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释然一笑,与司命道别后,匆匆往凌霄殿而去。
凝视着男子越走越远的身影,司命缓缓收起了脸上的笑意,他抬起手,随着灵力划过,一本命簿出现在他掌心。
命簿的页面缓缓翻开,“姜冉”两个大字赫然出现在命簿之上,而页面上映着的那个头发高高束起的小人正发着刺眼的红光,显而易见是大凶之兆。
凝起灵力的指尖在命簿上随意画了几道,小人旁侧缓缓浮现出一只九尾白狐,一条若影若现的红线缠绕住小人的手腕与白狐的九尾。
司命阖上命簿,仰天叹了口气。
人事已尽,余下皆看天命。
*
龙宫龙吟阁。
到了夜间,缀满珊瑚的珍珠也都敛去了绚烂的光彩,只留下微弱光芒。
站在庭院中,姜冉听见一阵细微的风声划破夜色,伴随着若有若无的低吟声,从寝殿最深处传来。
她侧身避过从寝殿内吹来的风,紧蹙的秀眉下,褐色双眸正警惕地打量着小院四周。
看来是个怨念极强的鬼魂。
手腕翻转间,一支手掌大小的翠色玉笛握在姜冉手中。
此笛名唤渡影,是师父外出游历前留下的,可安抚亡魂的情绪,引渡它们去往幽冥,再入轮回。
随着悠扬笛声响起,星星点点碧色的灵力之光随着乐声环绕在庭院的每一个角落。
那道从寝殿深处吹来的风,缓缓停下了,姜冉顺着汇聚成线的灵力,走入阴暗的寝殿。
屋内光线昏暗,只有一枚被打碎的夜明珠躺在墙角,散发着幽幽的冷光,放眼望去,满地是各种器物的碎片,金银的光泽与瓷器的残片混杂在一起,在幽光的映照下显得刺目而又凌乱。
皱着眉头扫视过一地狼藉,姜冉终于在床榻边的地板上发现了昏死过去的龙族太子,一身华贵的锦绣长袍被碎片割裂,沾满了血迹。
姜冉弯腰探了探他的鼻息,松了口气,还活着就行。
视线从太子身上掠过,落在了他身后那张空空荡荡的床榻之上,凝视的那片虚无,姜冉启唇念咒语:“以吾之笛,渡尔之魂。”
飘浮在空中的灵力之光随着少女的咒语声迅速聚集到床榻上,刺眼的光芒散去,一名身穿珍珠白纱衣的女鬼幽幽出现。
长发如海藻般轻柔,珍珠冠冕斜落在一侧,脸色苍白却依旧能看出生前是个精致的美人,一道干涸的血迹从额角蔓延到下颌,白纱衣上到处都是被暴/力撕裂的痕迹,裸/露的皮肤上布满了黑紫色的淤青。
女鬼空洞的目光在见到活人之时瞬间变得狰狞起来,它直接飘到了少女身前,四目相对,距离不过一拳而已。
饶是再有心理准备,姜冉在看到一张鲜血淋漓的脸凑到自己面前之际,也不由得呼吸一滞。
这女鬼,就非得凑这么近么?
一张黄符贴于女鬼额间,回神过来的姜冉柔声询问道:“姑娘徘徊在此多日,可否还有未完成的心愿?”
那女鬼歪歪头,用极其缥缈的嗓音开口问道:“你能看见我?”
姜冉点点头,又扬起一道温柔的微笑,示意她说下去。
“我是蚌族公主瑶铃,随父王来给龙王贺寿,被太子强行带到了这里。敖麟他真不是个东西,居然想轻/薄于我,我求他,打骂他都无济于事,他绑了我,还挖了我的珍珠。后来哥哥来寻我,他趁哥哥不备,居然打晕了他!”
“你可知,他挖了我的珍珠,还打晕了哥哥!”
好不容易有人看得到自己,女鬼本想着与人说道说道也挺好,只是不承想,话匣子打开了情绪却也收不住了,越说越激动,最后竟只记得珍珠和哥哥。
可这倒是并不妨碍姜冉听懂,她侧目睨了眼躺在地上昏死的敖麟,忍不住踹了一脚。
确实不是东西!
鬼魂本就会对生前的记忆逐渐变得模糊,只会对它们未完成的心愿或怨念之事记忆犹新。
若是心愿未了,它们便会长期游荡在三界之中,直至魂飞魄散,无法再入轮回;若是因怨念迟迟不肯离去,随着怨恨累积,会有化为厉鬼的危险,为祸生灵。
而这女鬼明显就属于后者!
为了不让女鬼化成厉鬼,姜冉好言相劝道:“我明白,你所受之苦,也懂你的愤恨与不甘,但若是一直徘徊于阳间不肯离去,用不了多久就会灰飞烟灭的。”
“那又如何?我全族之人都被这畜/生幽禁,哥哥更是生死未卜,你让我如何安心离去?”
女鬼激动的声音让姜冉怔了一下,敖麟这家伙竟然幽禁了整个蚌族?
啧啧啧,这老龙王到底生了个什么玩意儿!
但活人的错,得用活人的方法来惩戒。
正想再安抚女鬼几句,脚边的敖麟指尖微动,发出了一声痛苦的闷哼,竟是要醒来了。
按了按酸胀的眉心,姜冉的脑海中划过了不下十种把敖麟弄晕的办法。
大哥!你坏事做尽也就罢了,这会儿醒来把女鬼刺激成厉鬼,咱俩岂不都得玩完?!
然而,就在少女打算悄悄付诸行动之际,女鬼t敏锐地察觉到了敖麟的动作,她嗖一下飘到他身前,怨念地盯着幽幽转醒的男人。
“你为何要害我至此?我哥哥何在?我族人何在?你说啊!”
见状,姜冉也顾不得把人弄晕了,连拉带拽地将傻愣在原地的敖麟扯到一旁避开女鬼,她一边吹奏渡影笛安抚女鬼情绪,一边示意男人先行离开。
可那龙族太子此时就如同被吓傻了一般,根本不理会姜冉,满目惊恐地盯着飘在半空中的女鬼,大叫一声,顺手抄起身边的物件就向女鬼扔去。
笛声并安抚不了女鬼的情绪,它那双幽怨的双眼直勾勾地瞪着吹笛的少女,一字一句问道:“连你也要帮着这个畜/生嘛?”
姜冉放下手中的笛子,迎上它的目光,试图好好同她讲道理:“你先别急,我也没说要帮他。若他真的做了这些十恶不赦之事,我们必严惩不贷!你哥哥和族人的下落我会去寻,我也会尽全力护他们周全。而于你而言,不带杀戮入轮回,下一世才能获一个好的命数。”
一股令人窒息的寒气从脚底往上蔓延,随着女鬼发出了一声怒吼,她原先朦朦胧胧的身影渐渐凝成实体,双眸泛着红光,宛如燃烧的火焰一般。
完了,这瑶铃公主怎么这么倔呢,这下真成厉鬼了!
收起渡影笛,姜冉一把抓过敖麟的衣袖,带着他夺门而出。
大意了大意了,今日怕不是要交代在这儿了!
女鬼破门而出,一头长发无风自动,衣袂翻飞,她的面容不复美丽,而是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狰狞。
浑身散发着黑色的戾气,它此时已丧失了全部的理智,心中唯一所愿便是报仇,顺手撕了阻碍它报仇的那个凡人。
才把疯疯癫癫的龙族太子推到一旁,回眸便瞧见一双惨白的手朝自己的脖子伸来,长长的指甲犹如一把弯刀泛着点点寒光,姜冉只觉得心跳都在这一刻停滞了。
她一把扯出腰间的长鞭,挡住那只长满了长甲手。
就在长甲一寸一寸贴近自己的皮肤之际,她忽然发现自己被一道强大的力量拎起,一股熟悉的雪松香在鼻尖处弥漫。
是文昀那登徒子!
这么早就回来了哈?
也不知是福是祸,小命是不用交代在这里了,但牢饭怕是吃定了。
第5章
险丧命 她体内怎么会有如此强大的浊气……
来人正是文昀。
一到龙宫,他便着急寻姜冉下落,生怕她偷偷溜走。得知她在龙吟阁捉鬼,便赶紧寻来了,没承想院中戾气四溢,他顿时傻了眼。
推开院门,他果然看见那厉鬼的双手正朝着姜冉脖子而去,他想也没想就将她一把拎起,躲开了厉鬼的爪牙。
她这哪里是去捉鬼,若是自己再晚来半步,怕是她就该被鬼捉了。
姜冉的后衣领突然被揪起,那股沁人心脾的雪松香充斥着鼻腔,让她缓缓冷静下来,生死关头,从前那些账缓缓再算。她甚至都没有回头,便笃定地开口吩咐来人:“文昀,你来得正好,快助我一同引渡这女鬼!”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女鬼怨气格外重,是鬼都有执念,但并未每只鬼都会化为厉鬼,况且她已用黄纸灵符和渡影笛稳住了她的魂魄,按理与她正常交谈,就算敖麟苏醒,也不该如此快速戾化。
直觉告诉姜冉,龙宫闹鬼这事,并不简单。
但此时化为厉鬼的蚌族公主步步紧逼,并不是分析原因的好时机,姜冉来不及男子应下,自顾自吹响笛子,灵力之光重新聚集,将发狂的厉鬼紧紧包裹起来。
在少女拿出渡影笛的瞬间,文昀清冷的脸上瞬间显现出星星点点的惊愕,一双丹凤微微瞪起,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那支玉笛,甚至都忘了配合她。
这是司命的笛子,他绝不会认错!
千年前仙魔大战,仙族亡灵无数,飘在北海战场迟迟不肯离去,司命便是用此笛引渡亡灵前往冥界。
可是,司命的东西又怎么会出现在她手中?
他倒不觉得姜冉是偷来的,司命仙君素来鬼精,想从他手中顺走笛子,是万不可能的,况且是一个凡人,她没这本事。
唯一的可能性便是司命主动将笛子赠与她的。
以文昀对司命的了解,他所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含深意,他不会无缘无故把渡影笛送给姜冉......
同样,九重天上司命说要找阴阳师同行的话,也决不会是随口一提。
难不成,司命的意思是让自己与这贼女同行?!
那怎么能行!?
瞧见那厉鬼戾气半分都没有减弱,姜冉便明白男子并没有好好配合,她不敢停下吹笛的动作,只好用手肘用力地撞了一下男子的身体。
肋骨处的钝痛感一下把文昀的思绪拉回,回神间便瞧见冒着幽幽绿光的女鬼骤然出现在少女身前,呲着尖锐的牙齿,长长的黑甲距离她白皙的皮肤不过一寸。
他再也顾不得多想,一手结印调动灵力,一手揽住少女的腰肢,带着她的身体往后一跃,想避开厉鬼的攻击。
可饶是他反应再快,在闪身离开的瞬间,厉鬼那长长的黑甲还是撕裂了少女的绣袍,划破了她手臂上的肌肤。
随着“嘶啦”一声,下一瞬,手上传来尖锐的刺痛感混着刺骨的寒意,让姜冉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你受伤了?”文昀的视线落在她的手臂上,衣衫被厉鬼尖锐的指甲划破,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一道醒目的血印,黑红色的鲜从伤口处溢出,冒着丝丝缕缕黑色的戾气。
低头瞥了一眼,瞧见自己血淋淋的胳膊,姜冉的火气瞬间冒了起来,她向来有仇报仇,这厉鬼伤了她,哪有善了的道理?
她一把推开男子,咬牙指着面目狰狞的厉鬼并不打算再与她多费口舌,吼道,“我好心帮你入轮回,你却敢伤我,今天说什么也得送你到幽冥报到!”
“文昀,用你的灵力配合我的释怨咒,它才化成厉鬼,戾气还不算太重,别跟它多废话,直接打散它的戾气。”
说罢,姜冉手握玉笛在空中挥舞,四散在庭院中的碧色灵力随着渡影笛的轨迹迅速在少女身前汇集成一张符咒,漂浮在半空中,闪烁着点点荧光。
“怨结解除,戾气归宁。”
等少女咒语声落下,文昀将凝聚的灵力注入那道符咒,有了灵力的加持,原本掌心大小的符咒瞬间涨到一人多高,直冲那厉鬼而去。
厉鬼躲避不及,生生接下了这道威力无比的释怨咒。
一束强光冲天而上,驱散了庭院中四溢的戾气,随着强光敛去,女鬼身上戾气尽除,半透明的身子飘荡在半空中,恢复成姜冉初见她时的模样,只是低垂的脸上写满了倔强。
姜冉本是打算直接送瑶铃去冥界的,可瞧见她一身狼狈的模样,手中的动作还是缓缓停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