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此处,巫溪兰目光像刀子一样射向微生溟,又很快射向了玉蝉衣,提起来犹有怨气:“还有人,就爱找苦吃。一帮邪门家伙,我真是什么人都见过了。”
“师姐!”见巫溪兰来了,听不懂大人在聊什么但一直不敢说话的殷小乐终于放松下来,他摇了摇巫溪兰的衣袖,“我爹娘让我来拜师了,你能带我去拜师了吗?”
巫溪兰说:“等我给这位老人家针个灸我们就去……等等,老人家,敢问您为何来到我们不尽宗?”
“我是聚窟洲的一位铸剑匠人,送殷小乐来拜师的。”
“铸剑匠人……”巫溪兰说,“我小师妹就是剑修,你铸剑她练剑,这真是种难得的缘分,那我真要好好给您治一治病,您就和殷小乐一起留下来吧。”
“殷小乐,你先等一等,师父最近被挂在树上看守宗门新址,等晚上我就带你去拜拜师父。”巫溪兰说完,重新为陆祁诊起了脉,开始施针布药。
陆祁一怔,虽然听不懂,但他觉得,这事可能是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内情,是以没有多问,只是把手放在脉枕上,十分配合。
玉蝉衣则是将陆祁交给她的剑放回剑匣当中。她已经摸过了许多承剑门之外的剑,但却也不得不客观公正地承认,铸剑谷的火烧出来的剑的确是好剑。
只不过这柄剑,她是不会再用了。
等巫溪兰施完针,陆祁的面色好看不少玉蝉衣一颗心稍安下来。
她的心情也平复下来了,想起刚才街上所闻,玉蝉衣问陆祁:“你是怎么和尹海卫吵起来的?”
陆祁此刻听到她说什么都是高兴的,但笑得有些傻了,一时没接上玉蝉衣的话。
玉蝉衣也不气恼,又问:“那凤凰火打的剑,真的比承剑门的剑要好?”
陆祁这时回过神来,喊了殷小乐过来:“过来,将你的剑拿给你师姐看看。”
殷小乐依言跑过来,将他的剑交到了玉蝉衣的手里。玉蝉衣摸了摸,的确和铸剑谷的火烧出来的不同。
陆祁道:“铸剑谷的火炙热,凤凰火纯净,在我眼里,用凤凰火锻造的剑,根本不输承剑门。”
“只是……”陆祁皱起眉头,“只是聚窟洲的凤凰最近受了伤,吐息出来的火也比之前弱了许多。我已经很久没烧出一把好剑了。我曾经请到星罗宫宫主去看了一眼那只凤凰,她说凤凰是受了伤,凤胆没了,不知还能不能长回来。”
“聚窟洲人杰地灵,南面有龙凤呈祥,北面有麒麟坐镇,还有一个星罗宫——别看星罗宫的女孩子平日里嬉嬉闹闹,五大宗门就是五大宗门,她们也是真有本事,不然也护不住那满宫的宝物。”陆祁说,“可是就在这三百年间,先是麒麟心被割去,一百年后,麒麟复原,之后又是龙肝,再到最近,轮到凤凰了。在此之前,星罗宫宫主已经想方设法地保护聚窟洲的这只凤凰,没想到还是让凤凰神兽受了伤,星罗宫宫主大怒,说要彻查到底。”
“龙肝、凤胆、麒麟心……”玉蝉衣说,“这些东西能拿来做什么?”
“样样都是宝物,用处可大了去了。但凑在一起……我听星罗宫宫主说,这几样宝物凑在一起,能装脏。”
“装脏?”
“人间道佛两教,皆有装脏一说。而星罗宫宫主所说的装脏,则是我们巨海十洲的一门秘术,是将活物的内脏填入死物的躯壳中,施以秘术后,能点化死物变为生灵。”陆祁说,“龙肝、凤胆、麒麟心,都是世间至纯至净之物,拿来装脏,简直暴殄天物,真不知这样的事情,是何人所为。”
玉蝉衣冷不丁联想到什么。
龙肝凤胆麒麟心,潜英石,水梭花鱼骨……
肝、胆、心、面、骨……
想到这,玉蝉衣不由地看向竖在药田旁边的那几只傀儡,轻轻打了个哆嗦。一股莫名的凉意从她脚心往上蹿起,令她浑身发凉,玉蝉衣追问:“修为要到什么境界,才能取出龙肝、凤胆、麒麟心?”
“修为极高才行。”陆祁说,“像我,根本无法靠凤凰太近,只能托星罗宫宫主去看一眼凤凰的状况。”
玉蝉衣飞快站起身:“我要去找沈笙笙。”
走出几步,她停住,回过头来对微生溟道:“师兄,你替我照顾好他。”
看到微生溟点头应答,玉蝉衣飞快离开了不尽宗。
陆祁的目光留恋地看着她的背影,许久不曾说话。
而始终一头雾水、仿佛置身事外的樊小凡终于找到了向别人问句话的机会。
他悄悄问微生溟:“师兄,他们刚刚不就是交换了一把剑吗?怎么哭得这么伤心?看起来像是阔别多年的老友一样。”
微生溟说:“那么感人的故事,你听了不伤心?我可伤心坏了。要不是我这人哭不出来,我哭得比他们都伤心。难不成我与他们都是老友不成?”
说完虽说眼底无泪,但装模作样地抹了抹眼角不存在的眼泪。
樊小凡:“……”
一时无话可说,但也不能再就此事多问什么。
但等到陆祁被巫溪兰搀扶进了药庐,而殷小乐也跟了进去,樊小凡嗓音低低的,又同微生溟说道:“师兄、师兄,你不觉得,那位老人家看三师姐的眼神也很不一样?好生奇怪啊,他们真的是第一次见面吗?”
微生溟耐着性子问:“见过正午时的烈日吗?”
樊小凡:“当然见过。”
微生溟又问:“那你看它的眼神,会和你看其他事物的眼神一样吗?”
樊小凡:“当然不一样,太阳多刺眼啊!”
微生溟眯起眼睛来:“你三师姐就是正午时的烈日,不会再被乌云挡住的太阳,一个极为耀眼的存在,别人看她的目光,自然与看其他人不一样。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情。”
“以后别让我再听见你告诉我说谁谁谁看她的眼神不一样,早晚耳朵听出茧来,烦都烦死了。”
说完,微生溟敲了樊小凡一记爆栗:“她的光芒也就照到你身上没半点用处,怎么就这么懒散呢?白费你三师姐在你身上花上的功夫。樊小凡,你好歹也是做师兄的人了,能不能有点师兄样子?”
樊小凡嘀嘀咕咕:“要我看,就你盯你三师姐盯得最厉害,什么人在看她你都知道。”
这时巫溪兰到药庐外倒药渣,恰好听到了微生溟与樊小凡的这段对话,巫溪兰“呦呦呦”打趣了一声:“我真是等到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居然能看到我那最懒散、最没师兄样子的师弟,训别的师弟别懒散了,稀奇,太稀奇了。”
微生溟立刻沉默下去,樊小凡骨碌着眼珠子,十分好奇地问道:“二师兄还有没师兄样子的时候?”
“有啊,他懒散起来可比你懒散多了,何止没有师兄样子,是没、人、样。”巫溪兰一点面子都不给微生溟留,“小凡,就你三师姐最倒霉,她可是摊上你师兄最没师兄样的时候。关于此事,你大可以去问问你三师姐?她可是深受其害,能和你讲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定。”
微生溟:“……”求别问。
第105章 “她” 再创造一个“她”出来……
玉蝉衣踏出不尽宗后,先用传音石给沈笙笙传音。
她与沈笙笙约定好在一棵槐树下见面,一日后,当玉蝉衣抵达时,沈笙笙已经在槐树下等她了。
不远处,就是上次那个枢机阁线人消失的悬崖。
禁制仍在。
沈笙笙见玉蝉衣在看那道禁制,她朝玉蝉衣抱怨了一句:“这枢机阁的阁主是个高人,这禁制设得连只苍蝇都飞不过去。”
又问玉蝉衣:“你来找我做什么?这里有我,不用担心。莫非……你和薛道友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了?”
玉蝉衣说:“还是猜测。”
“你说话那么谨慎,会为了一个没用的猜测专门来找?”沈笙笙道,“估计在你自己心里,已经不是猜测,算是定论了吧?”
玉蝉衣叹口气,道:“是有一些猜测……枢机阁想做的傀儡,可能是活人傀儡。”
见沈笙笙满脸错愕,玉蝉衣说:“他们之所以大肆收购水梭花鱼骨,为的不是修补神魂,而是真的将鱼骨用成装脏傀儡时的骨架。聚窟洲的不少神兽内脏丢失,也许也是他们弄的。”
说着,玉蝉衣屈折了下自己的指骨,心头乱得要命。
傀儡装脏、那本著作者是陆婵玑的书、行踪成迷的枢机阁……如果这些事真和陆闻枢有关,她完全猜不透陆闻枢在做什么,更无从揣测他的动机,只知道陆闻枢在做一件很疯狂的事情。
也许,他想创造一个新的“陆婵玑”出来。
这种猜测让玉蝉衣仿佛陷入泥沼当中,每一次喘息能感受到的只有窒息。
玉蝉衣对沈笙笙说:“我不希望你再牵扯进来了。你先回去,这里我来看着,有什么消息,我会告诉你。但你千万别再让别人知道,你在查枢机阁。”
如果陆闻枢真的想避人耳目地做一只活的傀儡出来,那么一直在翻查枢机阁的沈笙笙会变得很危险。
玉蝉衣神情格外严肃,沈笙笙却一点都不怕。
她说:“哎,我当什么。”
沈笙笙语气轻松道:“你看我使剑的风格,就该知道,我不是一个胆小的人。再说了,如果真这么危险,哪怕我真胆小到要逃回玉陵渡去,这里也不该让你来看着啊。”
“可是——”
没等玉蝉衣说完,沈笙笙打断她:“其实有一件事,我一直忘了没和你说。”
沈笙笙说道:“我的打法常常被说成怪异、被说成像是没脑子一样的不要命,玉陵渡的长老说我早晚会死在自己这种打法上,我却觉得这样才好。你不知道我在蓬莱时,看到你和陆韶英最后比试的那一场打得那么痛快,我有多开心。”
那时候玉蝉衣面对强敌,用了她那种不要命的打法,再想起来,沈笙笙依旧能感受到血管血液沸腾。沈笙笙语调雀跃:“我就是喜欢比自己更强大的对手,然后,靠我这种不要命的打法赢过他们。”
“而且,枢机阁可能没你想得那么糟糕。”沈笙笙从她的法袋中取出一物,放到掌心,施加了几个咒法后,如同画卷在她们二人面前展开,腾空出现了一幅画面。
画面里,是一狭长的建筑物,坐落在山谷中。
其中,有几个弟子抱着书卷走动的身影,在他们所处的这栋建筑里,随处可见傀儡,虽然只有几个活人弟子,但加上傀儡的存在,人就显得多多了。
沈笙笙说:“这是水天镜,是我们玉陵渡的法器,能突破禁制,看到里面的情形,我已经偷偷看过枢机阁里面的样子了。”
“那里面到处都是傀儡,还有书册,好多都是一个叫‘陆婵玑’的人所写的,我看那些弟子每日都要给书拂尘的样子,这‘陆婵玑’应当就是他们的阁主。我已经盯了他们好几日,他们每日勤勉学习,常常聚在一起讨论机关要术,秩序井然,这是一个学风扎实的宗门。而且,我还在他们的藏书阁里看到了其他机关术的宗门给他们写的感谢信,貌似,这个枢机阁为巨海十洲机关术的发展做出了不小的贡献。”
玉蝉衣听得眉头直皱,可当她看向空中的这幅画卷,枢机阁弟子们在枢机阁里活动的画面,确实像是沈笙笙所说的样子。
“里面所有的地方你都看过了吗?”玉蝉衣问。
沈笙笙点头,她说:“放水梭花鱼骨的那个屋子是最隐蔽的,但那个房间我也看过了,里面只放着一些药材。”
“药材?”
“对啊,放在瓶瓶罐罐里装着。”
玉蝉衣:“带我看看那个房间。”
沈笙笙又连施几道咒法,空中悬浮的画面逐渐扭曲,再度变清晰后,画面变了内容,变成了一间无人的小房间。
沈笙笙皱着眉头:“这间房间外有额外的禁制,我们看不了太久。”
玉蝉衣一眼掠过,扫过了水梭花鱼骨,也扫到了架子上摆放的几个药缸。绀红色的缸身让玉蝉衣无法窥见药缸里的场景。这时候,注意到什么,玉蝉衣说:“你这法器,密室能看吗?”
沈笙笙面色有些为难,但还是点了点头:“我试一试。”
她念念有词,额头因调动大量灵力掉下汗珠。
“这屋子里竟然还有禁制,真有密室。”沈笙笙说,“那里面放了什么东西?”
玉蝉衣看到她额头汗水,说:“不容易看到的话,就先不看了。”
沈笙笙咬牙道:“我再一试。”
她重新念起法咒来,随着她额头汗落如瀑,法器投射出的画面终于变了。
十分模糊。
但玉蝉衣看到了一袭青衣,那是陆婵玑……是她从前的那张脸!
“她”双眸闭合,由丝线牵着,挂在墙上,像是睡着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