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威不愿意承认，丹妮斯便也不会戳破，这件事如同其它二人无需宣之于口的秘密一样，是独属于她们两个的默契——

　　威威在为了她而骫屈自己。

　　威威不想去龙岛，但她知道丹妮斯需要，所以还是去了；在肯特亚王城广场上，依着威威的性子本该连男带男儿妈一起烧死，就算误伤了旁人她也不在乎。但她知道丹妮斯不愿见女人惨死，所以她克制了龙焰；威威不喜欢东域，但丹妮斯要来，她在后面磨磨蹭蹭地跟着，最后也还是会到此跟丹妮斯会合。

　　如果丹妮斯表达出她需要妮蔻活着，威威就不会杀她，哪怕威威本身是想报仇的。

　　所以丹妮斯不会那么做。

　　她沿着妮蔻离开的方向出了城，刚想用魔法快速前进，却被高空中突然出现又消失的黑点吸引了注意力，那团黑色隐蔽在云层中，时不时穿云而过，像碧蓝宝石上的一点瑕，随着光线角度忽隐忽现。

　　丹妮斯收了变形术，朝空中飞去。

　　威威长得真快，一段时间不见，又大了几圈，呼扇着膜翼带起阵阵旋风。一人一龙在高空碰面，威威瞧见了她，依然半点速度不降，直冲冲朝丹妮斯撞来。

　　丹妮斯生成魔法护盾卸去力道，不然能被这下撞到吐血。

　　“威威...”

　　“丹妮斯！到我背上来，我带你去帮我报仇！”

　　丹妮斯听话地斜坐在威威背上，小龙的身板没有斯忒罗珀和托菈那般宽敞，丹妮斯能轻易够到她的耳朵。

　　“妮蔻-斯通就在不远处。”丹妮斯提示她。

　　看起来像是要和谁决一死战的威威蓦地蔫了，闷闷地问了声：“在哪？”

　　丹妮斯为她指了路。

　　威威的飞行速度慢了下来。

　　“威威...”丹妮斯搂着小龙的脖子。

　　“嗯？”

　　“你不是能忍受这种仇怨的人。”

　　“嗯，或许吧。”

　　“你想报仇，我不会阻止你。”

　　“我知道。”

　　“所以请不要有顾虑，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当然了。”威威的声音越来越低。

　　“丹妮斯...”“威威...”

　　“你先说。”“你先说。”

　　“你更强大你先说。”

　　“嗯。丹妮斯，我不想杀妮蔻-斯通。”

　　“但你的心声明明...”

　　“我想杀她，但我不想杀她！”

　　丹妮斯将脸贴在威威冰凉的龙鳞上，认真听她说话。云层中的冰晶挂了一人一龙满身。

　　“因为我知道你不想让她死，哪怕没有读心术，我也知道你在想什么！”【“你的灭男大业需要她，她对你有用，跟斯通家交恶会给你带来很多麻烦。”】

　　“你不用为了我的私事为难你自己。”【“我不想让你因我而为难。”】

　　“我记妮蔻-斯通的仇，是的，但这仇是我身为丹妮斯那十年的仇，而那十年对我来说并不怎么重要。”【“你更重要，丹妮斯，你和我在一起的这几年，比那十年重要得多得多...”】

　　丹妮斯紧紧搂住威威。

　　“我知道，如果我说我想杀她，你一定会同意的，无论那会给你增添多少阻碍。”这恰是问题所在，是威威不愿找妮蔻复仇的原由。

　　“所以，咱们不杀她了，好不好？咱们不杀她了...”

　　威威脖颈后汇聚的一汪水很快便结成了冰，丹妮斯哽咽着说：“好...”声音轻的溶解在云中。

　　尽管威威刻意压着速度，她们还是追上了骑千里马狂奔的妮蔻。

　　“不过嘛...”威威玩心又起，“也不能就这样便宜了她，嘻嘻。”

　　丹妮斯感知到她心里的坏主意，破涕为笑，跟着威威傻乐起来。

第145章 贪懢3

　　城外，旷野荒郊，漆黑巨龙带来凛冽寒风，剧烈的压迫感逼近，使战马受惊，抬起前蹄咴鸣，差点将妮蔻甩下。

　　一尺多长的利爪随后便至，朝妮蔻抓来，妮蔻反手握住龙爪，下盘控住马匹，上盘使力，将龙向旁一扔。

　　威威居然就这么被她甩开，气道：“你看！她妹妹也是这样！”

　　“这是斯通家的天赋魔法，我在阿芙伦斯查过。”丹妮斯一边说着，一边让地里长出层层坚硬树皮，包住妮蔻，马已经彻底不受控，带着妮蔻硬往树皮上撞，她不得不弃马落地。

　　“她们的天赋魔法能提升力量，没有上限，总会恰好比对手高出一点。”不知王庭里哪位天才给这项天赋魔法取名叫「绝对力量」①，丹妮斯不禁会心一笑。

　　妮蔻几拳将树皮砸烂，刚从包围中探出半个身子，龙又俯冲而来。

　　妮蔻闪身躲避，这下她看到了龙背上的人，“丹妮斯！你什么意思？”【“你答应过我会拦着她的！”】

　　丹妮斯不说话，又唤出数道阻拦横在妮蔻逃跑路线上。

　　妮蔻干脆不再逃，仰天怒吼：“我妹妹呢？”

　　威威坏笑一声：“送你去见她。”说完龙焰喷出，将方才丹妮斯变出的植物点燃，火苗被风刮得节节窜高。

　　妮蔻虽然没被烧到，但四面八方都是浓烟，也够她受的，她想飞，又被地里拱出的藤蔓捆住脚踝。

　　藤蔓被妮蔻奋力扯断，她存了奋战到底的斗志，两眼通红，赤手空拳面对来势汹汹的人与龙。

　　威威张口，又是一团龙焰吐下，妮蔻用魔法阻挡，数十条藤蔓如未知生物的触手般从地里钻出，自下方空门偷袭，将她牢牢捆住。妮蔻可以挣脱，但需要时间，可巨龙哪会容她动作，满嘴利齿的血盆大口照着妮蔻头颅咬去，妮蔻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

　　【“我死了？”】妮蔻吸了吸鼻子，没有血腥，没有烟尘，是花园草木的清新味道，【“这里难道就是母神的庭园吗？”】

　　【“怎么这么黑？灵魂是看不到东西的？”】妮蔻想抬手摸摸自己的眼睛还在不在，但手不受控制。

　　【“该死的丹妮斯，居然出尔反尔！我妹妹...”】她想喊玛蒂娜的名字，却连嘴都张不开。除了思维正常之外，其余部位都跟大脑分了家，不听使唤。

　　【“求母神保佑玛蒂娜没事...苍天啊，玛蒂娜，我亲爱的玛蒂娜...”】

　　妮蔻甚至没为自己的「死亡」而伤心，倒是因为玛蒂娜可能遭受的不幸在心里将两个「丹妮斯」痛骂一通。

　　威威用膜翼尖戳了下丹妮斯，小声问：“她想什么呢？”

　　“我还是不转达给你的好。”丹妮斯耗神费力地维系着面前一人多长的木茧。不然妮蔻再使使劲就能将其打烂了。

　　站在她俩旁侧的玛蒂娜本来就白的脸更加苍白，加上斯通家标志性的浅发浅瞳孔，整个人像纸扎得一样。

　　威威瞥她一眼，跟丹妮斯说：“估计她骂得比她姐姐还狠呢。”

　　“没有，她的心里只有担忧，都揪成一团了，没空骂咱们。”

　　——

　　木茧里的妮蔻骂累了，眼前开始闪过人生的走马灯，直想到几十年前阿尔杰-豪克死后，老德拉戈斯莱伯爵特意来警告自己老娘，让她小心豪克家的读心术。

　　“阿尔杰的天赋魔法可以读心，所以她才那么...”老德拉戈斯莱伯爵没有继续说下去，只要跟阿尔杰-豪克②接触过的人都清楚她是什么样子，“她人都死了，你也不要想太多。因为你是我女儿的姑姑，我才敢告诉你，莫要再跟别人说。妮蔻和玛蒂娜跟她家两个男儿年纪相仿，咱们东域人还就喜欢借本地的配子，你记着，无论如何别借豪克家的。虽然女儿遗传姑姑的情况极少，但也不是没有...”

　　然后露易斯-斯通转身就将这事告诉了她的一双女儿。

　　【“当时玛蒂娜是怎么说的来着——「阿尔杰姨一定是把乔吉姨当作挚友，才会告诉她这么重大的秘密，她怎么能见人家死了就透露给您呢？这算什么朋友？」我亲爱的玛蒂娜，听到这件事的第一反应居然是看不惯老德拉戈斯莱伯爵没为朋友保守秘密。”】

　　东域几个大家族的成员相互之间都很了解，露易斯评价道：“乔吉就是个老好人，她真心待阿尔杰。所以阿尔杰信任她，她也真心待我，所以要提醒我当心读心术...”

　　乔吉-德拉戈斯莱是一位善良到纯真的人，可惜她的朋友不尽如此。

　　“说好听点她那叫心地良善，说白了不就是蠢么。”露易斯嗤笑道，“让咱们不要借带读心术的配子，就因为有读心术的阿尔杰太讨人厌？可笑！”

　　她的两个女儿中只有妮蔻能理解母亲，“我们的德卢希拉不需要讨人喜欢。”

　　「德卢希拉」是她们一早就为那还不存在的女儿定下的名字。

　　“是的，倘若德卢希拉像我们希望的那样，自然有数不尽的人来讨好她，她的身边会围绕着尊敬、崇拜、惧怕...相比之下，「喜欢」有什么用？”

　　玛蒂娜反驳道：“那咱们呢？咱们对她的喜欢，也是没有价值的吗？”

　　【“亲爱的玛蒂娜，那时还很年轻，说话傻乎乎的...”】

　　“傻子，”当时的妮蔻对她说，“咱们爱她。”

　　“爱不需要回报，无论德卢希拉最终是什么样，又是怎么看待我们的，都不会影响我们对她的爱。”

　　“我们只想为她做尽可能多的准备，”露易斯摸了摸玛蒂娜有些刺手的短发茬，“就像我为你们准备好我所能争到的一切那样。如果总有人要成为统治者，那么最有姿格坐上那个位子的，就是咱们家的孩子。”

　　玛蒂娜被说服了。

　　谁知道借配子这最简单的一步反而最不顺利，阿朵尼斯直接留在威塔勒蒂家，本脾气死倔非要当贞洁烈男，抢先借走牠们俩的人家前后脚生出女儿来，看得露易斯心火大。

　　“这两个女孩不能留。”露易斯忍着嘴角一溜火泡的痛说，“她们当中只要有一个动动歪心思，都会成为德卢希拉的阻碍。哪怕她们都没什么出息，只要继承到了读心术。在德卢希拉坐上王位之前，她们就有戳破咱们计划的可能。”每次想到她们的谋划或许早就暴露在阿尔杰面前，露易斯就连连后怕。

　　还是妮蔻，立刻理解了母亲的意思。还是玛蒂娜，傻乎乎地问：“所以呢？”

　　“得防患于未然，在她们还不懂事之前...”

　　露易斯还没说完，便被玛蒂娜制止，“绝对不行！”她怼了怼身旁的妮蔻，“姐，你说话啊。”

　　妮蔻没说话。后来母亲和妹妹大吵一架，她一直沉默着。

　　再后来，她背着妹妹偷潜入威塔勒蒂家附近，刚朝人家小孩攻击了一下，就被跟踪的妹妹抓包。

　　姐妹俩情深意笃，从小除了习武切磋外从没打过架。直到那一次，玛蒂娜真拿出了要跟她拼命的架势，“你们疯了！你和母亲真是疯了！”

　　结果玛蒂娜打不过妮蔻，又拿出情感牌来，“你们心里只有德卢希拉，那我呢？你们不在乎我吗？”

　　妮蔻当然在乎，非常非常在乎。

　　玛蒂娜拽着妮蔻的衣领到母亲面前，对母神发誓。如果母姐二人再做出这种事，她就跟斯通家断绝关系。

　　玛蒂娜的坚决震慑住了露易斯和妮蔻，斯通家为了一个女儿而失去一个女儿，这不值当。

　　事后妮蔻听说「丹妮斯」只是「受伤」，她还松了口气，不是为着那个孩子，而是为着和妹妹的关系。

　　有玛蒂娜阻拦，妮蔻、露易斯没再对「活下来」的丹妮斯和另一个女孩下手，两个孩子一天天长大，对外都没表现出任何有读心术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