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从司命殿离开的。
泽尘接到自家仙君的时候惊得差点没合上嘴,进去的时候也就看着憔悴一些,怎么从屋内出来,竟跟丢了魂一般。
双目无光,脚步虚浮,仿佛来阵风便可将他吹走,可他偏偏又像是被锁链牢牢束缚,逼着他不得不一步步往前迈动脚步。
*
客人走了,司命看着一桌被打翻了的茶水,指尖轻敲桌面发出“笃笃”的声响。
没过多久,连这敲击声也停了下来,殿中陷入一片诡异的安静。
忽然,那双映着星辉的眸子闪了闪,司命双手结印,灵力自丹田而出,渐渐在空中勾勒出一个虚幻的身影。
这身影初时朦胧,随着灵力的不断凝聚,逐渐变得清晰,最终化为一个与司命一模一样的分身。
身着粗布短衫,发间以木簪为饰,双眸平和深远,多了几分尘世的烟火色。
庭云进来收拾茶具的时候,正好看见这一幕。
他惊呼一声,跌跌撞撞地跑到桌案前跪下,慌乱中竟撞得桌案猛地一晃。
“哐当——”
满桌茶具碎了一地。
庭云却根本顾不上看一眼,只顾着道:“仙君您在做什么!”
司命收起灵力,看着一地碎片有些心疼地“啧”了一声:“这可是我新得的茶具,才用了一次,竟被你毁得这般彻底。”
“仙君!您怎么还有空关心这茶具?”庭云急得恨不得冲上去扒开他的脑子看一看,他究竟是怎么想得的,带着几分逾矩的怒火,往那具分身一指,“那可是五分仙元啊!您究竟是为何?”
司命的目光随着他指尖的方向看去,抬手用袖口擦了擦额前细密的汗珠,缓缓叹了口气:“神女历劫不可出一丝意外,我怕文昀他狠不下心来。”
*
自岚衣来袭后,金原索性调了两队金鸟族士兵,日夜轮守在霄云峰小院。
往后的日子,倒也算得上太平。
姜冉依旧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过,她已不像刚从北海回来时那般颓然。
灵药仙草辅以玄冰玉佩神力,早就将她满身创伤悉数治愈。
至于文昀。
从到了霄云峰小院,她便闭口不再提这个名字一次。
姜冉托芙照和金原寻了不少古籍,皆有关上古神物。
既然被禁足霄云峰小院是因为玄冰玉佩,那她便自己找法子取出玉佩!
等归还了这劳什子上古神物,她一定即刻下界回凡,此后余生不再踏入仙族境地半步!
芙照玲珑心思,早就看破了姜冉故作冷静的模样,只是她并未说破,也不在她跟前旧事重提。
其实,回九重天后,她也不是没去找过文昀,可人家压根就不见她,就算她搬出姜冉,也只从泽尘口中听到一句“仙君事务繁忙,无暇接见阁主。”
芙照气得牙痒痒,又不敢让姜冉知道文昀的态度,每次受了气便去幻月谷挖松树。不出半月,谷内雪松少了三成,林中修炼的灵狐也被吓跑了不少。
不过,因她到处乱窜,天宫内消息就数她最灵通!
这日晚上,姜冉同往常一样,坐在窗棂下的桌案旁翻阅古籍。
孤灯摇曳,将她的身影拉得长长。
卧室的门被t推开了。
见芙照提着食盒进来,姜冉扯了扯嘴角,只淡淡道:“今日我乏得厉害,不想吃东西。”
芙照却站在原地一步未动,唯有握着食盒的手不安地攥紧。
她鲜少这般严肃,尤其从北海回来。
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上划过一丝狐疑,姜冉放下手中古籍,皱眉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芙照拧着眉,几番欲言又止,终是忍不住把食盒往旁侧随意一放,而后抓过姜冉的手,急道:“阿冉,你凡间的师父灵均,被,被抓了。”
第83章
工具人 我于你而言,就是为了拿到玄……
名义上, 姜冉是被禁足的,但金原与芙照调动了守卫,看守霄云峰小院的都成了金鸟族将士, 谁也不会为难,她便跟着芙照“大摇大摆”地走出院门,一路往天宫东北方向而去。
只是才刚入天宫,姜冉眼皮便猛烈跳动起来。
这是去往镇魔塔的路!
礼兵殿当值那几日,这条路她走了许多遍,错不了。
一股恶寒之意顺着脊柱缓缓而上。
师父一介凡人之躯, 竟将他关在镇魔塔,到底是何人授意?
一颗心被拎到了嗓子眼。
姜冉提着裙摆飞奔起来, 却跑得跌跌撞撞, 险些被脚下青石板上凸起的浮雕绊倒。
直到站在镇魔塔前, 看着芙照缓缓将门推开,她反而走不动道了。
塔内灯火通明, 烛光从半掩的门缝中溢出, 不知是不是亮得晃眼,洒在姜冉脸上,竟让她面容都模糊了几分, 教人看不出表情来。
守卫都被芙照提前支走了,此刻镇魔塔周围只剩她们二人。
一股不可名状的恐惧爬上心头,几乎霸占了姜冉所有的感知。
视线变得模糊,耳畔喧嚣远离, 唯能听见一片“嗡嗡”声,就连扶在门框上的手被冰刃割破,她也浑然觉不出疼痛来。
她害怕看到那对她而言如阿爹一般重要的人被绑在石台之上,受尽折磨。
为什么身边的人要一个接一个离她而去。
阿爹阿娘如此, 金牧天帝如此,怎么连师父都要撇下她?
噢,不对。
天谴还未结束吧?是她害了师父……
镇魔塔内传来了铁链碰撞的声音,随之而来是一道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几乎被风声掩盖:“小冉……是你吗?”
短短几个字如一根细针,深深扎入她的灵魂中,随之,愧疚的情绪如潮水般急速蔓延,涌向眼底,浸湿了眼眶。
姜冉张了张口,应了一声:“是我,师父……”
她动了动发麻的双脚,终是踏入了塔内,每一步靠近石台的脚步都沉重如铅。
目光穿过朦胧的泪水,望向那石台上被铁链束缚的身影。
衣衫褴褛,身形消瘦,昔日的英姿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憔悴与疲惫,唯有一双眼,在瞧见少女月白色的裙角之际,如点漆般骤然亮起。
姜冉再也忍不住了。
泪水决堤而下,三步并作两步跑到石台上,扑进灵均怀中,喃喃叫着:“师父,师父......”
灵均虽是司命五分仙元所化的分身,却只单单被灌入了他下凡作为“灵均”时的记忆。
对他而言,姜冉便是他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
他想拍拍她的背,一如她儿时在外受了委屈,跑回家寻求安慰这般。
可此时,他的双手被铁链所束,动不得分毫,只好放缓声音安抚她道:“没事的小冉,师父好着呢。”
姜冉吸了吸鼻子,从灵均怀中出来,站直身子,仰头问他:“您是如何到这里来的?”
灵均叹了口气:“为师离开小渔村后便四处游历,前几日感应到北海之地亡灵数量剧增,便想着前去探查一番,不料遇到清扫战场的仙族士兵,非说我偷盗什么玉佩,便把我抓了过来。”
玄冰玉佩!
这玉佩明明就在她体内,仙族士兵就算找不到也不能随意将罪名按在无辜之人身上吧!
不过,既然是因为玄冰玉佩那便好办了。
她来想办法!大不了去求仙族,只要将玉佩从她体内取出,就可以证明师父的清白。
想到这里,姜冉心中的恐惧淡去了几分,嘴角一扯扬起一道笑来,竟反过头来安慰灵均:“师父别急,我知道玄冰玉佩在哪里,待我寻来交给仙族,咱们一起回小渔村。”
“小冉——”见姜冉要走,灵均急得吼了一声,捆着他四肢的铁链被猛地一扯,发出稀里哗啦的撞击声。
姜冉脚步一顿,回过头去看他。
灵均眼中不知何时蓄了泪,他深深地看了少女一眼,才道:“别去了小冉,听师父的话,回到凡间,寻一个他们找不到你的地方好好生活。”
“那您呢?”姜冉不解,明明就是一场误会,解释清楚不就好了?
“你不用担心师父,我的本事,你还不知道么?”灵均笑着说道。
这抹含着泪的笑落在姜冉眼中却是格外刺目。
朝夕相处十几载,她怎能看不见灵均眼底的那抹晦暗,他不是“自有办法”,恐怕是“不想有办法”了。
仙族高居九霄,看似超然物外,实则暗流涌动,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险恶之地。
这样的龙潭虎穴,岂能留师父一人面对?
姜冉倔犟地转过头:“师父放心,徒儿定会证明你的清白,要走,咱们一起走!”
说罢,也不管灵均如何喊她,头也不回便往外走。
直到一脚迈出镇魔塔,姜冉才乍然醒悟过来,如今的九重天是文昀说了算……
*
夜幕低垂,凌霄殿内烛火明亮,桌案之上堆满了古籍,散发的墨香中夹杂着淡淡的霉味。
文昀端坐于案前,神色凝重,修长的手指从一张张泛黄的书页上掠过,一目十行地扫视着古籍,像是在寻找什么内容。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
泽尘端着漆盘推门而入,头发、衣衫均被雨水浸湿,唯有漆盘上的药汤被护得很好,还冒着热气。
他走到桌案前扫了一圈,却没找到放碗的空隙。
自司命殿回来,他家仙君便没出过凌霄殿,每日除了见众仙议事,便是埋头研究古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