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她感觉头皮发麻,下意识回头,身上的汗毛就一根一根竖了起来。
这趟街上的所有摊主、食客都停住了动作,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不对,不是盯着她。
这种诡异的场景中,饶初柳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颤,手脚僵冷,潜意识分析出了结果。
她顺着那些宛如人偶的人们目光看去。
城门外不知何时亮起一金一红两道光芒,一寸一寸地吞噬着黑暗。一眨眼的功夫,饶初柳只来得及将跑过来的茂茂揽进怀里,就听到外面隐隐响起不阴不阳的拖长声音:
“圣都少主到——城主回驾——跪迎——”
第21章 脱困再遇
饶初柳身后瞬间响起了接连不断地“扑通”声,一整条街的人,几乎都跪下了,只剩几个还捧着食物的人茫然地左顾右盼,似乎还没搞明白这是什么状况。
来不及细想,饶初柳再次将灵力灌入小腿,“嗖”一下跑到几个围跪着的摊主食客旁边,藏在两个胖食客身后,跪在地上,把茂茂塞进了自己的长袍下,心中叮嘱:“别出声!”
下一瞬,一金一红两顶轿子进了城。
三十二个轿夫抬金轿在前,轿顶上缀着的碎玉明珠纹丝不动,左右两边各跟着四个身穿白裙的美貌女子;八个轿夫抬红轿在后,轿旁跟着一个胡须整齐的中年男子。
饶初柳默默弯腰,降低被看到的可能性。
从美人到胡子男,没一个她能打过的。
那几个还站着的人这才意识到危险,慌慌忙忙地就要跪下,惊乱之余,其中一人手中捧着的食物不小心打翻,一个圆滚滚的肉丸子就一路滚到了路中央,正好停在金色轿子之前。满脸堆笑的胡子男看到这一幕,冷下脸,想也不想就发出一道风刃,削掉了那人的脑袋。
这人离饶初柳不远,脑袋“骨碌碌”落地的瞬间,温热的鲜血喷溅到她手上,她锁骨下的验毒珠顿时又烫了起来。浓烈的血腥气跟食物的香气混合在一起,饶初柳只感觉胃里一阵阵泛恶心,立刻擦去,并动用灵力封住鼻腔,跟其他食客一样面无表情地盯着地面。
她稳得住,刚才那几个一看就进来不久的人却瞬间瘫倒在地,尖叫道:“杀人啦!!”
胡子男慌忙看了前面的轿子一眼,暗骂一声“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就又发出了几道风刃。此时,金轿中忽然响起一个男声,漫不经心道:“阿珠,挡下。”
站在金轿左边最前面的美貌女子抬手,一道白绫倏地从袖口蹿出,刹那间拦在那几人之前,风刃“噌噌噌”地打在白绫上面,白绫完好无损,连道划痕都留下。
胡子男脸色倏地变白,忍不住扭头,求救般地看向红轿,道:“城主……”
红轿响起一个男声:“落轿。”
轿夫们放下轿子,饶初柳不着痕迹地透过缝隙往外看。一个看上去颇有气势的紫衣中年男子下了轿,缓步走到金轿旁边,躬身道:“少主,在下管理不善,惊扰少主……”
“惊扰?”金轿的左侧轿帘被一把掀开,一个看着十八九岁的俊美少年忽然探出头来,旁边的貌美女子极有眼力地拉住轿帘。
少年便将手臂支在轿窗上,似笑非笑地睨着紫衣男子,道:“本少主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死个人而已,能惊扰到本少主?”
饶初柳偷瞄一眼,就咽了下口水。
怎么会有人,从头到脚写着有钱啊!
少年穿着黑色盘金绣晶翅蝶的窄袖轻袍,头顶金冠上通透干净的红晶石在灵灯照耀下反射着灼灼光芒,金冠两边还垂着缀满小珍珠的金线流苏,看上去华贵至极。
一般人穿成这样,大概率会被饰物喧宾夺主。不过这少年倒是长了副金玉难夺光辉的好相貌,这些奢华的饰品非但没让他看着像个用来展示的珠宝架,反而映衬得他眉宇间自然流露的傲慢恣意如金刀出鞘,让人不敢直视。
饶初柳蓦地想起前世一种神话中的生物。
金乌。
同时,她也想到了少年的身份。
——圣都少主,司宫誉。
紫衣男子腰弯的更低了,道:“是在下不该叫这些新来的人畜扰了少主的耳朵。”
人畜!?
饶初柳瞳孔骤缩,再看旁边那些见到死人仍旧表情麻木、一声不吭的食客跟摊主时,就觉得一股寒意从地底顺着膝盖漫上了身体每一寸,冻结了她体内每一条筋脉。茂茂不知是也在害怕还是感觉到了她此时的惊骇,暖融融一团靠在了她腿上,好歹让她恢复了些许镇定。
冷静!她还得带着茂茂逃出去!
司宫誉饶有兴味地睨着紫衣男子,抬手勾了勾,道:“过来。”
紫衣男子凑近轿窗,饶初柳只听见“啪”响亮一声,紫衣男子的脸便重重偏到了一侧。旁边两个美貌女子极有眼力的过去,一个捧着玉盆水为司宫誉净手,另一个则端着托盘,上面放着一块帕子。
司宫誉边用帕子擦手边漠然道:“陈城主,你这巴掌挨得不怨。你的狗打了本少主的脸,本少主不能跟一条狗计较,只能从你身上讨回去了。”
陈城主忍气吞声道:“是!属下知道了!”
“瞧瞧,陈城主还觉得自己冤呢。”司宫誉嗤笑一声,把帕子扔到一个美貌女子手里,道:“阿光,跟他说说他哪儿错了。”
金轿左边第二个美貌女子便扬起下巴,将自家少主的倨傲学了个七八成,道:“有我们少主在的地方,轮得着你们吆五喝六?少主还没发话,你竟敢纵容自己的狗乱吠乱咬,不直接把狗打死,就已经是少主对你的爱护了!你还敢不识抬举?”
另一美貌女子道:“少主是看重你,才会亲手打你,陈城主,你可不要不惜福!”
饶初柳暗暗咋舌。
仅从目前的表现来看,邬崖川算得上真温柔,司宫誉也是真跋扈。
如果说邬崖川是她最想得到的奠基目标,司宫誉显然是她黄皮书册上最不敢招惹那一个。
司宫誉修为金丹小圆满,只比邬崖川低一级,地位、年龄、相貌,样样不比邬崖川差;虽然他身边虽跟着‘珠光宝气’‘金碧辉煌’八位实力高强、美貌多才的圣女,看似没有邬崖川洁身自好,但这八位美人只是司宫誉忠心耿耿的手下,与他并无暧昧。
唯独性格,他远不如邬崖川。
司宫誉性情飞扬跋扈,心狠手辣又极为自我,他要是看她不顺眼把她杀了,合欢宗还真不能拿他怎么样。
陈城主显然也觉得司宫誉很嚣张,他脸色更难看了,但还是恭声道:“舍下已备好宴席,还请少主容属下自罚几杯赔罪。”
陈城主再三请司宫誉回府,司宫誉扫了他一眼,意味不明地冷笑一声,就把支在轿窗上的手放下了。
旁边的美貌圣女适时放下轿帘,朝轿夫拍了拍手,道:“走吧。”
金红两顶轿子消失在街角,良久,摊主才带头站了起来,又回到各自的摊位上忙碌。而跪在地上的胖瘦食客起身,又若无其事的重新排队吃了起来。只有那些个逃出一劫的食客还瘫在地上,久久回不过神,只呆呆地看着不知从哪冒出来的跟摊主们差不多打扮的黑甲卫将地上分离的尸首、血迹清理走。
没多久,这条街就恢复了饶初柳初进城时的热闹,热闹到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饶初柳看着这副场景,想到‘人畜’二字,只觉得毛骨悚然。
站在她肩上的茂茂翅尖碰了碰她的脸,小声‘咕咕’道:“柳柳,你没事吧?”
饶初柳安抚地拍拍它的翅膀,没有说话。她环顾四周,找了个不引人注意的角落缩进去,往自己跟茂茂身上各拍了张忽略符,就摸出传讯玉符,打算跟素年求救。
讯息发出去好一会儿,却没有任何回应。饶初柳深吸一口气,仔细看去,才发现玉符上不管是素年、封度还是其他人的名字通通都由黑转灰。这意味着,她现在所在的‘花溪城’要不就是环境特殊,要不就有人布下了禁止城内人跟外界通讯的阵法!
饶初柳了然,求助是指望不上了,只能想办法自己逃走。
她站起身,正想着该怎么不动声色地靠近城门观察那个许进不许出的阵法是什么,就见一长队蒙面黑甲卫从金红轿子消失的拐角处跑出,在众食客中横冲直撞,时不时就有人掰过一个食客的脸看。那几个现在还没缓过神来、缩在另一角落里的人更是被黑甲卫们看了又看,逼问他们是不是修士。
其中一个黑甲卫喊道:“找到了吗?”
其他黑甲卫纷纷应道:
“没在这里。”
“我这边的不像是修士。”
这时,一个正逼问那几个人的黑甲卫突然兴奋道:“你看到冲撞城门的仙人了?快说,那个人跑什么地方去了?!”
不好,快走!
饶初柳当机立断,往自己身上拍了瞬移符,抱紧茂茂,发动了符箓。
空间微微扭曲,等着瞬移符启动的刹那,饶初柳瞧见其中一个被逼问的凡人颤颤巍巍地指了指她刚才所在的角落,几个黑甲卫便饿虎扑食般朝她所在的方向袭来。
“唰!”
饶初柳扔了颗一碰即炸的痒痒珠,冲在最前面的黑甲卫想也不想地挥出一道灵力。顷刻间,白色粉末漫天飞舞,黑甲卫们毫无防备,立刻捂着眼睛惨叫起来。
只这一空当,等离得更远的黑甲卫也扑过来时,饶初柳已经消失了。
如避雷符、平安符这种防护性符箓都是被动的,但寒冰符、爆炎符、瞬移符这种封印着一道术法的符箓发动都需要抽取主人的灵力支撑符箓的强度。饶初柳不敢用掉全部灵力,三息时间,算计着自己丹田里的灵气已经空了一半,她旋即切断了瞬移符的灵力供给,掉在了一处雕梁画栋的院落中。
屋里忽然传来男子的呵斥声:“谁?不是说了不许进我这里来吗!”
声音虚浮无力,脚步声沉重,这人好像是个凡人,还是个身体不怎么好的凡人!
饶初柳松了口气,还好这次运气不差。
她不知现在身在何处,但在听到屋内人离门口越来越近时,饶初柳果决地抱着茂茂跳到了旁边的大槐树上,并再度给自己跟茂茂贴上了隐形符跟忽略符。
她刚跳上去,门就开了,一只茶杯被掷出,“啪啦”一声,狠狠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一个枯瘦如柴的男子站在门口,面色阴郁,眼神死气沉沉地往外看。饶初柳抓着枝干的手指紧了紧,这男子正是之前在街市上撞到她的那位瘦食客。她那时只看到了小半张侧脸跟背影,现在看见整张脸,才发现此人虽瘦得不成样子,但五官却跟陈城主足足像了六七成,一看就知道两人之间多半是直系血亲。
所以,这里是城主府?
饶初柳有一瞬间想过要不要下去劫持男子离开城主府,但直到男子重重地摔门进去,她都没动。倒不是因为良心发现,她发现男子走到门口时,廊下摆着的几盆花无风自动,俨然是一个用来警戒陌生人气息的阵法。
好在摆设阵法的人或许对此阵并不熟悉,院落坤位少了一盆花,导致原本该串联这棵槐树覆盖整个院落阵法只堪堪罩住了房间。这阵法很基础,饶初柳会破,但破坏阵法时,布阵之人必定有所感应。
必须让这男子主动走到院里来!
这样想着,饶初柳却没着急,视线一寸寸扫着整个院落。
茂茂不安地用翅尖戳了戳她,用心音结结巴巴道:“柳……我……直……待?”
饶初柳同样用心音回道:“不会一直在这里,我先看看,这里还有没有其他阵法。”
答案是没有。
饶初柳懒得把心思用在揣摩城主府对这个很明显也是主子的男子到底重不重视上,她摘下一片树叶,翻手浮上灵力,掷向院门。树叶与门相撞,发出清脆地“叮铃”声。房间内,男子声音更烦躁了:“谁!”
他很快打开门,冷冷往外看,见大门没开,便又重重关门回去了。
这一过程中,饶初柳蹲伏在树上,一动不动。等她听到屋里拖曳椅凳的声音时,才不慌不忙又摘下一片树叶:“叮铃!”
“谁!”
“叮铃!”
“谁!”
“……”
来来回回折腾了几次,男子的怒火逐渐难以抑制。于是,在再一次打开房门后,他没再狠狠摔那扇可怜的门,而是脸色阴沉地踏出了门槛,气势汹汹地朝院门口走去,咬牙道:“我倒要看看,是谁敢这样作弄我!”
饶初柳把茂茂放到更高的树杈上,开始心中倒数,五、四、三、二——一!
就是现在!
男子脚跟刚过槐树,饶初柳就飞身下树,一脚踹在男子膝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