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也没指望一次就能成功。”她拿出两个蒲团,又拿出两瓶自己曾经酿出来的灵果酒,潇洒地坐在了墓碑一侧,然后仰头对着邬崖川笑,道:“不过今晚月色温柔,咱们相逢有缘,不如在你这手好字前不问前路、不论俗事地对酌一番?也算遥祝这位你敬重感激的刘姑娘安好。”
决定了,这次的人设——潇洒风流女郎君。
饶初柳只是想留一个新人设的初印象,没指望邬崖川真答应,但没想到邬崖川只是顿了顿,就就接过饶初柳手中的酒瓶,撩开衣袍坐在了另一个蒲团上。他打开酒壶,品一口,道:“好酒。”
又举了举酒壶,朝她微微一笑,道:“元道友,请。”
饶初柳也一扬酒壶,笑道:“请。”
既然三年内不能打其他修士的主意,饶初柳自然不会像‘刘翠初’时那样急功近利。
她说不问不论,就真一句都不提风月之事,两人你喝一口我喝一口聊着哪里的景致好看,哪里的灵果饭菜香甜。饶初柳赶路时虽没多少时间停留赏景,但见得多了能说得也多,邬崖川也游历了几年,其中也不乏重合之处,一时间倒也称得上相谈甚欢,没多久就喝下了好几壶。
喝着喝着,饶初柳就看到眼前的邬崖川已经成了残影,她本能地记着如今的人设,“唰”一甩折扇,憨笑道:“真人……你走了啊?后会有期,下次……下次再……”
她眼前一黑,不受控制地后仰,倒进一个温暖结实的臂弯里,睡了过去。
恍惚中,饶初柳听到有人轻笑一声,她费力地睁开粘在一起的眼皮,就见一道黑影正背对着她站在墓碑旁。他低头看着坟冢,温声道:“你能活下来,真的很好。”
是啊,真的很好。
饶初柳迷迷糊糊地想着,这次是邬崖川拆穿她身份的最好机会,既然他没能开口,以后再想揭破,她可有理由不认喽……
她拂开枕边的扇子,翻了个身,搂住旁边软绵绵的东西,睡得更踏实了。
第20章 宿醉启程
饶初柳是被太阳晒醒的。
她恍惚地睁开眼,揉了揉宿醉后有些胀痛的太阳穴,手撑着被褥坐了起来。
等等!被褥?
饶初柳倏地清醒过来,低头一看,她身上盖着一层被,身下垫着一床,连枕头都有。邬崖川已经不在这里了,只有一层若隐若现的防护屏障把她跟‘刘翠初’的坟冢都包裹在里面,石头供桌上还放着一沓灵饼、一个竹简跟纸条。
她拿起纸条,心想原来邬崖川还真没骗人,他被子确实挺多……
纸条上写着:“元道友,竹筒内是清神茶汤,道友可用来提神醒脑。你我二人萍水相逢,有缘月下对酌,已是幸事。后会难期,不必再挂牵,在下去也——邬崖川。”
这意思很明显,这次喝酒已经是他们最大的缘分了,以后还是不必再见了。
好嘛,又被隐晦地拒绝了一次。
不对,这是元垂思这个马甲的第一次!
饶初柳拿起竹筒,感觉挂在锁骨下的验毒珠仍旧冰冰凉凉,就把里面淡黄色的茶汤喝了下去。
茶汤香气宜人,清爽甘甜,一口下去就有一股清凉之气上涌,舒缓着饶初柳隐隐酸胀的神经。只几息时间,她的宿醉症状就全部消失了,只觉脑袋神清气爽。
什么时候她也能这么有钱?
饶初柳心里又偷偷羡慕一回,破开屏障朝小溪行去。
或许是考虑到她实力不济,这屏障竟还是双面的,从里面开一触即破,从外面开则仍是金丹圆满的水准,能够继续护住‘刘翠初’的坟墓。她来回穿梭着,从里外分别感受了几次,遗憾地发现跟术法大全上形容的差距很大,不知道是不是星衍宗的独门术法,反正能被她学会的可能性不大。
手脚麻利地把碑立在小溪旁,饶初柳就赶回了四季客栈。
茂茂正在封度的房间里,正站在盆架上摇摇晃晃地练抓握,封度则斜倚在床柱上,翻着一本封皮上印着《月下鉴花》的书,看得津津有味。
见她从窗户里跳进来,封度一骨碌坐起来,惊讶道:“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饶初柳瞥了眼书名,心情忽然有点古怪,喃喃道:“我倒是想回来更慢一点。”
封度觉得自己听错了,道:“什么?”
“我是说,我只是在一个地方挖坑埋人,自然比不得封师兄东奔西跑的辛苦。”饶初柳摇着折扇,笑道:“泷水镇这边的事已经结束了,师兄,咱们去花溪城吧!”
花溪城距离泷水镇不近,赶到至少得一旬。
封度操纵着粉绸赶路时,饶初柳便坐在粉绸上,不是捧着书背诵机关阵法,学习变换修为的术法,就是冥想修炼;封度落在荒僻处休息时,饶初柳就拿着那本《扇舞》似模似样地开始练习挥扇。也不单她自己努力,连戴了个仿真鹰头帽的茂茂都躺在粉绸上一边鹰嗥,一边练习抓握树枝,昼夜不休。
在这种环境中,饶初柳仍旧十分专注。
她学习能力向来不差,几天下来,虽还称不上懂,但已经将储物戒里的书都背了下来;扇舞威力虽然欠佳,但招式已经学了个七七八八,看上去十分唬人。只唯独修炼成效不高,但或许是浮生丹的滋养,她修炼速度也比从前快了一丝丝。不过,练气二层到三层的瓶颈仍旧比城墙还厚,迟迟看不见磨破的希望。
这期间,封度看这对主宠的眼神从惊奇到恍惚再到敬畏,到最后,他甚至不敢跟饶初柳多讲话,就怕耽误了她练功的时间。
粉绸再一次落到丛林中时,饶初柳拿着银扇正打算找块空地练习扇舞,就听到封度忽然叫住她:“小师妹!”
她回头,就见封度表情荡漾地把传讯玉符收回储物戒,走了过来,道:“小师妹,佳人有约,三日后咱们花溪城见。”
此处距离花溪城不远,按照茂茂的速度也就半天的路程。
饶初柳揶揄地瞥他一眼,越发潇洒地“唰”展开折扇,调侃道:“也是,师兄已经素了这许多日,觅食前若不暖暖胃,等到了花溪城,只怕消受不了那里的大餐哪!”
封度屈起手指就敲在了她头顶上,没好气道:“你个还没奠基的小丫头作怪什么?别跟那些家伙学着开口就戏弄人。”
饶初柳以扇掩笑,就见封度从储物戒掏出个玉瓶递给她,道:“喏,收着吧。”
什么东西?
饶初柳接过玉瓶,打开,里面赫然是一颗印着金色的龟甲纹路的紫色丹药。霎时间,她只觉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捏了一下,喉头发堵。这种感觉很奇怪,她平时甜言软语说个没完,但此刻,竟然一句都想不起来。
师兄太大方了……
这人情还不起……
她憋了半天,才吐出一句:“师兄,这可不大吉利啊。”
封度白了她一眼,嗤笑道:“还有什么比你下山还没一旬就死了一回更不吉利的?”
茂茂笑得差点从树上掉下来。
封度似乎是还想吐槽两句,但不知为何又憋了回去,道:“这药也就是在外面罕见,但在咱们宗可算不上稀罕,空时道尊可是咱们许师姑祖的相好……”
他轻咳一声,得意道:“之一,许师姑祖可没少赏下来,外面能买得到的几乎都是咱们卖出去的。你就是入门时间太短,没碰上师姑祖回宗门,不然还用得着我给你?”
她的女神许嬅光!
饶初柳兴奋地竖起耳朵,然后,她额头又被敲了一下。
封度无语道:“你能不能别每次听到许师姑祖的时候就这么兴奋?我怀疑要是许师姑祖勾勾手指,你人在西域,都能立马启程往归望山来。”
哪用勾手指啊,她不是听到许嬅光的名字,就跑来了吗……
饶初柳干咳一声,脱离元垂思的人设,朝封度扬起一个小师妹专用元气笑容:“封师兄跟其他师姐师兄勾勾手指,我也会从西域赶回归望山的。”
“知道你乖。”这点封度信,他们合欢宗弟子说是团结,但也只是对外,内部为了看上同一个猎艳目标或者抢机会之类的,也没少闹矛盾。能像这样所有弟子都将其当成自己妹妹的,饶初柳真是头一个。
可他们这样,也是因为小书呆值得。
银清受伤时,她忙前忙后照顾地体贴入微;月溪遇到难题时,她将所有解决办法复刻在玉简上送过去;颜芷回归望山时,她也是唯一一个耐心倾听她所有废话并给出积极反应的……
比起银清她们师姐,小书呆对他们这些师兄其实没那么亲近,他也曾无意中听到过饶初柳跟银清说的话“……我确实想跟师兄他们保持距离,一来合欢宗如今便是我的家,我是把封师兄他们当成亲兄长的,若亲密些总觉得背德;二来我也知道,至少封师兄对师姐来说是不一样的,其他师姐跟其他师兄之间也各有故事,我既然有机会做你们的小妹妹,又怎么愿意为了区区奠基之事,便让师姐心里不痛快呢?”
当然,不亲近也只是在接触上,他们这些师兄的口味跟喜好也照样被饶初柳记得清清楚楚,只是相较师姐妹之间的亲密差距有些明显,才被他们看出避嫌的态度罢了。
不过这样一来,他们这些男弟子也确实都把她当成了妹妹,一想起助她奠基,便觉得别扭,更有一种自己是禽兽的错觉,谁还对小师妹下得去手啊?!
只是谁也没想到,小师妹出来找外人奠基,竟然能碰上这种事。
封度叹了口气,拍拍饶初柳的脑袋,盯着她把浮生丹收起来,就坐上粉绸离开了。
天边粉云越来越小,逐渐成了一朵热烈盛放的杜鹃花。饶初柳收回视线,朝茂茂招招手,道:“走吧,咱们先去花溪城。”
封度停下的位置本就距离花溪城不远,等到子时,一人一宠也总算赶到了花溪城外。
修士城池是没有宵禁的,饶初柳坐在茂茂背上,就一眼瞧见了不远处华灯璀璨的不夜城。都已经这时候了,街上依旧攘来熙往,一股甜辣混合的食物香气扑面而来,香得茂茂肚子都忍不住“咕咕”叫。
不愧是灵食节啊,都这么晚了,人还这么多!
饶初柳心中感慨着,把已熟练掌握抓握技能的茂茂放在肩上,仰头看了眼匾额上黑底白字的‘花溪’,摇着银扇就进了城门。
城内比刚才在天上看见的还要热闹,从城门口到目之所及的街尾摆满了大大小小的小食摊子,食客们游走在各摊位间大快朵颐吃得满嘴流油,各个表情享受,连话都顾不上说。
茂茂咽着口水,道:“看着好香啊!”
饶初柳在心里回道:“咱们先去找个客栈落脚,告诉封师兄后,再出来吃东西。”
她视线扫向周围,心中忽然有些微妙。
正常的城门两边都会有些专挣跑道介绍费的,这点修士跟凡人区别不大,没道理花溪城没人想挣这份钱。可现在,城门两侧虽被打扫得很干净,但空无一人,被热闹的街景衬得都有些寂寥了。
饶初柳又转头看向街道。
也对,这时候跑腿带路哪有支摊子赚得多。
她往前走,打算找个客人少些的摊主问问哪家客栈便宜,就见旁边的摊位上,摊主将铁板上油滋滋的肥肉装进荷叶,递给面前大概有二百多斤的男子,男子接过荷叶就径直塞进嘴里,然后将一颗红色的圆形石片扔进了摊位上的木桶中,又往下一个摊位上去了。
那石片是什么?花溪城的货币吗?
饶初柳刚想凑过去问,脑袋闪过一念,忽然顿住,脊背、手臂上都泛起了瘆人的凉意。
她抬眸看着整条街,才发现,这条街安静的有些过分,除了摊主制作食物跟食客走动咀嚼的声音外,竟没什么人说话。
街上食客大致分为三种,一种尚且还算是正常;另一种像刚才那位男子那般痴肥,胖到能挡住身后数人;最后一种则极瘦,且这瘦也并非正常的瘦,是那种毫无弹性的松弛表皮被骨头勉强支撑着的形销骨立的干瘦,就像是里面的脂肉、水分都被直接抽出去了似的。
他们神态也不同。
正常体型的食客们路过她时还会好奇地看上一眼;胖食客们沉浸在美食中头也不抬;瘦食客们最奇怪,他们目光呆滞,麻木地走、麻木的吃,不像是享受,倒像是在完成什么任务。路过她时,也像是看不到她一样,要不是饶初柳及时躲闪,只怕会被他们撞个正着。
最关键的是,这些食客穿的也奇奇怪怪,有些胖食客上身穿着的粗布麻衣短打破破烂烂地贴着身体,脚下的破旧草鞋却快被挤爆了,露出肿胀的脚趾;有些瘦食客身上的绫罗绸缎却松松垮垮挂在身上,像是两方互换了衣裳似的。
饶初柳摇扇的速度加快了几分。
即使是最底层的练气一层修士,力量也能超过凡人中的正常男子。除非他们像沈自捷那般自暴自弃,否则就算是打猎做苦力,也能保证衣食无忧,绝不可能穿得如此不体面。
这些人是凡人!或者说,大部分是凡人!
饶初柳佯装在挑选食物,视线似无意地扫过那些摊主。他们也很瘦,头脸都被黑布结结实实的包裹起来,只露在外面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锅灶。他们甚至不抬头看面前排队的食客们一眼,饶初柳从旁边走过也没人招呼,只熟练地做着食物,实在看不出来是不是跟瘦食客们一样。
忽然,饶初柳肩膀被人撞了一下,相撞那一刻,她锁骨下的验毒珠倏地热起来,烫到皮肤发疼。
她猛地转头,就见一个身材高挑的瘦削食客身体微微晃荡了两下,就端着食物面无表情地走了过去。
茂茂差点被撞下去,扑腾着翅膀落回饶初柳肩膀上,怒道:“这人眼瞎了……”
饶初柳一把掐住了它的尖嘴,摇着银扇从容转身,学着周围食客的模样不动声色地往城门口挪。等走到街口第一家食摊时,她蓦然转身,灵力灌进小腿,拔腿就往城门口跑。
这‘花溪城’不能呆了!
饶初柳冲到城门口,“砰”一头撞在了看不见的墙壁上,被硬生生弹倒在地。茂茂也掉到了地上,“咕噜咕噜”滚了两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