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蜷缩在卧榻前的地上,整个人呆若木鸡,对丹妮斯的刻意提醒毫无反应。
“克里斯。”丹妮斯试着叫她。
克里斯这才抬起头,眼里盛着震惊与慌乱。
“你为什么会登上神憩庭园?”克里斯嗓音颤抖。
“为了找你帮忙。”
“不,不是指这个...神憩庭园,为什么会让你通过?”
丹妮斯歪着脑袋略加思索,答道:“因为我像你一样,有着纯粹之心,我只有一个目的...”
克里斯迫切地追问:“是什么?是像我一样,拯救我们的姊妹和文明吗?”
此时的丹妮斯睡足了觉,有力气扯动嘴角微笑,笑脸却因疤而扭曲歪斜。
“是啊。”她说。
怎么会不是呢?
丹妮斯向前走了几步,离克里斯更近些,她眉头微皱,眼角耷拉,看起来非常骫屈,“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你对我的态度变了这么多?克里斯,我不明白,你吓到我了。”
克里斯立刻心软,【“怎么可能呢...这可是丹妮斯啊。也许她们说的才是假的,又或是有什么误会...”】
克里斯的思路倏地停住,她不想让丹妮斯再读下去。
丹妮斯坐到克里斯身旁,令克里斯微不可查地瑟缩了一下。
“那,学院有来消息吗?”
克里斯凝重而缓慢地点头。
“我现在返回凡特斯的话,她们会相信我的,是吗?”
克里斯摇头,“学院这次发来的消息...不是问魔法消失之类的事。”
丹妮斯继续问她,克里斯却咬紧牙关,不再讲话。
二人安静地蜷在地上,小小的世界一时只剩下风的声音。不知过了多久,克里斯终于重新开口:“你的噩梦...”
“嗯?”
克里斯拼命压制着胡思乱想,脑中一片混乱,嘴里吐出的音节像黏面团一样粘成一团,“你的噩梦,我想我知道它是什么样子。”
“我也知道怎样解决它。”克里斯说。
丹妮斯不明所以,“我正在为之奔走啊。”
克里斯用力摇头,“不,不是这样的。你的奔走,为的是争取到更多可以为你解决问题的人,而你自身,并没有直截了当地做些什么。”
丹妮斯沉默着。
“我认为...”克里斯目露悲切,“你应该有主动性,自己去控制事态的发展。而非四处求助、劝别人来做你希望她们做的事——你该自己动手!”【“如果她们没有符合你的期望的话...”】
丹妮斯垂头深思,末了,复又抬头问克里斯道:“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上辈子的经历?”
克里斯颔首,笃定地说:“当然,咱们俩之间没有秘密。”
丹妮斯没有反驳——她们之间当然有秘密,克里斯不就正在试图隐瞒她一些事么。
“那你应该知道,我不能...”
“不能杀人,因为跟某位对你而言特别重要的人承诺过。”克里斯心慌意乱,搜肠刮肚地想着如何才能说动丹妮斯,“我理解的,如果我的好友那般请求我,我也会认真遵守和她的诺言,但...”
克里斯带上了孤注一掷的决心,“但不止她一人对你很重要,不是吗?你也很在乎我,对不对?或许你现在还对我没有太多感情,但你知道的,在你的未来,我的过去,我们会成为非常亲密的朋友——我爱你,丹妮斯!在你第三次见到我时,你也会爱我的!”
丹妮斯的心随着克里斯因激动而过快的脉搏狂跳。
“所以,”克里斯简直可以算是哀求,“你可不可以把我放到比谢女士更高的位置上?你可不可以更偏向我一些?在我的请求和她的请求相违背时,你可不可以选择我?”【“求你了。”】
“求你,杀了牠们吧...像当初的我一样,杀了那些男人。”克里斯眉目低垂,已知的未来比未知更令她哀伤。
丹妮斯定定地看着面前的老妪,心中心绪翻涌——她可是真正的圣者啊,如今却像一个垂死的凡人,在请求神的垂怜。
丹妮斯无法拒绝她,却也不想应下,于是只能沉默,任风将克里斯赤诚火热的一颗心吹得离她越来越远。
第134章 命运啊2
虽然克里斯不肯说昨晚她通过通讯魔法听到了什么。但既然不是阿瑟娜发来的核实请求,丹妮斯就得继续等着。
克里斯很怕她离开,等阿瑟娜的信息在克里斯那儿已经成为了借口。丹妮斯留下了,克里斯却一改之前的热情,对她避之不见。
这在小小的神憩庭园里并不容易,万幸丹妮斯肯体谅克里斯,自己缩在祭台附近,不让克里斯为难。她知道克里斯在紧急练习规避读心术的方法——那位可是举世无双的天才,她想掌握的能力,一定能很快掌握。
克里斯有事忙活,丹妮斯却只能百无聊赖地躺在舒适的被褥上,仰面朝天。
其实丹妮斯在跳入湖水前就有预料,她知道自己肯定无法轻易离开,每次她来神憩庭园都会经历两次时间穿梭,去到过去和未来,一定会有事绊住她,直到她穿梭完回来。
她静静地等着时间带走她。
——
一切的起因,是「第一个」去寻找她新生的男儿。
那时「第一个」刚生产完,比平时虚弱不少。但强壮的身体让她依然有力,加上悲痛与愤怒,她爆发出了十足的攻击性,医生加上「第一个」的亲朋好友,一帮人都没能按住她一个。
「第一个」毅然决然地向诡秘的荒山跑去,自此,再也没人见过她。
她的亲人与朋友没有去找她,那样太冒险了,科瑞斯特尔人认为,进入流放之地的。除了助产士,都是献给神的祭品,当然,女人原本是无需成为祭品的。但既然有人主动奔向死神,旁人便没有拯救她的必要。
主动寻死之人没有被拯救的价值。
于是「第一个」消失了,不知过了多久,「第二个」出现了。
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
如果将死神山比作死神的身躯,那么流放之地应该是她贪食的巨口,无情地吞噬了所有献祭之人。
年深日久,流放之地积攒的「亡魂」越来越多,终于化成「厉鬼」。扔男婴的助产士们偶尔会看见忽明忽暗的鬼火、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还有幽咽凄惨的啜泣...
助产士们扔下男婴就走,她们担心神一不留意认错了人,把她们也当作祭品,吞吃入腹。
科瑞斯特尔的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过着,直到某天,一个小女孩失踪了。
——
丹妮斯又一次来到了祭礼村。
这里的建筑比上次见好了许多,在原有坚固的实用价值和朴素的基本风格上,增添了不少美学设计——能顾及物品之美,说明人有闲。
丹妮斯蹲下捻了一撮土壤——土地也更肥沃,毕竟沧海桑田,几百年过去,气候有所改变,土壤和植被状况都会受影响,在科瑞斯特尔,自然似乎在往对人更有利的方向发展。
村子的规模扩大了数倍,房屋也都变了位置,丹妮斯不认路,只能随心乱走,一路上却见村民各个垂头丧气,弄得整个村子愁云密布,一片哀戚。
丹妮斯好似一轮太阳,驱散笼罩在众人头上的阴霾。有人抬头看到了她,双目由颓废的耷拉变为瞪得溜圆,脚下不自觉地向她走了几步,嘴巴微张,一个「神」字差点出口,又被咽了回去,脚下也畏缩起来,不敢再走,又不好退回原地,只得尴尬地站在那儿。
很快,有更多人注意到了这位身着黑衣的天外来客,所有人反应都差不多——她们敬她,也畏惧她。
几百年前一位黑发黑瞳、脸上有道狭长疤痕的女人如先知所言一般,突然出现在死神山——基厉安大祭司坚持认为她是被即将开始的祭礼吸引而来的——自称丹妮斯,是学院来的探险者,随众人在祭礼上狂欢,后又在基厉安大祭司的眼皮子底下突然消失,众人起初认为是学院新研究出来了可以瞬间移动的魔法。但原地没有任何魔法残余痕迹,后来祭礼村有个青年去学院留学,多方打听,确认学院从来没有这么一号人。
青年将消息传回科瑞斯特尔,基厉安并几位祭司推测「丹妮斯」很有可能就是她们在等的新神。但除了形象符合、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这两点外,丹妮斯完全就是普通人的模样,没有半分神的威严,谁都能跟她勾肩搭背、调侃玩笑。
何况,在预言中,神会带领科瑞斯特尔人接手新世界,可丹妮斯就只是单纯地参加了次祭礼而已。
科瑞斯特尔人对神的模样和秉性各有各的想象,她们也都知道那些是想象,她们无法确定丹妮斯就是神,也无法断定她不是。
“祭礼本就是为神所设,她通过参加祭礼来对我们的人民进行考察非常合理。「丹妮斯」此名,甚至是她展现给我们看的模样,都未必是真的,并不能以此推断神下一次出现时还是这个名字、这般形象,但仍该多留意——「丹妮斯」黑发黑瞳,身高超过一米九,脸上有疤。从左眉上方开始,延伸到右下颌,皮肤随疤痕皱缩,五官有一定程度的扭曲。(附图)
为避免别有用心之人利用「丹妮斯」之形象误导、诱骗我们的人民,我等应尽量控制不让她的传说传出国境,望众姊妹警醒,在国外注意言论。
先知的预言至今并未实现,神肯定还会回来的。”
——基厉安在自己的任期传记上这样写着,同其她大祭司的任期传记一样,代代相传。
【“她回来了!”】
【“终于...”】
【“基厉安大祭司所写是真的!”】
【“疤痕是真的吗...会不会是伪装?”】
【“这就是...疑似是我们的神。”】
【“是她吃了那些祭品吗?包括我们的孩子...”】
【“天啊!神!这是我们的神!”】
【“她吃了她,还是要将她送回来?”】
...
心声不止,却无一人敢上前。
丹妮斯左顾右盼,同众人一样,思绪纠结成一团。
她清楚地知道,无论她想走之前的老路,还是如克里斯所期盼的那样亲自动手,都必须积攒广泛的影响力,为此,她不能羞赧于站在高位上。神使军将丹妮斯打造成「圣者」,她便要应下「圣者」的名号,在科瑞斯特尔,这个名号换成了「神」,本质上没什么区别。
至于科瑞斯特尔的「先知」,丹妮斯跟祂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圣者之森树上盯着她的蛇、深海为她引路找到威威的蛇、湖底的蛇形石雕、男权文明燃烧的火焰中那双红色的眼睛...祂一直在跟随她、观察她。
祂还在观察她吗?她难不成真的是祂所预言之神吗?那个漆黑的、残暴的、疯狂的、吞食灵魂与血肉的死亡之神?
丹妮斯不知道。
她摊开双手,低头去看。这双手宽大、粗糙,骨头粗壮,骨节分明,手心里是练剑与弓留下的茧子。
要重新开始用这双手杀人吗?
要声称自己就是「死神」吗?
她将手轻握成拳又松开,感受着这具身体的强韧与健康。她好爱这具身体,爱她之前那几年的日常生活,爱这个世界,爱遇上的人和同她们发生的事...
她好庆幸能有重获新生的机会,她所爱的一切,都是构成她崭新人生的一部分,她不想放弃,不想像上辈子那样...
事情难道没有更好的转机?她就非要像克里斯说的那样,亲自杀人才可以解决问题吗?
迟到的悲伤袭来,丹妮斯在克里斯面前不好展露,因她知道那会让克里斯更难受,所以丹妮斯一直憋着,直到现在。
不说灵魂,就算只看这具身体,都已经是又高又壮的成年人了,可丹妮斯这会儿还是想蹲在地上,缩成一团,骫屈地哭一场,像最爱的玩具坏掉了的孩子那样。
她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