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蒂娜每想起此事就要说几句：“幸亏我拦下了你们，不然害得两个小孩白白丧命，你们这么缺德，母神会惩罚咱们家的！”

　　之后便是尔莎-威塔勒蒂死亡，那时斯通全家已被老国王一纸调令调去王城，还是前去奔丧的现任德拉戈斯莱伯爵告诉她们阿朵尼斯撞柱殉葬的消息，豪克家能用的配子只剩本和还没长大的小柯琳。

　　妮蔻多番纠缠，也没能让本松口，本不同意，格雷戈就不会强迫牠。

　　【“她们三姐弟的感情真好。”】妮蔻想，【“估计是有阿尔杰那样一个妈，她们仨小时候只能抱团取暖的缘故吧。”】

　　眼瞧本岁数越来越大，很快就要从优质配子变成老阉男，露易斯和妮蔻越来越心急。

　　露易斯这次背着玛蒂娜，只找妮蔻相商，“听说丹妮斯-威塔勒蒂魔法天赋很好，而且她过几年就要成年。”见女儿没反应，她继续道：“咱们家那个小废物也老大不小的了。”

　　妮蔻需要人提醒才想得起来自己还有个弟弟，“所以呢？”总不会是想把肖恩送给人家当赔礼吧。

　　“如果丹妮斯用肖恩的配子，生下孩子的话，论起来也带着咱们家的血脉...”

　　平日里很了解母亲的妮蔻这次像妹妹似的犯了傻，没听懂。

　　“如果，万一，丹妮斯的孩子隔代继承到了读心术，而又跟斯通有血缘...”露易斯突然想通了什么关窍——明明用某家男儿做配子得到的孩子会追溯男方家女人血缘，男方的姐妹母姨算是这个孩子的亲戚，为何不能再进一步，直接将其算作姑家的孩子呢？反正所有人都认同孩子身上也流着姑姑的血啊！

　　夹在中间的男儿不过是个工具，牠是自家母姐的所有物，追溯男方血缘的结果是，男人的母姐妹获得带着自己血脉的后代，而不用经历孕育的麻烦。

　　这是只需动动脑筋就能想通的事情，露易斯想通这一节，许多事都通了——近些年时兴起一股风气，大家族的人若自己没女儿，或女儿实在不成器，便用些威逼利诱的手段，从小门小户人家「收养」天赋好的女孩到自己家，更名改姓，当作亲生一般③。此事高门常有，在坊间却颇具争议，原本露易斯也是瞧不上这种行为的——收养的女孩再怎么当成亲的养，到底也不是亲生的，人家身上不带你们家半点血，高门贵族家多强的天赋魔法也没法靠这孩子传承下去，最大的意义无非是解解「家里没女儿」的心烦，怪不值当的，何必如此？

　　露易斯现在终于明白那些人为何要这么做了！

　　“看来还是我糊涂，许多人早就想通了...”露易斯自言自语道。

　　待那个被「收养」的女孩长大，如亲母一般的养母让她用自家男儿的配子，有多少人会拒绝？哪怕是让女孩自己选，她多半也是选跟自己关系最好的女人家的配子，谁是跟她最亲密又无血缘关系的女人？不还是养母！

　　被「收养」的女孩生下的孩子，姓随养母，血脉有养母一半，这不就是养母的后代么！

　　妮蔻还是满脸懵，露易斯耐心给她讲解这些想法，说着说着，不由得感叹道：“可惜啊，丹妮斯刚成孤儿，就被豪克家接走，勒内德家家大业大，必是不会把麦克辛给别人的，「收养」这种温和路子咱们走不通，少不得要用点狠招。”

　　妮蔻这才反应过来，“你是说...把肖恩借给丹妮斯或麦克辛，等她们生出女儿来，咱们想办法把那个婴儿抢到手？”

　　露易斯摆手否认，否认的却不是计划本身，“麦克辛-勒内德天赋很一般，还是丹妮斯好些。除非是丹妮斯实在看不上咱们家的小废物，咱再考虑麦克辛。”

　　妮蔻又沉默了，不说同意，也没表达不满，只推脱说再想想，转头就去告诉玛蒂娜妈妈的打算。

　　玛蒂娜又大闹一场，拽着老娘去神殿，要当着母神的面跟她断绝关系，被妮蔻拦下。虽然妮蔻很认真地扮演中间拉架的角色，但露易斯知道这是大女儿拒绝她的方式。

　　妮蔻反对母亲的计划，不是因为良心尚存，而是因为自私——她无法把从别人肚子里出来的孩子当作自己的孩子看。在她眼里，只有母亲和妹妹不是「别人」。她管丹妮斯或麦克辛生的孩子带不带斯通家血脉呢？血脉是血脉，亲生是亲生，弟弟肖恩也有斯通家血脉，她还有个早死的舅舅也带着同样的血脉，可妮蔻从没把牠们当人看过。外人用非人的配子，生出的孩子也配当她女儿？

　　【“让我给别人生的孩子当妈，门都没有。”】

　　面对两个女儿一明一暗地反对，露易斯还是不死心，“好歹试一试呢，万一丹妮斯能看上小废物，咱们不抢她孩子，攀门亲戚也不亏啊。”

　　玛蒂娜不再相信母亲。

　　妮蔻记得很清楚，那时也是冬季，正值年节，斯通家哪一年的新年都没那一年「热闹」，母女俩争执不断，她这个缺德姐姐在中间搅浑拉偏架。要不是此事不能外露，娘俩都恨不得到外面打架。

　　接下来的王庭宴会，露易斯还是命肖恩多往丹妮斯身边凑，当着外人的面，玛蒂娜只能暂时忍着。幸好丹妮斯眼界高，都没正眼瞧肖恩几眼。紧接着斯通全家突然接到老国王安琪洛的任命，连行李都来不及收拾，便被催着离开王城，赶回东域接手东军，露易斯这才算断了在丹妮斯身上打算盘的念想。没过多久，又趁玛蒂娜在争议区驻守的机会，将肖恩借到了勒内德家。

　　为了不跟二女儿吵架，换值时露易斯特意避开玛蒂娜回家的路线，母女俩连面都没碰上。到家的玛蒂娜大发雷霆，直说等母亲回来要好好跟她算账，等来的却是母亲阵亡的消息。

　　架，是吵不上了，母女间的龃龉只是她们仨生活中很小的一部分，玛蒂娜可以跟母亲呛火，妮蔻可以跟母亲耍心眼，但她们从没想过失去母亲。

　　姐妹俩悲伤不已，竟把肖恩这个大活人忘在脑后，还是麦克辛主动送肖恩回来给母奔丧。

　　“此事不是因牠而起，也总跟牠相关，我一见牠就心烦。”玛蒂娜背着人，边哭边跟妮蔻抱怨。

　　于是成为家主的妮蔻做主，肖恩不借了，直接送，请麦克辛将牠领走，“你愿意取配子就取配子，拿牠当男仆也行，扔了也可，总之牠归你就是。”

　　麦克辛还挺开心，觉得这是斯通家在向她示好。

　　妮蔻越想越伤心，她的好妹妹，多么正义、坚定、勇敢的一个人。在妮蔻眼里，德卢希拉出生前，玛蒂娜就是世界上最好的。现在，亲爱的玛蒂娜要因为她做出的坏事而受到牵连，很可能会像她一样被龙杀掉。

　　【“虽然丹妮斯言而无信可恨，但说到底，龙杀我也算因果报应，只是玛蒂娜实在无辜，求母神听到我的祈祷，让您的新圣者护佑玛蒂娜性命吧！”】

第146章 贪懢4

　　只听撕拉一声，妮蔻眼前乍亮，她浅色瞳孔本就畏光，这一下差点瞎了，很快有只手覆在她眼前，替她挡光，妮蔻紧闭双眼缓了好久，才慢慢睁开条眼缝。

　　眼前的手心上全是舞刀弄剑留下的茧子，这是只她从小到大时常握着的手，原本因强光而流的生理泪水变成了有感情的眼泪，“玛蒂娜...”妮蔻小心翼翼地唤着妹妹的名字，“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别哭了，你俩没死呢。”一道童音冷冷地说。

　　妮蔻这才环顾四周——这里哪是母神的庭园，分明是她们在争议区军营的住所。一旁丹妮斯正倚着小龙，歪歪斜斜地站着。

　　妮蔻眼睁睁地看着龙张开巨口朝她的头咬下。随即失去意识，她实在是想不出龙有什么中途住嘴的理由，只当是自己脑袋和身体利利索索分了家。故而不痛苦，原来是巨龙作势，丹妮斯用魔法将她放倒，让她以为自己死了。

　　丹妮斯和龙在耍她取乐，妮蔻生气，又不敢生气。经此一战，她确定了自己是打不过这一人一龙的，丹妮斯对她的保证已然做到，她得活命就别蹬鼻子上脸为好。

　　何况，玛蒂娜正在面前，这让担忧妹妹的妮蔻悲喜交加，从上到下检查一遍，确认玛蒂娜没有受伤，姐妹俩紧紧抱在一起。

　　“太好了，太好了。”【“你没事就好！”】

　　“老姐你没事就好，吓死我了！”

　　“对不起，是我连累你...”【“母神啊，我还以为我害死你了。”】

　　“没事，她们没对我怎么样。你呢？你伤着哪了没有？”

　　威威腻味她们，打断道：“喂，你该道歉的对象是我吧。”

　　妮蔻这才分出神来往一人一龙的方向看，龙覆着鳞片的面部很僵硬，看不出什么表情来，倒是丹妮斯，之前她在城主府。无论是怒气冲冲拍碎桌子，还是对妮蔻讥笑讽刺，总归是有活力的样子，这会儿却变回了带着婴儿来敲门时的状态，疲惫不堪、颓废无力，整个人周身围绕着死气。

　　【“我连她的衣角都没碰到，应该没有伤到她。难道是整蛊我消耗太多？”】

　　丹妮斯没有焦点的眼睛突然聚焦在妮蔻身上，把对方吓了一跳。

　　“先向威威道歉。”丹妮斯说话有气无力的。

　　妮蔻和玛蒂娜迅速直起身来，走到小龙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标准军礼，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一个负责道歉认错，一个负责拍马屁，时不时对视一眼，她们看不懂龙的反应，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停止，只能搜肠刮肚地继续往下说。

　　终于，威威伭烦了，挥挥膜翼让她们住嘴。

　　威威无需说话，只扭过头去，担忧地看丹妮斯，用心声跟她交流，【“今天就到这吧，咱们去休息。”】

　　丹妮斯摇摇头，强打起点精神来，对妮蔻说出她们的另一个要求：“威威想要你们的天赋魔法。”

　　“呃...”妮蔻倒是不觉得奇怪，斯通家的天赋魔法虽然敌不过圣者和龙，但在人类范围里称得上数一数二的强，但是...

　　【“龙，能用配子吗？”】

　　丹妮斯摆摆手，“别瞎想，我们不要你们的脊髓液。我有破解天赋魔法的能力，到时候转教给威威就好。”

　　玛蒂娜无所谓，妮蔻虽然不愿意，但清楚自己没有拒绝的余地。

　　【“这两个家伙肯定没安好心。”】

　　“妮蔻，你知道我听得见。”丹妮斯说，“不过你猜得没错。我破解天赋魔法的方法是先杀了魔法血脉的携带着，然后复活他。”

　　【“果然。”】妮蔻早有心理准备。

　　“还能这样？这是母神给你的能力吗？”玛蒂娜十分惊讶。

　　精灵的能力确实都是母神赋予的。“是。”丹妮斯回答。

　　斯通姐妹将信将疑，不会有人真的愿意把命交到别人手上。但之前丹妮斯和小龙有杀死妮蔻的机会却放过她，已是展现出了诚意。

　　不管丹妮斯要做什么，被杀的感觉一定是不好受的，妮蔻和玛蒂娜几乎同时说：“我来吧。”听到对方也主动请缨，又相互劝起来。

　　威威想控制自己的注意力从强撑着的丹妮斯身上挪开，没有成功，她一直歪着头，时不时用下巴蹭蹭丹妮斯的头顶，她察觉到了丹妮斯的烦意，还以为她是看斯通两姐妹烦，怒道：“你们别啰嗦了，有完没完！”

　　丹妮斯轻抚威威后背的鳞片，小声安抚道：“不是因为她们。”又对着斯通姐妹说：“不必为难，只需是血脉携带着即可，你们不是有个弟弟么？”

　　【“啊，我们还有个弟弟来着。”】玛蒂娜心想，【“我都快把肖恩忘了，她还记着。”】

　　妮蔻略加思索，突然福至心灵，【“她想见麦克辛-勒内德。”】抬眼时正好与盯着她的丹妮斯对视，“肖恩被我俩送给了勒内德家，正好借着男儿节的由头，请勒内德家的少妵带牠来布拉德过节吧。”

　　提起男儿节，威威「哎呦」一声，对丹妮斯道：“好多人都知道我和你要来歌德兰德，我又在东域现了身，牠们会不会猜到男儿节是个陷阱啊？”

　　妮蔻趁机道：“有我们俩呢。我回布拉德对外声称你们在争议区被东军拦下，圣者不杀女人，不会硬闯，龙又打不过玛蒂娜...”

　　“屁！”威威被她戳中痛点，“我那是不稀罕欺负你们，你们俩加起来不够我一口龙焰的。”

　　这方法虽然无法完全制止传言，但也足够忽悠到不少人，但丹妮斯摇摇头，“不必，你什么声明都不需发表，任牠们自便。”

　　玛蒂娜不解，“那牠们不就逃了么。”

　　丹妮斯轻蔑道：“世界的范围有限，牠们能逃到哪去？”随着新圣者影响力的增大，凡特斯能容下男人的地方会越来越少。

　　妮蔻能跟得上丹妮斯的思路，她皱着眉说：“你在克里斯雕像上的演讲，不是说未来会有男军么，男人们因躲避你和你的追随着而流窜逃亡，慢慢会聚集到一起...”

　　丹妮斯消灭男军的行为，反而是在制造男军。

　　“有没有我，男军都会出现，我只是改变了牠们出现的表因而已。男军形成的根本原因有且只有一个——有足够多的男人活着。”丹妮斯不怕男人们聚集，正相反，她怕的是牠们分散。分散在每个普通的家庭中，分散在每个普通的女人羽翼下。

　　「男军」是个太过具体的名词，事到如今，它对丹妮斯而言已是噱头，她要与之作战的，是更宽泛的范畴。

　　丹妮斯比谁都清楚逃跑的男人最终会去哪，她知道凡特斯之上何处会接收牠们，所以她要将那个地方留到最后。

　　反正，丹妮斯早已做出警告，那些选择逃跑的男人，是自愿放弃不受折磨的平静死亡的。

　　“让牠们逃吧。”丹妮斯一锤定音，“男儿节那天，我和威威会去送留下的人走。”

　　——

　　争议区里，一场变革悄无声息地发生，歌德兰德东军和科瑞斯特尔军几乎同时将主力部队撤离，又心照不宣地进行了几场毫无伤亡的战争表演，许多强硬派被以各种由头调离或遣散，持续了四百多年的战争就这样在实际上停止。表面上，两方还会装装样子，短时间内不会引起广泛注意，相较之下，还是布拉德城张灯结彩的庆典更吸引人。

　　冬季的东域总是带着股荒凉肃杀之气，天空灰蒙，大地雪白，建筑和砖石如龙晶般漆黑，只有偶尔几片耐寒植被算是装点，或许布拉德城常亮的明灯也有驱散忧郁的目的。如今，整个城主府、守卫营和法环的人都因城主的一纸号令忙碌起来，为这以黑白灰为主色的地区增添鲜艳色彩，经法环调制的染料绚丽夺目，工匠们加班加点赶制的装饰统统由城主本人买单，免费发给沿街住户悬挂，城主府前广场上的喷泉，不知被哪位法师设下法阵，里面祈福用的晶石像星子一样发出光亮，一闪一闪的，恍若浓缩的银河。

　　城主府派人跟商人协会打过招呼，鼓励小贩们以半价出售物品，剩下的一半也由城主府出钱补贴。

　　“会不会太过了？已经有人在抱怨男儿节比女儿节办得还好。”妮蔻问丹妮斯，“我觉得只要不是智障都能看出来里面有诈。”虽然丹妮斯说不怕男人们逃跑，但费这么大劲要是一个男人都没来会很尴尬。

　　“放心吧，养活男儿的人里最不缺的就是智障。”威威出言讥讽。

　　小龙这段时间除了吃饭睡觉就是怼妮蔻，偏生妮蔻聪明又多心，多拐弯抹角的难听话她都能听懂，弄得她天天心口堵得慌。

　　比如这会儿，妮蔻听得出来小龙是在连带她逝去的老娘一起骂，又没法还嘴，她老娘再不把肖恩当回事，到底还是没舍得弄死，给吃给穿养活大了，此般行径无疑是触圣者大人楣头的。

　　所以妮蔻只能僵着脸，硬扯着嘴角笑道：“你说得对。”

　　小龙为了跟随丹妮斯潜行到布拉德，勉为其难化成人形，却还是倔强地保留了部分龙的特征，比如全身黑色皮肤，头上两只尖角，手脚都是利爪，平时只能用个大长斗篷把整个身体罩住，五官在乌漆嘛黑的脸上并不明显，妮蔻难以分辨她的情绪。

　　但丹妮斯可以，她知道威威心情不好，不是因为看不惯妮蔻，而是因为担心自己。在自己解开心中郁结之前，威威无法被她安慰。

　　龙很嗜睡，丹妮斯很缺觉，城主府大小活计都不需她们俩出手，本想趁此机会好好休息，结果只有威威每天睡得倍香，丹妮斯又一次陷入失眠的罗网，倚着床头看窗台上睡得直喷小火苗的威威，一看就是一整晚。

　　后来她实在熬不住，决定必须做些什么来转移注意力。于是丹妮斯想起了那个被她干涉人生的婴儿——歌赛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