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死,就杀不死魔神。
魔神不死,又如何能称之为平息?
他们之间,怎可能会有以后?
清染望着那双不见一丝晦暗的眸子,像极了神宫渂泉殿的那汪神泉,洗尽铅华,只留下最初的质朴和纯粹。
拒绝的话竟是半个字都说不出口。
胸口闷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明明谈及的是她所向往的美好,却让她一颗心被挖出来,按在刀刃上反复搓磨,鲜血淋漓之下,除了刻入灵魂的痛楚,便只剩无法言语的怅然了。
可她却笑了。
桃花般的眼眸弯成新月,像凡间情窦初开的少女,对着过府提亲的心上人甜甜一笑。
“好,若有那一天,我们就成婚。”
*
被文昀耽搁了一刻钟,清染还是晚了。
她一路脚下生风,匆匆行至凌霄殿时,却立在那一级级台阶之下,久久不再前进一步。
殿中隐约传来人语交谈声。
她便扬起头来,视线从那高耸的台阶上越过,落在远处那些模模糊糊的人影之上。
文昀牵起她垂在身侧略显局促的手,紧紧握了握,调侃道:“见自己爹娘还紧张?”
清染抿抿唇:“我从未见过她。”
前世一出生,娘亲便不在了。
她对娘亲所有认知便是那一幅画像,以及听阿爹絮絮叨叨聊起的那些日常。
这样的认知实在太过浅薄。
她不知道洛川性格怎么样,喜欢什么,又会不会对她有何成见。
这般踌躇不安的模样实在不像神女,倒像是寻常百姓家的孩子,与父母久别多年,一朝重逢,便渴望得到父母的认可与夸赞。
文昀跟随着她的视线,亦眺望那座高立于石阶之上的宫殿:“若她有记忆,定也是迫不及待想见你。”
一阵潮热涌上眼底。
清染收回视线去看站在身边的男子。
她有太多话想说,可却涩在吼间不知从何说起,半晌,只轻轻道了声:“谢谢。”
谢谢你文昀,一直陪在我的身边,也谢谢你,让我还有机会能再见到他们。
*
甫一踏进凌霄殿,清染的视线立刻便被一位明媚的少女吸引住了。
那少女随着众人朝她敛衽行礼,动作轻盈,仿佛春日里翩跹的蝴蝶,而那双灵动的眼眸微微抬起,悄悄打量着她,波光流转间,满是灵动与聪慧。
阿爹的那幅画像还是画得不够好,只绘出了她十分之一的神韵。
清染摆摆手,示意众人起身。
洛川便抬起头来大大方方打量来人。
在看到清染与文昀交握的双手时,她双眸明显一亮,兴奋地扯了扯慕宁的手臂:“你瞧!我就说神女与文昀仙君很是般配吧!”
慕宁反手按住那只有些兴奋的手,微微俯身,凑近她的耳畔,低声提醒道:“莫忘礼数。”
随后,他松开手,朝清染微微躬身,语气恭敬而诚恳:“师姐从未到过天宫,不知礼数,还望神女恕罪。”
要是换作旁人这般,清染早就沉了脸,将人从凌霄殿内扔出去。
可偏生这人是洛川。
她不仅没恼,竟还在心底长舒了口气。
他们并不反对她与文昀。
司命隐在人群之后,在听闻洛川以及“般配”二字时,着实没忍住,往前挤了挤,探着脑袋往小徒弟那处看去。
这一看可不得了,惊得他颌下羊角胡须险些倒竖而起。
那狐崽子居然和自己的小徒弟和好了!
清染自然也瞧见了司命。
不知怎的,今日一见他,便想起昨日夜里的梦来。
那柄魔刃好长好长,穿透胸膛,直没至柄,他那一袭青衫被鲜血浸染,成了刺目的绯红。
鲜血顺着刃身滴落,在地上溅开一片暗红的花。
而他,那双等大的双眼中却没了半分生机。
幸好。
只是一场梦。
清染见司命拼命眨着双眼,努力让诧异的表情恢复平静,她突然觉得一切都还来得及。
她朝司命扯出一抹笑来。
在他错愕到难以自持的表情中,又将视线落在慕宁与洛川身上。
“不必介怀。”
这话是对慕宁洛川说的,也是对司命说的,更是对自己说的。
她缓了缓,敛去心底纷扰的情绪,继续道:“今日找你们前来是同你们商量婚事的。”
这事,洛川在来的路上已经听司命仙君提起过了。
原本她还真有些想不明白。
在交战的节骨眼上,神女不去排兵布阵,为何要为两个刚入仙门的小修士办婚仪?
她甚至还想过,难不成是因为神女要借他们的婚仪设局?
如今一见,她早没了从前那些奇奇怪怪的念头,也半分不觉得神女如传闻中那般神秘清冷。
反倒有种一见如故的亲切感。
是以,清染话音落下,她便接过话来,语气热络亲切:“好呀!不知神女想把婚期定在何时?”
凡间婚仪,向来繁琐复杂,桩桩件件皆需依循古礼。
且先不论三书六礼,单说这嫁衣,那针脚需密密匝匝,即便日夜赶工,少说也得绣上三个月。
洛川正掰着手指一日日算着。
清染纤长的玉指轻抬,袖袍如云卷舒,一挥之间,似有风起,带出几分不容置疑的决绝。
清沉的嗓音在空气中凝结:“三日后。三日后便是你与慕宁的大婚之日!”
洛川:“……”
第116章
饿了 我饿了,不如先吃你吧。……
三日后举办婚仪着实仓促, 就连慕宁与洛川两个当事人也愣了许久才反应出来。
清染知道人间婚仪繁琐,最为耗时的就是手织嫁衣,便亲手摘了片日出之际被朝霞染成绯色的仙云, 将她织就成霞帔,赠予洛川。
那嫁衣轻盈得仿若不沾尘世烟火,每一缕丝线都浸润着晨曦中最柔细的光,流光溢彩。
披在身上无风自扬,裙摆两t侧随步伐摆动翻飞,像极了将绽未绽的花蕾, 灵动飘逸。
洛川欢喜得紧,更是对清染添了不少亲近。
眼瞅着婚事临近, 整个天宫都有条不紊地装扮。
至于天兵的修行、布阵, 也皆有礼兵殿操持。
清染得了空, 便回静幽阁猫着。
文昀并不在院中,她也懒得去管, 只给自己沏了壶茶, 又搬了把椅子到古树下坐着吹风,享受难得的清净。
不过,还未等茶汤入口, 她便瞧见绿濯匆匆而来,说是苍梧等人已在凌霄殿等候。
左右也是闲不下来的。
清染叹了口气,起身搁下茶盏道:“叫他们去诛仙台。”
*
诛仙台是仙族惩治罪业之地。
提起它,众人只想得到沉闷无尽的黑暗和藏在墨云中翻滚无休的天雷, 威严肃杀,仿若能斩断一切生机。
就连清染也是这样认为的。
即便她已恢复神女身份,可一想到这个地方,那些被她封存在暗处、痛彻心扉的回忆便如受了刺激的爬虫般倾巢而出。
她是强逼着自己走向诛仙台的。
这一刻, 来自于前世的痛楚达到顶峰,冷汗浸湿了衣衫,她却不得不咬牙踏上那座四方的台基。
也是这一刻,她才发现,原来诛仙台并不如她印象中那般黑暗,相反,它拥有九重天上最为光明与辽阔的风光。
脚下青石被岁月打磨得光滑如镜,映照着天光云影。
远处,青山翠峰如黛,层层叠叠,似画师笔下的水墨画卷,被轻风徐徐展开。
山间云雾缭绕,如梦似幻,仰头望去,天空湛蓝如洗,万里无云。
清染眯着双眼,自天际倾泻而下的阳光洒落在她脸上,映出柔润的光泽,柔和而不刺眼,带着几分暖意。
这一瞬,她低声笑了起来,从前种种,终是都过去了。
少女银铃般的轻笑传到被捆在石柱上的女鬼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