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濯面色不变,手背却已暴起青筋。
白奕咧开笑:“啊,不好意思,原来她没送过你啊,真是失礼了。”
噗呲——
玄濯一剑扎穿他心脏。
随后又拔出剑,在他其他完好的部位也戳出了几个血窟窿。
不料这彻骨的痛楚却令白奕更加疯狂,他几近失智地嬉笑道:“呵呵……咳……兄长,你知道我遇到弦汐时,她是什么样子吗?那可是你没见过的美景……真叫一个我见犹怜啊。对了,那个时候,她应该还是从你那里跑出来的吧?哈哈……唔咳……”
他一边说,一边被玄濯拿剑在要害处贯穿,血浆四溅至地面,积出大滩惊心的红湖。
玄濯双目染赤,完全没了耐性,高举起剑准备砍掉白奕脑袋,彻底了结他这条狗命。
然而就在剑锋下落那刻,一道天雷唰然破开海水,轰隆降了下来!
眼角白光一现,玄濯即刻闪身躲避,再看原处时却已没了白奕的踪影。
玄濯静默片刻,目光沉郁地仰头望向上空。
——祖伊把白奕带走了。
也是,还没到那个时候,祖伊不会允许他对亲兄弟下杀手。
玄濯慢慢收回轩辕剑,转头看向当下龙宫里还算完整的一隅,与被关在结界内、默不作声的弦汐对上视线。
第58章 永远在一起
“铿锵”一声,轩辕剑被随意丢到一边,玄濯阔步走向结界内的弦汐,同时右手稍抬,令塌毁的龙宫恢复原状。
弦汐抱腿蹲坐在地上,不声不响,半垂的眼眸黯然失焦。身上披着的宽大黑袍逶迤于地,如同黏稠泥潭,将她整个人笼罩在内,浓重而压抑。
视野内落下沉沉阴影,是玄濯站在了她面前。
“刚才都看清楚了吗?”玄濯略微低头,噙着笑问。
那笑意带着血腥未散的平静,显出几许偏执和扭曲。
弦汐眼帘轻动,没看他,也没回应。
玄濯纡尊降贵地屈膝蹲下,伸手想抬起弦汐的脸,目及手掌残留的血液,又顿住,召水清理干净,才继而挑上她下颌。
那双凶戾却傲慢依旧的金瞳,直直望进毫无光采的乌眸,有着专属于胜利者的骄矜:“你找其他任何人,都比不上我,哪怕是我亲弟弟也不例外。我才是你最好的选择。”
弦汐木然不语。
玄濯亲昵地凑近她,另一只手抚上她脸颊,眉眼微弯:“我帮你收拾了蒙骗你欺负你的人,不给我点好处吗?”
“……”
良久也没得到一句回答,玄濯神色渐渐晦暗,他紧捏弦汐尖细的下巴,阴恻道:“怎么,得知你的未婚夫婿其实是个满口谎言的骗子,就这么让你难过?”
“玄濯。”弦汐抬眼看他,眼神空洞而生疏:“我是你们的战利品吗?”
玄濯哑了下,一瞬间,所有的高傲与愠色悉数褪去,甚至带了细微懊悔:“……我不是那个意思……”
低迷的尾音未消,弦汐罕见地出言打断:“你和白奕,你们是一类人。一样恶心。”
一个折辱她,自作主张让她当他的情人。一个欺骗她,把她当做报复的工具。
弦汐回忆起当初昏厥前的一幕,现在想想,那应当也是白奕伤的她。
——他和玄濯真不愧是亲兄弟。
听到弦汐这句话,玄濯登时露出碰到苍蝇一般的表情。
他张口欲争辩些什么,却在撞进那满目的疏冷枯寂时止住。
“……或许吧。”唇边苦涩地提了提,玄濯偏开眼,“谁让我们是兄弟呢。”
这突如其来的现实令弦汐胃里翻涌,几乎想吐。
腿脚已有些发麻,弦汐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想要离开这座金碧辉煌的囚笼。
手腕被玄濯抓住。
下一刻,不由分说的力道拖着她走向寝殿。
——转身时幅度并不算大,却让弦汐轻颤着,无力地噗通跪倒在冰凉的玉砖上。
她甚至感受不到泪水流淌,眼里只剩下灰暗,“你放过我吧,玄濯,你放过我。”
她一分一秒都无法在这里待下去,与玄濯共处下去。
圈住手腕的长指微微抖动,似是在压抑什么深重的情绪,玄濯回首睨她一眼,一言不发,就着这个姿势,继续把她拖向寝殿大门。
那敞开的幽暗门洞,如同能够吞噬性命的深渊巨口,弦汐仅是看着,就已感到喘不上气。
她被迫磕绊跪爬在玄濯不断前行的脚后,声嘶力竭地哭喊哀求,却无法阻拦他分毫。
到最后膝盖抵着坚固的门槛,弦汐高举的双手勉强合在一起,摆出最卑微的恳求姿态:“我不要……我不要进去……求你了……求你……”
弦汐对这个姿势印象很深。
以前小渔村的那个家里,养了条狗,叫阿财。阿财很老了,爹娘盘算着要把它卖到狗肉铺,换些银钱。狗肉铺的伙计来牵狗那天,阿财大抵是意识到了什么,一声也没有叫,只在被拽着后颈往外走时,那双浑浊的老眼含着泪望向爹娘,两只前爪合十上下摆动,带着最深沉的绝望无声乞求。
最终,娘亲到底是心软了,把阿财牵了回来。
弦汐觉得,她现在的处境和阿财差不多。
或许做出同样的举动,也能收获到玄濯一点怜悯。
然而玄濯半点没有停顿,那只握着她的手猛一用力,将她提进寝殿。
大门“砰”的一声豁然关紧,所有的光都被屏蔽在外,也彻底泯灭了弦汐眼中的神采。
她像个提线木偶一样,又被玄濯放置到床上。
许是因为在战斗中尽情发泄了一场,玄濯看上去平定不少,他在床前空余处踱了几圈,寂然坐上床沿,抓住弦汐的小臂往床褥一放:“凉吗?”
掌底触碰到一片凉意,弦汐暗淡的眼微移,显出丝缕疑惑。
玄濯道:“你不在的这段时日,我连躺上这张床都觉得孤寂空冷,索性就没再睡过。”
“……”
“我不眠不休地找你,搜寻有关你的任何踪迹,生怕你在哪里出了意外,悄无声息地就没了。我跟我父王吵架,迫使他点头准许婚期延后,又到处跟人说,我有了心爱的人,她不是我的情人,我会正正当当迎娶她,让她与我结为夫妻,我马上也是有家室的人了……”
玄濯宛如被抛弃许久后,满腹幽怨终于得到宣泄一般喋喋不休,说到这里又戛然而止。
那比弦汐宽健许多的身躯向她靠近,眼里却盛着无尽的委屈和悲愤,以至隐隐闪着泪光:“可就在我夜不成寐心惊胆战的这些天里,你又在做什么?”
“……你在和别的男人花前月下,谈婚论嫁,甚至那人还是一直与我作对的亲弟弟。”他咬牙切齿。
今天这百转千回的经历,就像是往玄濯脸上狠狠扇了无数记耳光,让他难堪得彻底,也恼怒得彻底。
一想到他苦苦寻找的人就出现那么多天族都收到的婚帖上,他就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看着玄濯面上的怨怼指责,弦汐只觉心头无名火起:“你有什么脸面说这些话?难不成你以为我和你是相爱的,以为我很想和你成家?”
玄濯一僵,脸色霎时无比难看。
弦汐一字一句道:“我跟白奕、跟其他任何一个人谈婚论嫁,那又如何?和你有什么干系?”
玄濯倏地收紧握着她小臂的手,“和我有什么干系?和我有什么干系?!你怎么能——”
话音断在这里,他粗喘着气,却是不知道该如何接续下去。
……是啊,和他有什么干系。
他是弦汐的什么人。
酸热漫上眼眶,玄濯声腔里不禁染了一丝哽噎:“你怎么能这么对我?你以前不是喜欢我吗,我现在也喜欢你,我们当然是相爱的。脸面,我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去抢婚了,我还要什么脸面。我现在只想和你好好地在一起,你为什么就不能对我好点?”
他自私又霸道的逻辑听得弦汐心力交瘁。
弦汐闭了闭眼,不愿再争论什么,低头去掰玄濯的手,“我不喜欢你了,也不想和你在一起,你离我远点。”
这话令玄濯心痛得深彻。他愈发抓紧了弦汐:“我不信,你撒谎。”
弦汐没有回应,侧首垂着眼睑,仿佛与周围的一切隔绝开来,也与他隔绝。
玄濯感到前所未有的悲愤,他几百年来就喜欢过弦汐一个,弦汐怎么能这样伤他的心,让他难受。
他就这般看着弦汐,越看越难过,狭长的眼眸不消片刻便溢满了泪:“是因为白奕吗?你喜欢上他了,所以想跟我分开?”
“……?”弦汐现在属实不想理会玄濯,可她更不愿被这样误会,于是道:“不是。”
“那你为什么要跟他成婚?”
“他说家里有人出事,想冲喜。”
听到这解释,玄濯稍稍松气,同时又有些气愤:“就因为这么个破理由,你就同意了?这是成婚,又不是别的什么无所谓的事情,你怎么能随便答应。”
弦汐安静几秒,低低道:“有什么大不了的,反正是假的。”
玄濯一哽。
弦汐掀起眼帘看他:“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假把式罢了,干嘛那么在意。”
“……”半晌无言,玄濯喉间咽了咽,声音降下:“你是不是气我要跟涂山成亲,拿这个报复我?”
弦汐疲倦地闭上眼,缩在床角:“你想多了,我做什么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玄濯心头微微冷了下。
可看弦汐小小的一团蜷在那里,他又忍不住屈膝上床,将她整个抱住,忘记收回的龙尾轻轻晃了晃:“弦汐,别生我的气了,你跟我成亲好不好?就在这里,我们有个家。”
这短短的几句话,却让弦汐感到尖锐的刺痛。
家。
跟玄濯吗?
这极具归属感的字眼令弦汐有瞬息动摇,旋即又酸涩地湿了眼眶。
她下人间这趟,从未想过有一个家,更没想过跟玄濯有一个家。
如果没有发生这些事,如果她和玄濯一开始就真心相待,如果玄濯不会另娶他人……
她或许真的会跟他有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