌,走到不尽宗的禁制外,正要往山里走,歌声忽然停住。
樊小凡定定盯着道路旁的草丛,看着掩映在姹紫嫣红间的一株十分不起眼的植株,脸色的神色变了。
他口中歌不再哼,脸上常常挂着的那种懵懂无知的表情也尽数收了起来,樊小凡去拔起那株草来,一路顺着这种植株生长的方向往前看去,直到看到了通往集市的那条道路——这是离开不尽宗,去往集市的必经之路。
樊小凡再度收回视线,将离他最近的那株不起眼的植株连根拔起,放到眼前一瞧。
被他连根拔起来的植株霜叶泛白,叶片边缘有细微的锯齿状。
“无色无味……苦心草。”樊小凡面沉如水,正此时,一阵掌风破开不尽宗的禁制往外袭来,樊小凡迅速往后仰倒躲开。
再度站稳身体后,樊小凡看到了掌风袭向他的人。
是微生溟,正负手从小径另一端走来,脚步轻得像鬼一样。
微生溟:“你终于露馅了,樊小凡。能躲开我的一记掌风,怎么可能是个不爱修炼的普通修士,只会烧鸡?”
樊小凡面色一变,但很快冷静下来,道:“师兄,你跟踪我。”
微生溟冷哼:“应该是由我来说,小师弟深藏不漏才对。”
“报一报家门吧。”微生溟视线扫过樊小凡手里的苦心草,“樊小凡,你到底是何人,来不尽宗又想做什么?这么多天,我一直在观察你,你说你是为了你三师姐来的。我倒是觉得,你是冲着我来的。”
微生溟抱手,缓慢道:“苦心草可不是炎洲有的东西,寻常人都认不出它的来历,你又是如何认出来的?”
樊小凡不答,只是手心里燃起一簇火来,将苦心草燃烧殆尽。他说道:“微生溟,你真不该跟着我出来,不该对我那么设防,我不是来害你的。你但凡别跟我跟得那么死,这苦心草也毒不到你。你最好低头看看,你脖子上的修罗印记又往上长了。”
修罗印往上……长了?
区区一棵苦心草,按理说,不应该让他的修罗印失控才对。
微生溟一只手摸上脖子,没等他说什么,樊小凡面沉如水,说道:“苦心草,不止是我手里这一棵,而是一整片,前面的草丛里还藏着。”
在不尽宗的必经之路上,种满了苦心草,其心不言而喻。
微生溟的面色终究是变了一变。
正此时,倚窗读书的玉蝉衣听到外面不同寻常的动静,便将书本放了下来。一踏出不尽宗,她率先看到的是对峙的两人,随后,又看到了微生溟重新染红的瞳色和飞速生长起来的修罗印记。
修罗印记生长的速度极快,有春竹破土之势,从他的衣领间钻出来,往他的下巴生长过去。
“怎么回事?”玉蝉衣拽住微生溟的衣袖问道。
樊小凡说:“是苦心草。三师姐,师兄先交给你照顾,待我将这方圆百里的苦心草拔干净了之后,会回来向你们解释。”
言罢,樊小凡的身影立即消失在原地。
此处苦心草毒气缭绕,微生溟双眸已经通红,额角因为苦心草的毒性而冒出一层冷汗。他强撑着,脚下却是有些踉跄了。
玉蝉衣见此,顾不上去管樊小凡了,立即扶住微生溟,将他带回不尽宗。
门窗合上,微生溟盘腿坐在床上打坐,用灵气压抑着苦心草的毒性蔓延。
“好狼狈……”微生溟满头冷汗,却还笑得出来。他朝玉蝉衣道:“师妹,你还是先出去吧,我——”
玉蝉衣没打理他,而是立即伸出手去,将他的衣襟扒开,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
修罗印像虬枝一样,既往他的血肉里钻,也叫嚣着要破肉而出。
玉蝉衣面色沉了沉,知道他中的毒够深的,便没有走。
在玉蝉衣翻看有关心魔的书籍最勤快的那段时间里,她翻到过,心魔缠身的人最怕苦心草,苦心草会乱其心智,专攻其精神海最薄弱之处,而对付苦心草最好的办法是进入到对方的精神海里去,只要她在那里,帮微生溟抵挡住苦心草毒性的蔓延,再出来将苦心草余毒排出,就会变得容易了。
事情向来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苦心草能乱他的心智,乱不到她的。
玉蝉衣这样想着,一只手忽然按上来微生溟的胸口,以此为介,强行踏进微生溟的精神海去。
她的举动太过突然,哪怕微生溟想要阻止,也阻止不及。
他浑身僵住,只能认命地闭上眼睛。
在进入到微生溟的精神海后,玉蝉衣再一次来到那满载星河的湖面。
只是,丝丝苦心草的毒性正往他的精神海里渗透,那满载星河的湖面逐渐坍塌下去,山风刮了起来,石头与山崖从逐渐干涸的湖水中林立起来。
一道青色的身影站在山崖上,在山风的撕扯下摇摇欲坠。
玉蝉衣的心跳一瞬间像是停止了一样,脚步先慢了一些,而后变得急起来,她大步朝那道身影走去。
这时微生溟也随玉蝉衣踏进精神海来,他抓住了玉蝉衣的胳膊。
“出去。”微生溟紧皱眉头,嗓音沙哑难耐,嗓音因为着急,听上去隐隐像是动了怒一般,严肃到像是命令。玉蝉衣却甩开了他的手。
像是有一根无形的丝线牵引着她,叫玉蝉衣踉踉跄跄往那山崖上走去,而那道青影这时回过头来,看向了玉蝉衣。
她穿着一身玉蝉衣再也不穿的青衣,顶着一张和玉蝉衣一模一样的一张脸,朝玉蝉衣笑了起来,她问道:“你也想救下我吗?”
“没有人能救下我的。”随后,青影坠崖,香消玉殒。
铸剑崖,青衣……
这分明是她。
等玉蝉衣从惊惧中回过神来,她也反手一把抓住了微生溟的胳膊。
“我问你心魔的起因,你说你是道心不稳。”玉蝉衣声音被风吹得听起来有些破碎,她咬牙道,“明明就是因我而生!”
微生溟片刻不语,而后嗓音带颤,齿关阵阵发抖:“道心不稳迟早会有那么一遭,这不能叫做因你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