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若这世界的原生人里，只有一个女人会对男尊复辟充满警惕心，那人必然会是克拉克国王。

　　但她没有，没有，就是没有。

　　丹妮斯觉得自己的脚发沉，连抬起再落下都会令她疲累。

　　她有些想念神憩庭园里被她当成床睡的祭台，躺起来硬邦邦的，可她在那里很舒适、安心，威威在她怀里，克里斯在不远处。

　　按克里斯的话说，丹妮斯会在未来的某个时间回到神憩庭园，二人相伴度过一段时光，丹妮斯猜测，或许就是因为这些事情结束后，她太累了，于是回到神憩庭园休息。

　　想到这，丹妮斯略略放松了一些——她会去休息，陪着克里斯消磨时间，说明事情圆满解决了，不然她断不会把这些抛在脑后的。

　　至于克里斯说她那时很迷茫...大概是因为她又一次地失去了目标，所以迷茫吧。

　　很有道理，丹妮斯完全将自己说服了。

　　这会儿她已经随卫兵下了楼，进入小花园，穿过花园再一转弯，便是佐立王储居住的地方。

　　佐立身形挺拔，雌姿英发，正背着手站在花园僻静处等她。

第130章 笑话4

　　佐立的眼珠上下转动，打量丹妮斯，连头都懒得为此多动一下，“新造型很帅。”她说。

　　丹妮斯明知道佐立是特意过来找她的，戳穿王储的装腔作势没有意义，她开门见山道：“正好我有事要告诉你。”

　　佐立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颐指气使地命令守卫们都退下。

　　守卫是领了国王的命令，要带丹妮斯离开王宫的，她们不敢走，也不好不拿王储的命令当回事，左右为难之际，一位特级法师从树影中转出身来，对她们道：“你们去那边站着，等殿下问完了话，你们再带她走不迟。”

　　守卫闻言，站远了些，留下三人在植物的掩罩中，特级法师张开嘴，想做自我介绍，被佐立挥手制止。

　　“说吧，你找我母王做什么？又要告诉我什么事？”【“总不会个个圣者都要扶持肯特亚国王吧？”】

　　丹妮斯对狂迋的女人向来很有耐心。但她刚在佐立母亲那积了心火，这会儿起了点坏心，于是说：“伊内丝要杀你。”

　　佐立果然如丹妮斯预料般面颊僵硬，双目圆睁，愣了一会儿，嗤笑道：“母神告诉你的？”

　　“我身处神憩庭园中时能穿梭时间，上次，我到了一个你已经死亡的时间点。”丹妮斯将悲伤26年的情况又跟佐立讲了一遍。

　　“伊内丝若想夺权，你是牠必须清除的阻碍。”丹妮斯说。

　　佐立认真地听着，时不时因为剧情的跌宕而挑眉，待丹妮斯讲完，她又是一声轻笑，“所以，你就愣头愣脑地跑来王宫救我了——就像你上一次来救我一样。”

　　“上一次也是伊内丝联合了凯伦要杀你，用母神留给克里斯的法阵。”

　　【“克里斯...你叫得倒是亲。”】佐立将信将疑，“若真如此，你上次来怎么不说？圣者后人的血做血魔法也是你编的？”

　　丹妮斯点了点头，解释道：“因为那时我难以解释信息的来源，太复杂了，你的命要紧。”

　　【“真是离谱...”】“凯伦我不在乎，但伊内丝是我哥哥，而你不过是个只见了两次面的陌生人。”

　　丹妮斯语气冷上几分，道：“我不是什么陌生人，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伊内丝和凯伦勾结，要用母神的法阵杀了你，你知道牠们离最后的钥匙有多近吗？圣克里斯博物馆里，有几根克里斯很在意的树枝——那是来自精灵的枝条，倘若被伊内丝或凯伦发现，你的灵魂现在正泡在深海里欺负鱼呢，而不是在这里，看着我的眼睛，称我为「陌生人」。”

　　【“那几根树杈子是精灵的东西！我必须尽快拿到它们...”】佐立想。

　　旁边的特级法师稍加思索，小声提示佐立道：“那几根枝条已经被她要走了，作为治愈您的奖励。”

　　“你需要的话，我可以给你——我是混血精灵。”说着，丹妮斯指尖生出鲜嫩的枝条，上面还缀着几片绿芽，她毫不犹豫地递给佐立。

　　佐立已经不知该先从哪觉得意外了，是丹妮斯随口说出的精灵身份，还是她过分大方地递上法阵最后的钥匙。

　　【“实现愿望的法阵啊...”】佐立犹豫着接过枝条，【“我要是许愿让丹妮斯死，神的力量也会帮我实现吗？”】

　　佐立的想法更像是一个恶劣的玩笑，而非真心实意，她觉得这样有意思，充满了讽刺意味——丹妮斯无私提供的帮助反过来害死了她。

　　丹妮斯想让她收住胡思乱想，道：“只有这一根，用完既毁，你最好想清楚了要用在什么事情上。”

　　【“只有一个愿望啊...”】佐立的愿望即刻蹦了出来，那件她最为渴求的事情——成为国王。

　　只要她等，她早晚都会是国王的，可佐立就是这样一个以自我为中心的人，她想当国王，那最好现在立刻马上就坐到王位上。

　　肯特亚是她的国家，这是她的王宫，国库里放着的都是她的钱——佐立一直是这样认为的，可她却不能完全掌控她的所属物，可以控制一切的另有其人。

　　这种感觉让佐立不爽，非常不爽。

　　【“母神会听到我许下的愿望吗...她也许会惩罚我。”】佐立把玩着手中树枝。

　　“你为何要给我这个？”佐立明知故问。

　　“我的诉求仅仅是让伊内丝死。”丹妮斯说，“至于你或国王信不信我叙述中的未来，其实并不重要。”

　　佐立的拇指摩挲着尚且柔软的枝条，笑道：“母王不会同意杀牠的，你不了解我的母亲。”

　　丹妮斯捧场地听着。

　　佐立一偏头，示意丹妮斯跟上，她自己背着手顾自沿花园的小路走去，似是闲庭信步般，她身后，「新圣者」和特级法师如同两个小跟班。

　　“你在民间有没有听过关于凯伦的闲话？”佐立开言问道。①

　　丹妮斯「嗯」了一声。

　　佐立追问：“你觉得她们说的对吗？”

　　“鉴于凯伦差点杀了你的行径，我觉得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佐立干笑，道：“是么，我不这么认为。”

　　花园墙上爬满九重葛，一片紫红煞是喜人，佐立辣手摧花，揪下纹理分明的花瓣来扔着玩，“在牠要杀我之前，我一直在试着杀牠。五次，还是六次...哼，都失败了。”

　　“那也不是牠害你的理由。”丹妮斯说。

　　佐立回头瞥了丹妮斯一眼，嘴角噙着笑意，却是嘲笑，“问题不在这里。”

　　问题在于，佐立想杀凯伦，怎么会失败呢？怎么会一直拖到凯伦有机会反将她一军的时候？

　　佐立继续漫步，“人们说，我母亲什么都好，唯独在男人身上犯糊涂，她太宠爱自家和友邦的两位王男了，给牠们旁男没有的自由，让牠们读书明理，甚至到了通过挑唆国王来干涉政务的地步。”

　　“我原本像你一样，以为这些话都是真的。毕竟，那是我的母亲，是我此生最崇拜、也是唯一崇拜的人。”【“我爱她，我怎么可能会不爱她？”】佐立突然哽住，过了片刻，才继续往下说：“我想，这其中最大的问题其实是在我身上——我太聪明了，终有一天会勘破谎言。”

　　克拉克国王干出的那些糊涂事都是男人挑唆的——这怎么可能呢？国王陛下是干嘛吃的？女人掌握着权力，就一定会有相应的责任，治理好国家是克拉克身为国王的责任，管教好男儿是她身为母亲的责任。现状归根结底来源于女人的选择，克拉克必须为她的选择所造成的一切负责。

　　“母亲需要男人，为她的昏庸背锅、为她的错误决策担罪责，曾经她试图对大臣这样做。但女人们不会容忍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于是她选择了伊内丝，伊内丝离开后换成凯伦，凯伦死后再换回伊内丝...”

　　女人永远富有创造力，克拉克给自己创造出了对男人的需求，她让男人的存在变得「有意义」。

　　佐立继而走到了爬满凌霄花的廊架下，未经修剪的喇叭状小花落了她满身，又坠落在地，被前后三人的脚步踏成烂泥。这些唯有攀附才能存活的植物，是因为园丁需要，才会生长于此的，小小的气生根扎进墙壁或木架，一边汲取养分，一边不断地向上爬。

　　佐立手中还把玩着丹妮斯给她的枝条。

　　“你会阻止我吗，丹妮斯？”佐立突然问了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

　　“我说了，我只要伊内丝死，其余的事情与我无关。”

　　“是么...”枝条在佐立灵活的手指间翻动，“那你会鄙夷我吗？”【“母神会惩罚我吗？”】

　　母神已经顾不上任何人了，丹妮斯想。

　　“不会。”她回答道，尽管她清楚佐立并不是真的在渴求她的认可。

第131章 未被珍惜的神恩1

　　丹妮斯要做的第二件事：去学院。一是质问她们用配子筛选机敛财之事，二是告知她们魔法将会消失。

　　这是克里斯为人类争取来的时间，她们必须赶在魔法彻底消失之前发展出足以替代魔法的科技能力。而始终处于技术前沿的学院必须起到带头作用。

　　很巧，丹妮斯再次到达塞坡恩提亚时，克拉克国王驾崩的消息也刚传到这里。

　　“怎么会这样，国王陛下不是一直都很硬朗吗？”

　　“据说是王男毒杀了她。”

　　“什么！太令人震惊了。真的假的？”

　　“王男已被新国王处以极刑了，若不是牠干的，怎会受此刑罚？”

　　“母神在上啊！可怜的克拉克陛下，她一定不会想到自己的男儿会做出这种事。”

　　“伊内丝王男为什么要这么做？那可是牠的妈妈。”

　　“谁知道呢，或许是牠疯了，男人总是情绪不稳定。”

　　...

　　人们饶有兴味地讨论这件国家大事，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角落里那位脸上带疤的奇异之人。直到她离开，才有人指着她的背影说：“哎？那人好像是传言中的新圣者。”

　　这一路上，总有人认出丹妮斯，其中不乏想追随她的人。但她的速度太快，别人实在跟不上，丹妮斯只好对那些人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她的请求和警告，她的话语被带着疑惑与不解的人传播到更远的地方。

　　丹妮斯不知道最终能有多少人真的会执行她的请求，她只能尽力地去做自己所能做的一切。

　　她第一次开始痛恨读心术的存在，原本丹妮斯无论如何都不会伭弃这具身体的。但现在，她宁愿自己像威威那样摆脱读心术。那样的话，她收获的希望说不定会多不少。

　　赶路期间，丹妮斯几乎不休息，因为只要睡着，她就会做梦。梦中她重复回顾着与克里斯的分别，空中威威飞翔的身影越来越大。她还梦见了多尔，漆黑的銮驾内，丹妮斯目不能视，只有耳边多尔虔诚的告解清晰无比地回荡着...众人的音容一次次地扰乱她的睡眠，直到她浑身冷汗地惊醒。

　　当然，还有开思米特，丹妮斯在梦中不断地复现与开思米特的会面。直到将那人脸上的每一根绒毛与每一道皱纹都记得清清楚楚。

　　于是丹妮斯不愿睡觉，尽量减少休息的时间，忽视疲惫的魔法用得越来越频繁，这样只会让疲惫不断积累，待到她站到学院门前，已近乎于摇摇欲坠。

　　丹妮斯向已然不在的母神祈祷，快点结束吧，她渴望能睡一个彻夜无梦的安心觉。

　　学院里，所有老师和学生都认得她。就算是新来的人，也听说过丹妮斯的威名与慷慨行为。有人上前来打招呼，赞扬她的著作、天资及宽广的胸怀，有人向她自荐，希望能赶上新时代的春风。但丹妮斯太累了，冷脸对着所有人。

　　她连假笑都笑不动了。

　　她的疲累被当成是上位者的自矜，学院人们对她热情丝毫不减。丹妮斯在人群中看到了布莱德黎，对方很急切地想要挤到她身边，声音隔着众人断断续续地传到她耳边：“...疤...原来你...你就是...”

　　丹妮斯张张嘴，想对布莱德黎说些什么，最终只沙哑着嗓子说了一句：“我要见校长。”

　　——

　　对于学院，丹妮斯总是下意识地信任。因为这是克里斯的「孩子」，有些不好大张旗鼓之事，丹妮斯愿意告诉学院。

　　现任校长阿瑟娜正坐在她两米多长的实木办公桌后，手指紧紧抠着座椅两旁雕着猫头鹰的扶手，关节因太过用力而发白，她花白的、卷曲的头发随着身体的战栗而颤抖，原本一看就充满智慧的脸犹如被时间定格，停留在丹妮斯说出「母神已死」和「魔法即将消失」时的表情，唯有面色由青转白再转黑。

　　秘书不适时地敲门进入，强行将惊呆的阿瑟娜唤醒，“校长，您...”【“这是怎么了？”】

　　阿瑟娜小幅度地动动僵硬的下巴，黑着脸佯装冷静地问：“什么事？”

　　“那个叫萨米拉的人又来了，她非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