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让她离开！”

　　秘书带着为难的表情退出屋内，将门关闭。

　　丹妮斯很心急，她不想等着阿瑟娜慢慢消化，“凡特斯能撑到现在，全靠克里斯，她希望我也能像她那样帮助你们。”丹妮斯说，“我可以为你们提供发展科技的大致方向，但具体内容还得你们自己研究。”

　　丹妮斯做过机械设计，但并非十项全能，世界的变革不可能只系在她一人身上。

　　【“当真如此么...”】“丹妮斯女士，我不管你是不是真的圣者，都不要在母神相关的事上胡言乱语。”说完，阿瑟娜怀着希冀之情看向丹妮斯，试图从她狰狞的脸上看出点可以证明她说的都是谎话的线索。

　　阿瑟娜失望了，丹妮斯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

　　“我不会拿母神开玩笑的，这次也没有撒谎。”丹妮斯有气无力地说。为了增添自己的可信度，丹妮斯将她在神憩庭园与克里斯的相处细节讲给阿瑟娜听。

　　精心设计的谎言更有吸引力，因为实话总是令人痛苦，人不喜欢接受痛苦的事情，可惜心力交瘁的丹妮斯编不动了。

　　低调但贵重的办公桌后，阿瑟娜的脚不安地一下一下点着地面，鞋底声音被羊毛地毯吸收，让她自以为不会被丹妮斯察觉到。她其实根本没办法判断丹妮斯说的是真是假——母神在上，她只见过圣克里斯的雕像，怎会知道丹妮斯口中的克里斯是否符合圣克里斯的性格呢？

　　她宁可认为丹妮斯在撒谎，魔法消不消失可以搁在一边，「母神已死」也太过骇人了！

　　可万一丹妮斯说的是实话呢？两位圣者为她们谋之深远，若是阿瑟娜掉了链子，那她岂不成了千古罪人？

　　于是阿瑟娜想出了个主意：“您既然与圣克里斯女士关系良好，能不能让我们和她联络一次，让我从她那儿确认一下？”

　　此前的几百年里，学院多次尝试向神憩庭园发送消息，甭管是联系母神还是圣克里斯，通通都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丹妮斯若能请动百年间音信了无的克里斯，也可进一步证实她新圣者的身份，从而让她的话更有可信度。

　　丹妮斯强忍住打哈欠的欲虋望，“魔法要消失了，克里斯她...”

　　话还没说完，又被秘书的敲门声打断，秘书铁青着脸推开一线门缝，对阿瑟娜小声道：“校长，我拦不住萨米拉女士。”

　　“那就叫几个厉害的老师去拦！我现在没空！”阿瑟娜不耐地挥挥手，让秘书赶紧离开。

　　秘书愁得直叹气，还是将门关上了。

　　丹妮斯继续说：“她的意思是，要省着用，省下一分魔法，就多为你们争取一分的时间。”

　　连通两个世界的通讯魔法消耗极为巨大，这便是克里斯一直没接收凡世联络请求的原因。

　　阿瑟娜能明白丹妮斯的意思，她从舒适的真皮座椅上起身，手指抵着桌面，想增强自己的气势，却发现自己远没有丹妮斯高，站起来还是要仰望对方。

　　“不管您用什么方法，让圣克里斯给我们一句话。请您原谅我的直言——不信任您的必然不止我一人，让圣克里斯出面，事情会好办得多。”

　　丹妮斯叹了口气，道：“也只能如此了。我会再回神憩庭园一趟，让克里斯接收你们的通讯请求，不过得等我...”

　　丹妮斯身后响起「笃笃」地敲门声，秘书又气又无奈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校长，萨米拉女士...”

　　“母神啊！她有完没完？让她在外面等着！”阿瑟娜冲着门大吼。

　　“我还有一件事，很快便说完。”丹妮斯加快语速，“有人说你们和法环联合，用《人类创生记》敛财。”

　　阿瑟娜当即否认：“绝无此事！我们完全是按照您的要求，书费远低其所值。您写的疗愈魔法、保鲜魔法和定向天赋遗传魔法都得到了广泛的传播。”

　　丹妮斯仰天长叹，“那些根本就不是重点，只是顺带着的！重点是配子筛选！重点一直都是这个！”

　　在包括阿瑟娜在内的人看来，《人类创生记》中最重要的当属划时代的超强疗愈魔法，说是专攻生育损伤，其实在很多方面都用得到，然后便是定向遗传魔法，标志着人类终于攻破天赋魔法限制。没想到对于丹妮斯而言，这些只是搭配配子筛选机的辅助功能。

　　“您的意思是？”

　　“《人类创生记》是为了生女儿服务的，你们不该抬高它的门槛。”

　　阿瑟娜毫不犹豫地维护学院，辩驳道：“您设计的配件做起来费时费神，我的人凭什么打白工？”她带上了点讥讽，“不是每个人都要像您这样无私奉献。”

　　“克里斯初办学院时，不但免费教授知识，有时候还会倒找给学生钱，你身为现任校长，又这么敬仰克里斯，不如学习一下她的精神！”

　　阿瑟娜坚定的目光不曾回避，直言道：“所以我不是圣者。这世上只有一位圣者，或许会变成两位，我会在跟圣克里斯女士沟通完之后，决定是否要遵循您的要求。请问您还有别的事要指教吗？”

　　——

　　丹妮斯浑浑噩噩地推开校长办公室漆得光洁锃亮的门，差点和门口徘徊着不知该不该再次打扰的秘书撞在一起。

　　【“总算完事了。”】秘书快步走进门内，“校长，萨米拉女士她...”

　　萨米拉女士外表张扬而醒目，正在同几位老师纠缠，双眼在看见丹妮斯从校长室走出时焕发出十足的光彩，用力拨开阻拦她的人，一路小跑到丹妮斯面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把思维不在线的丹妮斯吓了一跳。

　　“天啊，圣者！是您！真的是您！原来阿瑟娜校长是在跟您会面，难怪。”萨米拉扭头对老师们抱怨道：“你们早说啊！”又转回头热切地拉住丹妮斯的手上下晃动，“不好意思，方才打扰到您了，我不知道是您在里面...”

　　“没关系。”丹妮斯敷衍道。

　　萨米拉如浑然未觉般，依然热情不减，诉说着她对丹妮斯的崇敬。

　　丹妮斯本来就困，被她长篇大套的拍马屁说得昏昏欲睡，“我有些急事要去做。”说着就要挣脱萨米拉的手。

　　萨米拉急道：“别，别...我是弗润特尔城主府的管家，代表城主，也就是侯爵大人来的，您有什么急事，只管跟我说，侯爵大人会派她手下最好的人替您做。侯爵需要您的帮助！”

　　“帮助？”丹妮斯有些动心，她现在需要扩大影响力，却接连在王宫和学院碰壁。如果能卖侯爵人情，或许能让侯爵率领一众人等站到自己这边。

　　“她们要买一台配子筛选机。”一位老师插话道。

　　萨米拉点头，“是啊，多么简单的事，却让我来来回回跑了好多趟，腿都跑细了。”

　　另一位老师开言：“想用就租，干嘛要买？”

　　萨米拉「哼」了一声，并不搭理老师们，只对着丹妮斯道：“她们这帮死脑筋，堂堂侯爵的话都不信，我们大人说了，不抢你们生意，我们买了自己用，省得总往学院跑，怪麻烦的。如今见到您了——”

　　萨米拉拉着丹妮斯就要往外走，边走边说：“——谁还稀罕她们做的机器？劳烦您跟我走一趟，单给我们大人做一个。您放心，您有什么条件只管开口，我们大人一定会尽力而为的。”

　　老师们拦住她，“等等，我们还想请丹妮斯女士参加几场学术会议呢。”

　　“我不想参加。”丹妮斯拒绝。

　　萨米拉十分得意，顶着沿途众人的目光将丹妮斯一路拽到马车上。

　　相比于歌德兰德随时把「我有钱」贴脸上的风格，肯特亚整体更为内敛，侯爵府的马车乍一看朴实无华，凑近却能问到木头清幽的香气，彰显其用料不俗，车上饰以雕刻不算什么，这两马车上面居然精雕细琢着一套小型防御法阵，拉车的马亦是器宇轩昂，名贵非凡。

　　“圣者，遇上您可真是我的造化。”萨米拉挥退马妇，亲自为丹妮斯开车门，恭恭敬敬将她请进去，自己紧随其后。

　　待丹妮斯坐定，马妇挥鞭边走，驶出学院，又出了城，沿大路向东北方向行进。车行驶得四平八稳，轮子压过地面发出规律的咯吱声，车上座椅坐垫也舒服，过于困倦的丹妮斯居然直接睡了过去。

　　这一觉，她先是梦到了威威，又梦到了几年前她在尔莎和格雷戈身边的生活，接着是母神和克里斯。待到开思米特的脸出现之际，天边响起不知谁的呼唤声——

　　“丹妮斯，丹妮斯...”

　　萨米拉小心翼翼地推着丹妮斯，“圣者，丹妮斯女士，咱们到啦。”

　　车窗外，天已完全黑了，丹妮斯不知睡了多久，她揉着眼睛起身，顶着昏沉的脑子迷迷糊糊地跟随萨米拉下车。

　　脚接触到坚实的地面，丹妮斯尚有飘飘之感，萨米拉轻挽着她的胳膊，将她带进大气磅礴的侯爵府中。

　　布里安娜侯爵早得着了信，虽天色已晚，侯爵依然衣衫齐整地站在院中笑脸相迎，身后两队侍从男仆低眉顺目，向丹妮斯行礼。

　　侯爵本人也客气非常，见丹妮斯目露迷茫，步态飘忽，便走上前亲自扶着她，和萨米拉一左一右，把丹妮斯架到客厅主位上。

　　“圣者！”布里安娜侯爵激动得面颊泛红，“一定是母神将您派来我这儿的！”

　　丹妮斯喝了一口男仆递上的红茶，这才醒了盹，看向侯爵，莫名觉得她有点眼熟，不过当下也没有套近乎的必要，便直接问侯爵道：“你要配子筛选机干嘛？”

　　布里安娜笑着坐到丹妮斯旁边的位置上，探着身要离丹妮斯近一些，说道：“没别的，就是自己用，懒得一次次派人去租借。我们弗润特尔是小城镇，没有法环，最近的就是学院了，那也远啊。”

　　几次？丹妮斯心说再多不过三五次罢了，贵族就是骄气，这都懒得跑。

　　“我帮你做机器的话，你是不是也得帮我的忙？”丹妮斯问道。

　　布里安娜拍着胸脯应下，“放心吧，您需要什么尽管提！”见丹妮斯满脸疲相，又忙补充说：“还是等明天吧，我给您准备了最好的客房，您先休息一晚。”

　　丹妮斯睡不着，也不想睡，“你们去休息便是，把材料给我，我现在就开始做。”

　　布里安娜连呼「圣者辛苦」，坚持要讲究待客之道，三请四让叫丹妮斯先上楼歇着，任什么事都明天再说。

　　对方这般客气，丹妮斯也不好驳她的面子，任由布里安娜将她迎到二楼离主卧最近的客房，侯爵大人还想给她留几个男仆值夜。

　　“牠们都被调虋教得很好，保管伺候得您舒舒服服的。”布里安娜说。

　　丹妮斯的回答是「碰」地关上房门。

　　一门之隔，布里安娜的心声朦朦胧胧，却依然能被丹妮斯捕捉到——【“真是不懂得享受的人。”】

　　布里安娜走远，一切终于安静起来。丹妮斯是绝不愿再睡一觉的，她怕接着方才的梦继续做下去，宽敞的房间精致、干净又舒适，丹妮斯无心欣赏，只在半指厚的地毯上来回踱步，像是被囚困太久的动物产生的刻板行为。后来又觉得闷，闷得她心烦意乱，干脆推开窗户，用风魔法飞了出去。

　　已是深夜，城中万籁俱寂，丹妮斯在半空中只瞧得见被夜色笼罩分不清颜色的房顶，晚风抚过头脸，倒是让丹妮斯舒服了些。她就这样漫无目的地飞着，直到晨曦初露，天光逐渐将黑夜清退，整个弗润特尔城才清晰地展现在丹妮斯眼前。

　　在看清的那一刻，丹妮斯差点跌落下去。

　　弗润特尔城，丹妮斯上次看到它时，城内已是一片废墟。但城墙还矗立着，城墙的样子包含在关于开思米特的梦里，被丹妮斯在睡梦中反复温习。纵使当时它被烟尘覆盖，改变了颜色。

　　这里就是十八年后被男军攻破的地方。

第132章 未被珍惜的神恩2

　　天刚蒙蒙亮，布里安娜侯爵今日难得地起了个大早，把值夜男仆吓了一跳。

　　其实她昨晚就没怎么睡——圣者居然莅临她家了！她实在是过于激动，陷在柔软的被褥里翻来覆去一整晚，终于等到天明。

　　布里安娜顶着两个黑眼圈，兴奋之情丝毫不减，却不敢打扰圣者休息，她到客房前轻轻踱步几个来回，只听得门里头静悄悄，想来圣者还没起，她只好继续等着。

　　正当她觉得有些无聊之时，楼梯上传来小皮鞋跟敲击地面「哒哒哒」的声音，像林间奔跑的小鹿，布里安娜一下就猜出了来的是谁，偏要腆着母亲的派头，扭过脸去，背着楼梯的方向偷笑。

　　若基费力地倒登小短腿跑来，身后保姆紧张地护着牠。这孩子总是这样，懂得什么时候出现来给她解闷。但布里安娜装作严肃的样子说：“有客人在，你怎么私自下楼？让人瞧见，要说侯爵家没规矩。”

　　若基甜甜地笑着，脸颊上两个酒窝甭提多可爱了——这大概就是布里安娜最喜欢牠的原因。牠张开又短又圆的手臂，抱住布里安娜小腿，撒娇道：“妈妈，我也想见圣者，我要见圣者...”

　　若基三岁，说话还不利索呢，布里安娜也不知是谁告诉的牠家里来了位圣者，只略一想，就猜到准是查理躲楼梯旁偷听听着了，和巴迪一块，撺掇若基来找她说情。

　　布里安娜最喜欢三男儿，虽然牠只有三岁，已能看出容貌出众来，堂堂侯爵，什么都要好的，莫说吃穿用度无一不精美，就算只是出现在她眼前用以观赏的东西，也得赏心悦目才行，是以在平常生活中，总是有意无意地多惯着若基一些。

　　当然，布里安娜对大男儿查理和二男儿巴迪也不错，平时牠们的要求几乎没有不应的。但若是不和礼数的请求，就非得若基来求她不可，她应了若基，就不能不应查理和巴迪，不然她成什么人了？

　　“妈妈，”若基的声音像牠这个人一样软绵绵的，牠扯着布里安娜的裤脚，“让我见圣者嘛！”

　　布里安娜知道自己会答应的，但她不会那么快地答应——她享受男儿求她的过程，太早答应就不好玩了。于是她装作拧眉道：“圣者威武霸气，你见她呀，会被吓得哭鼻子。”

　　若基学着牠姐姐的架势，掐腰高仰着头说：“若基才不会哭鼻子呢！若基可坚强了！”

　　布里安娜被牠逗乐，同样的动作，若是女儿埃弥娜来做①，标志着母女间将发生一场争执。但男儿来做，就只是换了种撒骄的方式而已。

　　布里安娜还不松口，继续逗三男儿。她可太享受这种感觉了！她是个有福的人，身为侯爵有钱有权搁在一边，她二十岁生产，第一胎便是宝贝女儿，取名埃弥娜，是「真理」的意思——那时布里安娜觉得，自己怀中抱着的婴儿便是世间真理。

　　女儿自然是千好万好的，布里安娜爱她，爱得都不知道怎么表达才行，只能将自己拥有的一切全给她。可惜，女孩子长得实在是太快了，仿佛前一天，埃弥娜还是柔软的、可怜见的、只能依偎在妈妈怀里吮吸虋奶水的小宝宝，转过天去，她就变得娇傲而英武，身上不再肉乎乎软绵绵，短腿圆手伸展得修长，一身肌肉因整日翻墙爬树晒得又黑又糙，她有了自己的小木剑和小马，开始练习武艺，有时带着伤回来，把布里安娜心疼够呛，想亲手为宝贝女儿疗伤，女儿却挥开她的手，说她不怕痛，这是她的英雌勋章。

　　女儿的成长真的太快、太快！快到布里安娜的目光追不上。某天，当布里安娜亲眼瞧见她的埃弥娜手持钢剑打败比她更高更壮的对练人员时，侯爵大人差点哭出来。她觉得，这可能，至少在某种程度上，意味着她的宝贝女儿不再需要她了。

　　那天，布里安娜站在武场边，为她的女儿欢呼鼓掌，心里却泛着酸。

　　就是在那天，布里安娜希望自己能生个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