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似是母神在回应她一般，《人类创生记》横空出世。

　　《人类创生记》面世已将近五年，作为贵族，布里安娜是最先拿到成品的人之一。这几年里，她生了五胎，总共六个男儿，第四胎是双胞，库珀和塔克刚会爬，小男儿泰尼还裹在襁褓中。她自己照顾不过来，就雇了许多育儿保姆，将男儿们照顾得无微不至。

　　六个男儿，每个都如同她膝边的小若基一样，可爱、绵软、认为母亲是自己的全世界。

　　若基还抱着布里安娜的小腿，抬着头，用水汪汪的大眼睛凝望她，布里安娜觉得自己心都要化了。

　　这种被崇拜、被需要的感觉令她痴迷，布里安娜希望拥有更多。反正她已经有了优秀的女儿，家产、爵位之类都有了继承人。

　　女儿注定是要比上一代强的，她们总有一天会成长为独立的大女人，威武雌壮到老母亲只能仰望。女儿充足的自信加上娘们家的攻击性，令她们总是富有变革精神，容易蔑视老旧的东西和人。她们是毫无疑问的继承者，但不适合承欢膝下，为老母亲提供精神慰藉，所以只生一个就好。

　　而男儿可以生很多，牠们美丽、愚蠢、无能又好操控——男儿永远是母亲的男儿，多么可爱呀！牠们时常围着母亲哼哼唧唧，像小猫咪一样翻肚皮乞求主人低头垂怜，这么可爱的小玩意儿，布里安娜干嘛不多养几只呢？

　　女儿像根，是必要的，但一个就足够，男儿像叶，多了才显得茂盛，平日里风一吹，哗啦啦响多有意思。布里安娜会把所有家产都交给埃弥娜，相应的，埃弥娜将会从她这儿接过抚养男儿的责任，如同根吸收了养分，输送给叶片。

　　布里安娜不认为这是给埃弥娜增添压力——开玩笑，她们是什么人家？她给埃弥娜的，远比埃弥娜抚养弟弟们所需的花费多。她可是侯爵！想生就生呗，生下来大家一起养，又不是养不起。

　　至于生男儿最大的问题——生育损伤，多亏了强大而聪慧的新圣者，现在这一问题已不复存在，布里安娜可以完全安心。

　　所以说，她怎么能不感激圣者呢？圣者居然还纡尊降贵愿意亲手给她做一个配子筛选机出来，省得她像之前那样往学院跑。这下生男儿就更方便了。

　　软乎乎的若基求了半天，布里安娜也没答应。于是牠撅起嘴来，开始耍赖，直到眼睛泛出泪花——这招牠百试百灵。

　　布里安娜这才觉得差不多，真把男儿逗弄哭了，不是还得自己哄，再说母男俩玩闹到此时，已是天光大亮，估摸着圣者也该起了，别让贵客大早上一开门就看见小孩哭闹。

　　布里安娜蹲下，将三男儿抱了起来，安慰道：“好了好了，让你见她一面就是。说起来，你们能出生，还得感谢圣者女士呢。”她命令躬身站在墙边等候吩咐的男仆道：“去顶楼，把小哥们都带下来，让牠们六个一块儿向圣者道谢。”

　　——

　　一门之隔，早已回到客房的丹妮斯如同雕塑般站在门前，整个身子都和门贴到一起。

　　其实这个距离，她再稍微离远些也能听清布里安娜的心声，但她站不住，需要有个依靠。她眼前一阵阵地发黑，黑暗中开思米特的脸和布里安娜的重叠在一起。

　　她们长得并不像，锦衣玉食的侯爵大人在外表上跟营养不良的开思米特没有丝毫相似之处——她们相像的地方在别处。

　　其实早在丹妮斯第一眼看见男军时就发现了一个问题——牠们都非常年轻。

　　都！非常年轻！

　　说明至少丹妮斯看见的那批男军，并不是开思米特长年累月捡科瑞斯特尔弃男，挨个养大所积攒下来的。那样的话，男军的年龄应该是参差不齐的。

　　男军是消耗品，丹妮斯并不认为开思米特会为了攻打一个小城，将所有储备全用光，这意味着在丹妮斯没看到的地方，还有更多男军等着开思米特调用。

　　既然是消耗品，出于经济考量，最先被扔去送死的必然是年纪最大的男人。但丹妮斯看见的男军都很年轻...

　　丹妮斯头痛欲裂。

　　这说明，没有被开思米特派出来的那些，应是比炸碎在丹妮斯面前的那些更年轻，或年纪相仿的。

　　——牠们是同一代人，出生时间相近的、数量庞大的男人。

　　科瑞斯特尔资源不算丰富，只能谨慎生育。假如她们没在丹妮斯穿梭时间后改变太多的话，就不可能在一代中造出那么多男婴。

　　男军，不全是科瑞斯特尔人生出来的，肯定还有其她人参与其中，哪怕她们不是故意要造男军。

　　她们造出了可以成为男军的男人。

　　但，似乎「她们」中的每一个都觉得：“不是所有男人，至少不是我家的男人。”

　　不是她的男儿，不是她的男儿，也不是她的男儿...那么，如此规模的男军究竟出自谁的家呢？

　　是谁跟她说的来着——“男人们原本都乖得很，要是让牠们听了男军的事，反倒要胡闹起来。”

　　有些男人抓住了属于牠们的机会。

　　当时丹妮斯是怎么回复的来着？丹妮斯头痛得轻轻撞门，艰难地回忆。

　　「男人会听到，女人也会」——她当时这样说。

　　眼前黑影中的开思米特和布里安娜变成了山路上「消失」的龙晶和漫天火球。

　　有些女人也抓住了属于她们的机会。

　　丹妮斯停止撞门，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她现在已经能完全确认，自己在《人类创生记》中加入可以治疗生育损伤的精灵魔法是大错特错。但反悔已经来不及，歌德兰德对《人类创生记》施加禁令都没能阻止它传播，其她国家就更不用说。丹妮斯完全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她决定到此为止，她要立即返回神憩庭园向克里斯求助，这次不去寻找开思米特了。

　　因为没有意义。

　　只解决开思米特，没有意义。

第133章 命运啊1

　　销声匿迹数年之久的圣丹妮斯在悲伤八年突然出现，为她的追随着宣告神谕，然后又突然消失。肯特亚某侯爵以重金为酬四处寻找，却无一人找到新圣者的影踪。

　　丹妮斯逃了。

　　再次搅乱如镜一般的湖水时，克里斯还像上次那样，在岸边等着她。

　　克里斯外表依然苍老，皱纹堆叠，难以看出具体年岁。可一双蔚蓝如晴空般的眼睛却比上次相见时更亮、更温柔。她从岸边的石头上起身，笑意盈盈地朝丹妮斯伸出手。

　　“你回来了！”克里斯激动得热泪盈眶，“我一直在等你。”

　　丹妮斯感知到了思念、欢欣，还有爱意。她抓住克里斯递来的手，湿漉漉地爬上岸，立马被克里斯抱住。

　　纯粹的、直白的爱，来自老妪的胸膛，克里斯紧紧地拥抱住丹妮斯，任其身上的水沾湿她的白色棉袍。

　　丹妮斯抬头望天，神憩庭园同她上一次来没有任何不同，无法通过环境来分辨时间，于是她问：“这是你第几次见我？”

　　“第二次。”克里斯痛快地回答，又问道：“第三次会面情况如何？”

　　那一次，克里斯想杀了她。丹妮斯重复之前在克里斯那听来的话：“未来的事知道得太多，就像看小说直接翻到尾页，了解了结局，还如何品味第一页的美好呢？”

　　【“这个比喻很恰当，我会记得的。”】克里斯没再追问。“你有接收到我给你托的梦吗？我不想用太多魔力，所以把梦设置得又短又模糊。”【“可我实在太思念你了，一个人在这里好孤单。”】①

　　“我接收到了。”丹妮斯轻轻拍着克里斯的背，“我也很想回到这里，跟你作伴。”

　　【“骗人，你肯定还是会离开的。”】“凡特斯怎么样？”

　　“我这次正是因此事而来。”丹妮斯结束了这个长长的拥抱，“我将魔法消失和母神逝去之事告诉学院现任校长。但她不相信我的话，希望请你出面作证。这个给你。”

　　因为丹妮斯每次登上神憩庭园的时间都是混乱的。于是她和阿瑟娜校长约定了一对双向定位锚点，确保阿瑟娜的通讯请求会发到丹妮斯在的时间线上。丹妮斯还让阿瑟娜多叫点人一起，大伙一次性跟克里斯确认好，省得她多费腿脚和口舌。

　　丹妮斯将自己那份锚点交给克里斯，“要是学院通过这个发来通讯请求，你就接一下吧。”

　　【“还要多次确认？这位校长真谨慎啊，就是太浪费魔力了。”】“没问题，包在我身上。辛苦你为她们费心。”克里斯一边说着，一边和丹妮斯朝亭子的方向走。

　　“还有男军。”说起这个，丹妮斯忍不住叹了口气，“有一部分人愿意追随我，也说不准到底几分真心，还有一部分人，要么不信我的警告，要么觉得此事与自己无关。我想，这件事也需要你出面——你可是推翻过男权世界的人，民众对你的认可度远超于我。”

　　克里斯全都应下，又问道：“你这次来，会多待一段时间吗？”她很希望丹妮斯能留下。

　　丹妮斯想留下，但她不能，男军一天不被彻底消灭，她就得做一天的噩梦。就算在神憩庭园也无法休息，只好带着遗憾拒绝了克里斯。

　　克里斯有些伤心，但她绝不会耽误丹妮斯去帮助她的同胞，只是万分惆怅地说了句：“这样的话，咱们就只剩一次见面机会了。”

　　丹妮斯搂着克里斯枯干的肩膀，拍了几下以示安慰，“没关系的，没关系...”

　　二人并肩坐到母神的卧榻上，万事俱备，只等阿瑟娜的通讯请求发送过来，可两个人等了一天，什么消息都没。

　　天色渐晚，克里斯有些困了，仍坚持着陪丹妮斯等候，二人相互依偎，撑到半夜，还是什么都没有。

　　克里斯虽困，倒是也不差这一晚，丹妮斯可是许久没睡过好觉了，她刚要再对自己用一次忽视疲惫魔法，便被克里斯制止。

　　“别这样，去好好睡一觉吧，我等着就行。”

　　丹妮斯告诉她自己总做噩梦的情况，“我不敢睡。”

　　“我陪着你入睡，会好一点。”克里斯像个慈祥的姥姥一样，轻轻摩挲着丹妮斯的发茬，“我小时候，身边有位看着我长大的长辈，每次我因为什么事睡不着觉，就会翻窗到她的屋去，让她哄着我睡...在她那，我总能睡得很香。”

　　丹妮斯笑笑，心说这是把她当小孩子了。不过丹妮斯并不排斥，就二人的年龄来看，丹妮斯在克里斯面前确实可以算作小孩。

　　“或者，你可以把噩梦的内容告诉我，说出来，也许今晚就不会做了。”

　　“我猜我应该告诉过你，在你第一次见我的那次。”

　　“也许吧，那时你跟我说了很多，我不确定哪一部分是你的噩梦。你可以再说一次，我随时准备着倾听。”

　　丹妮斯心中涌出一股暖流，她还听到了克里斯在心中盘算，要偷偷给她用安睡魔法。

　　这时的克里斯还没有刻意规避读心术。丹妮斯想。她是如此信任我。

　　丹妮斯没有讲述她噩梦的内容，但同意了克里斯哄她睡觉的提议，她喜欢克里斯的温暖，也真的需要好好睡一觉。

　　二人穿过熟悉的灌木丛，到达别称为「神之花」的康乃馨苗圃，黑色祭台亦在原地，不过被装饰得美好又温馨。

　　“我做的...”克里斯说，“神憩庭园里能用得上的东西不多，希望你能喜欢。”

　　丹妮斯上前观看——石台上搭了简易架子，上面罩着轻纱，应该是卧榻上拆下来的；克里斯不忍心摘花，便搬了两盆盆栽放在一旁；床上铺着锦缎被子当床褥用，白色锦缎将黑色掩盖，把原本硌人的石台变得柔软舒适。

　　看得出克里斯用了心思，丹妮斯很感动，“我很喜欢，谢谢你！”

　　克里斯下次见她的时候，她就没有这样好的待遇了。不管怎样，这个时间点上的克里斯对她的感情并不复杂。愿意为她设计休息区，还愿意浪费魔力来助她安眠。

　　丹妮斯珍惜这种相处的感觉。

　　丹妮斯将外套脱了，叠成枕头形状，仰面躺倒在柔软的被褥上，克里斯倚在祭台边，为她哼唱已经失传的歌谣，安眠魔法顺着克里斯瘦削的手指轻轻抚过丹妮斯的头脸。

　　丹妮斯实在太困太困，“学院有消息就叫醒我。”她说。

　　“好的。睡吧。”

　　——

　　克里斯的小曲起了作用，丹妮斯这一觉居然真没做噩梦，她从久违的安眠中醒来，抻了个懒腰，神憩庭园澄澈清朗的蓝天像克里斯在温柔注视着她。

　　丹妮斯翻身起床，惊讶地发现克里斯真的在注视着她，只是目光并不温柔。

　　克里斯面色比丹妮斯身下的被褥还白，眼底两块乌青格外显眼，她嘴唇颤动，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丹妮斯揉揉眼睛，“你一晚没睡吗？收到学院消息了没有？”见克里斯还是那样，话也不回，丹妮斯十分疑惑，“克里斯，你怎么了？”

　　【“怎么可能呢？这可是丹妮斯...丹妮斯怎么会...”】

　　“什么？我怎么了？”丹妮斯更为不解。

　　【“她有读心术，我不能...不行...”】克里斯转身，急切地用魔法飞着离开，生怕被丹妮斯捕捉到什么。

　　丹妮斯呆坐在祭台上，纯粹的爱意离她远去。

　　丹妮斯给了克里斯一点时间，才缓慢地穿过灌木，故意弄出声响，让克里斯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