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母亲死在了战场上，斯通一家都是英雌，杀了我，东域又要不稳。”

　　“你们打的是愚蠢的战争，往日损失无法追回，不提也罢，往后就该与科瑞斯特尔人齐心协力，打赢那场唯一重要的战争！”

　　“两国之间百年世仇，怎能齐心？除科瑞斯特尔外，歌德兰德还有什么危机？”

　　“少装蒜！”丹妮斯拍案而起，差点把茶桌拍碎，“你既然知道我是圣者，怎会没听说过我在肯特亚干了什么？”

　　【“那些荒诞的言论，难以置信。”】妮蔻也是那种很难相信男人会形成军队，还会给她们国家造成威胁的人。

　　“随你们信不信！我要的是你们的行动，不是思想。”金架覆琉璃的茶桌到底没逃过碎裂的结局。

　　“南域叛军势大，陛下正需龙晶，我私自退兵无异于造反。”妮蔻终于将话题引到了她真正在意的事情上。

　　丹妮斯的眼神如万根钢针刺穿妮蔻的躯体，直戳她的灵魂，她知道自己无论如何瞒不过丹妮斯，不如主动把话挑明。

　　丹妮斯轻哼一声，“我就说，强大的天赋魔法千千万，你女儿有读心术是做什么用。”若只要优越生活，斯通家现在的家底就绰绰有余。

　　“我女儿，值得拥有一切最好的。”妮蔻言辞真挚。

　　她要为她女儿争来的，远远不止高官厚禄、封地恩赏。

　　她要让她女儿做那封高官赏厚禄之人。

　　读心术，是用来辅助统治的。

　　斯通家早就想造反，早在她们获得东域兵权之前便有此心。事到如今，最让妮蔻担忧的，不是诺博王室。而是控制着大陆粮仓又能得圣者护佑的神使军。

　　“你有什么打算，丹妮斯？”【“你已经是神庭的圣者了，难道还要做凡世的国王吗？”】

　　“我不愿也不会做国王。”

　　妮蔻的心放下一半，“那你的代理人呢？”

　　“我与娥妮许久没见，不知她如今想法...这样吧。若她不争王位，我便劝她辅佐斯通家。若她想争王位，男祸清除后，我任你们双方公平竞争，绝不插手偏帮，行不行？”

　　二人言谈间竟都不认为诺博家会进入最后的决赛。

　　这样的协议对妮蔻而言已是有利，她和妹妹玛蒂娜比娥妮斯特那个黄毛丫头有更多经验和阅历，东域久经战事，民风彪悍，比南域丰饶之城里的人更勇猛，更别提她还掌握着大量龙晶。神使军最大的倚仗就是丹妮斯，只要丹妮斯不掺和，便是斯通家的胜算大。

　　不过此时妮蔻不能松口，她可不是坐以待毙等着被杀的人。既然丹妮斯有需要她的地方，她便有更多转圜余地。

　　“阻止原丹妮斯杀我，我立刻让玛蒂娜从争议区撤军、和科瑞斯特尔议和，并以最快的速度清空东域的男人。”

　　“她叫威威。”丹妮斯纠正。“一言为定。”

　　【“你们两个关系有多好？她真的会听你的吗？”】

　　“很好。她会听。”丹妮斯根本不会阻拦威威，威威是她偏袒的对象。至于妮蔻一死，丹妮斯还怎么拉拢东军。到时候由她自己操心，总之不能骫屈了威威。

　　妮蔻无论如何都习惯不了被读心术探查，忍着不适道：“你既是圣者，就该遵守诺言。”

　　“当然。”当然不会，诺言在丹妮斯这儿比男人的命还贱。“你也要先拿出态度来才是。”

　　妮蔻把心一横，开门唤道：“来人！”

　　有侍从小步快跑来至门外。

　　“你，将我和玛蒂娜的通讯镜拿来。你...”妮蔻稍加思索，先看过丹妮斯脸色，才下令道：“过会儿天亮了，去法环让她们印一批宣传单。”

　　侍从躬身候在原地，等妮蔻在书桌上刷刷点点写下一张告示样板。

　　“印好了多叫几个人去发，就说最近城里流言多，我不忍见闺阁男子担惊受怕，要比照着女儿节的样式，办届男儿节，让大伙热闹热闹，给男子们压惊。”

　　侍从上前接过布拉德城男人的死刑令。

第144章 贪懢2

　　丹妮斯穿着宽敞的睡袍，趴着陷进柔软的床里，窗外白雪簌簌，屋内的温暖魔法却将浑身都烘得暖洋洋，舒服得让人想一直睡下去。

　　背后穿刺针孔早已恢复，这点小伤对她而言不算什么，她只是太久没这样舒适过了，有些贪恋。

　　她将配子交了出去，任斯通姐妹俩决定怎么用，她才懒得管，她只想在这间多年前住过的房间里，享受难得的清闲。

　　在这幢熟悉的建筑中，丹妮斯总忆起格雷戈，闲暇时，她忍不住思考待所有问题都被解决，她会去何处，或许回豪克府继续过幸福日子是个好选择。

　　那几年的生活可真好啊！丹妮斯离开阿芙伦斯时，还满心以为自己最多两三年就能回去呢，谁料到有这许多的波折，转眼间，她竟然在外奔走了十年！相较之下，在尔莎和格雷戈这两位「监护人」身边享福的时间只占她在这个世界的很小一部分。

　　丹妮斯想家了。

　　她想念阳光透过树叶洒在她床上，想念后院满池荷花和应有尽有的魔药棚，想在宽敞的花园迎着晨曦奔跑...

　　她想娥妮、格雷戈、芙立夏，想拉嘉、妲穆拉、利达...她们这十年过得怎么样？一切都还好吗？

　　想回家...要是能回去就好了。只需要男祸消失，她便再无忧虑，哪怕斯通家和神使军、科瑞斯特尔还是别的什么势力仍有冲突，那也是女人之间的事，她不会多管，就算有军队打到阿芙伦斯她也不还手，只会带着格雷戈等人离开，回东域豪克家封地，或去科瑞斯特尔找个地方——那里的人肯定会欢迎她的，世界之大，总有适合她和亲朋的落脚地，可以让她们安宁地过完一生。

　　等男祸消失，她在这个世界的使命就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丹妮斯趴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瞎想，很快又睡过去。

　　进入梦乡前，她最后的念头是：“只要格雷戈在我杀了柯琳之后还能接受我...”

　　丹妮斯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直到一阵毫不讲礼仪的急促敲门声吵醒了她，还没等她从被窝里挣扎起来，妮蔻已经把门拆了。

　　“圣者大人！”妮蔻心底着急，还强撑着跟她客气，“龙来了！”

　　这个消息倒是言简意赅。

　　妮蔻迈开长腿两步到床前，架着丹妮斯的胳膊把她拽下了床。

　　“圣者大人，您真缺觉啊，居然能不吃不喝睡三天。”妮蔻招呼侍从进来，分工明确地给还没完全清醒的丹妮斯换衣洗漱，不到五分钟就完事，迅速无比。

　　“三天...才三天。”丹妮斯估摸着威威玩一会儿飞一会儿的速度，“三天她到不了布拉德啊。”

　　“没到布拉德！”【“还不如直接到布拉德找我寻仇来呢！”】“那头龙飞到争议区军营里去了！”【“我妹妹...她连话都没来得及说完...”】“你跟我走，咱们快马加鞭...不，你能不能带我飞过去？你想要什么报酬我都给！”

　　妮蔻听见自己要被龙寻仇都没这么激动，还能理智地跟丹妮斯讨价还价。但现在妹妹面临危险，她连思考都做不到，拽着丹妮斯就要从窗户往外跳。

　　“等等，要是威威有伤害玛蒂娜的意思，咱们现在去也来不及了。”

　　妮蔻刚推开窗户，闻言猛地转过头来，双眼发红，怒目而视，“丹妮斯，要是你的龙敢伤害我妹妹，我保证，哪怕要冒着神罚，也会带领所有东军与你为敌！”

　　丹妮斯紧皱眉头，将自己的胳膊从妮蔻的钳制中解脱，“你冷静点，威威知道玛蒂娜并不赞同你和你妈的缺德计划，她不会滥杀无辜的。”

　　“哼，怎么，你的龙和你一样对女人宽厚仁慈么？”

　　丹妮斯非常不喜欢她的说法，“威威不是——‘我的'龙，威威就是威威。你不了解她，但我了解！”

　　“你敢保证她绝对不会伤害玛蒂娜？”

　　“我敢！”丹妮斯毫不犹豫地说。

　　“我如何能相信你？”【“她的身体是暴力的龙，灵魂是跟我们家有仇的原丹妮斯，谁知道她会做出什么来。”】

　　“你爱信不信，与我有什么相干。你自己飞去争议区吧。”丹妮斯最近的火气越来越大，对女人也不再有耐心，她不再解释，不再自证，不再安抚，她只想让她们听命杀男，其余不过都是些不重要的小事，她再也不想为这些小事劳神了。

　　妮蔻忿忿一瞥，高声向楼下侍从喊声「备马」，从窗户飞了下去。

　　妮蔻刚走，就有护卫端着联络镜气喘吁吁地跑来，“大人……哎？”【“人呢？”】

　　丹妮斯抬手，联络镜便从护卫那飞到她手中。

　　这件双向连通的魔法道具设置得只有妮蔻和玛蒂娜能用，上面限制魔法被丹妮斯暴力摧毁，满头大汗的玛蒂娜出现在镜子上。

　　“姐……怎么是你？还以为你要去阿芙伦斯呢。”

　　“你们比阿芙伦斯重要得多。方才我跟你姐说你死不了，但她不信。”丹妮斯淡淡地说。

　　玛蒂娜心急如焚：“怎么？她要来找我？快拦住她！”

　　丹妮斯没有反应，旁听的护卫和侍从立即行动，下楼去追妮蔻。

　　玛蒂娜要结束通讯，被丹妮斯拦住，“威威呢？”她问。

　　“她生了气，往布拉德飞去了，得让我姐组织防御。”

　　丹妮斯不悦，“你怎么惹她了？”

　　“我知道她是跟着圣者的龙，哪敢惹她？她突然冲进军营，我们拦都没拦，任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结果她非要参加我们的摔跤比赛……”东军每逢年节都会举办摔跤和比武大赛，图个好彩头。

　　“摔跤？她可是龙啊！她打伤你们的人了吗？”

　　“没有……”玛蒂娜突然有些尴尬，“我怕她伤到人，就亲自去跟她摔跤，结果……”

　　丹妮斯猜到威威为什么生气了，“她输了？”

　　“嗯……”玛蒂娜眼神躲闪，“她没耍赖，只凭力气，不用龙焰，我也就认真跟她对战……我看她挺自傲的，不会气得要去焚城吧？丹妮斯，你可是圣者，得拦着她啊！”

　　“威威不想焚城，她是找我来的。”丹妮斯想了想，“不过，你们家至少有一个要倒楣。”说完，她将镜子随手扔在床上，跳出窗户去追妮蔻。

　　她的身份在歌德兰德有些尴尬，王宫里有跟她不对付的贵人，□□上传着她的通缉令。尤其是在鱼龙混杂的主城区，她若无必要还是不暴露身份为好。何况若她大大咧咧地从城主府出来，有男儿的人家说不定会意识到「男儿节」是个陷阱，是以丹妮斯用变形术，将自己捏成之前用过的栗发绿眼的刺猬头形象，才踏出城主府大门。

　　妮蔻的千里马再快也快不过她，丹妮斯不怎么着急，观察起城里景象来。她进城时是趁夜色钻小路，连个人影都没碰见，这会儿临近正午，恰是冬季最热闹的时间，东域特色的挑担小贩担着箩筐沿街叫卖，唱声悠扬，远远地飘来，路边黄杨叶上结着冰霜，煞是可爱。但人们顾自在街上漫步，不去欣赏，个个口中紧聊着最近的新闻——丹妮斯在其中听到了自己——为杀戮而来的新圣者，即将到达歌德兰德。

　　丹妮斯注意到了布拉德城内相较于十年前的不同。除了新铺的地砖和重新粉刷的墙面外，最大的差别就是街上不再有男孩。东域人习惯放养孩子，认为自然成长的小孩才不骄气，是以小男孩私自跑出闺房、跟女孩们混在一起满街胡闹也没人刻意去管，小女孩不懂得怜香惜玉，手下没轻没重，偶尔打坏了男孩子家，也没人追究。

　　牠们可真自由啊。丹妮斯想。之前怎么会放任自己被幸福蒙蔽，而忽视这些呢？

　　有路人看她面生，还四处张望，好奇过来搭话，问她是谁。丹妮斯谎称是斯通家留在王城的侍从，最近刚被调回来，继而又反问路人，说城里跟多年前她在时不一样了。

　　“我小时候也住在布拉德，那时常有一帮男孩，跟假姑娘似的，胡疯乱跑，现在都没了。”

　　路人十分健谈，说道：“何止啊，咱们新城主刚上任那年，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劝各家从严教育男子，还让神殿监督。现在不光小男孩，年岁大些的男子也不许随便出门，连买个针线都只能等小贩路过家门前，先把钱放门外，隔着门说牠要什么，等小贩收了钱把东西再放到地上，人走了，男人才能开个门缝拿进来。”

　　丹妮斯想了想，这一路上还真是无论什么年岁的男人都没有。

　　“在阿芙伦斯，大家族的男儿多是不能随便出门，可能是妮蔻...大人在王城待惯了，觉得咱们东域也该效仿吧。”

　　路人略显尴尬地笑笑，“哈哈，我猜也是。”【“我们还说是因为斯通家迟迟没有孩子，觉得满街跑男孩防她们呢。”】

　　“所以更显得男儿节难得啊。”丹妮斯笑道，“您可一定得带着男儿来参加。”

　　“这是当然。”

　　丹妮斯笑着离开，待她走后，路人才想起来，挠头疑惑道：“她怎么知道我家有男儿的？”

　　——

　　丹妮斯其实并不希望妮蔻-斯通死，她只是更不希望威威难过。

　　丹妮斯的善恶观与众不同，从她的角度看，妮蔻并不是坏人，这人活着比死了对世界更有利。

　　要劝威威吗？丹妮斯心中思忖。很快便放弃了这个想法。

　　她知道，只要她请求，威威一定会同意的——这恰是问题所在，是她不敢开口请威威高抬贵手的原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