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汐也愣住了,她摸了摸脸颊,满手湿凉。
啊,她哭了。
弦汐有些意外,她还以为自己的心早就死得透透的了,再也不会为玄濯触动分毫。
没想到还是会因为他的言行而悲伤落泪。
……不对,不是因为他。
一定是因为孩子,因为玄沐和玄叶。
脸上错纵的泪痕还没有干涸,弦汐不想再在任何人面前哭得这么难看,于是抬手去擦。
怎料那泪痕却越擦越重,更多的泪源源不断地从眼角流下,弦汐擦得眼睛都发疼,手背和胳膊上满是水渍,却仍旧没有停下。
别哭了,别哭了……别哭了!弦汐愤恨地在心里喊着,几乎想把这双泪流不止的眼睛给挖去。到了后面,她索性抱着头,无奈又自暴自弃地失声痛哭起来。
玄濯脸上的神色尽数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片空白。他惘然站了一会,才仓皇地为弦汐抹泪:“弦汐,别哭,别哭。”
太久没做过这个举动,他显得有些生硬。
擦过泪,玄濯才想起来,他或许该先说:“对不起。”
然而他这一句淹没在弦汐的哭声里,如此微不足道,不值一提。
玄濯本以为,弦汐会打他,骂他,又或是像不久前那样用簪子扎他。
他没料到弦汐会哭,甚至哭得这么惨。
无措地僵立片刻,玄濯将弦汐抱起来,坐回椅子上,一手轻拍她的背,“不要哭了,弦汐……你想让玄沐玄叶去天宫对不对?我明天就带他们去,让父王承认他们是天族的皇子。你、你想让玄沐继位太子,好,我答应,我也会保护好他,不让他受伤。……你还想要什么,我都会满足你……你别哭了……”
弦汐也不想哭。
如今哭泣又有什么意义。
只会让她更像一个可怜虫。
可是眼泪就是止不住。
玄濯紧紧抱住她,“弦汐,我爱你,我真的很爱你。”
这话语如同诅咒般钻入耳朵,弦汐一时窒息得胸腔发闷。她满面灰暗,艰涩道:“是,你爱我,你也得到我了,你还想怎么样?”
“你也爱一爱我吧。”玄濯卑微地乞讨,“哪怕只给我一点点真心的喜欢也好,就像我们以前一样……假装也可以。”
弦汐哭红的眼望着他,连呼吸都透着无力:“那你不如剜了我的心脏吧,那样,总比现在这般互相折磨来得痛快些。”
“……”
殿门外,坚固的结界将内外声音完全隔绝开。
玄沐跪在门口,垂首不语,玄叶坐在鎏金铜麒麟背上,脑袋同样耷拉着,金瞳却幽暗地盯着雕花木门。
安静守了半天,玄叶没事找事地喊道:“兄长,父君不会因为你把腿跪断了就放母妃出来的。”
“……”
玄沐没应声。
他一点也不想搭理玄叶。
家里刚出现一点和睦的苗头,就被玄叶以这么极端的方式无情踩死在胚胎中,
都拜玄叶寥寥几句话所赐。
玄沐现在真是见到玄叶就烦。
不知过了多久,殿门终于吱呀一声打开,玄濯抱着裹在他外衣里昏睡的弦汐走了出来。
玄沐玄叶当即跑了过去,却又驻足于玄濯五步开外,抿唇不出声。
“都回去。”玄濯嗓音淡然,依稀掺着些沙哑,“今晚收拾收拾,明天带你们去九重天见祖父。”
两人怔了怔。
祖父?
天帝祖伊?
瞧见弦汐那明显泛红的眼圈,玄叶冷声讽刺:“去干嘛?当着他的面再给你的妻儿赔罪吗?”
玄濯脚步顿住,回首,眸色寒凉:“再说这种话,我就卸了你的胳膊。”
玄叶脸色变了变,恨意至深地望着他。
玄濯视若无睹,继续往前走,“你们跟他见一面,然后就在天宫等着册封仪式吧。”
“册封仪式?”玄沐有些懵,“册封什么?”
话音未落,玄濯却已抱着弦汐消失,径自回了寝殿。
玄叶撅撅嘴,轻蔑地朝他哼了声:“还能册封什么?册封我们为天族的皇子呗。”
玄沐不解:“可我们现在不就是皇子吗?这里的宫人……”
“这里是这里,天族是天族,”玄叶都懒得跟他解释,溜达着朝后花园方向走去,“天宫本来不让我们进去,现在父君带我们去,不就是变相说明他会让天族承认我们的身份吗?”
“哦。”玄沐没有因弟弟的嫌弃而脸红不满,谦逊认可了自己的愚钝。不过看着玄叶远去的背影,他心里没来由地感到些许不安,于是跟上玄叶,问:“玄叶,你去哪里?”
玄叶回头瞥他一眼:“花园。”
玄沐皱眉:“你又去花园干嘛?”
“不高兴,准备找点麻烦。”
“……”
玄沐不放心地跟了他一路,玄叶被他跟得郁闷不已,随口吞下一个路过的宫人。
“啊啊——!!”
宫人的尖声惨叫只冒出个头,便泯灭于玄叶口中。
血液飞溅到脸上时,玄沐甚至都没反应过来。
而回过神后,他第一反应居然是:
原来人偶也会尖叫啊。
这一刻玄沐突然意识到,他其实也跟玄叶一样冷血,没比他良善到哪去。
这念头仅出现一瞬便被玄沐迅速压下,他怒然抓住玄叶胳膊:“我不是跟你说过不许再做这种事了吗!不然我就——”
“就告诉父君?”玄叶白净的指腹抹去嘴角血迹,泰然笑道:“那你去啊,现在就去。”
“……”玄沐咬紧牙。
玄叶一把甩开他的手,晃晃悠悠地在花园小径上漫步,许久也没听背后那人离去,他便说:“你再不走,我就继续吃。”
玄沐僵了僵,负气离去,不想再管他。
而他也没发现,就在他走后不久,玄叶闪身进了花园尽头用以放置灵器仙品的库房。
-
翌日,去往天宫的时辰很早,早到玄沐玄叶都没来得及向母妃请安。
玄沐一步三回头,纠结再三,拱手对走在前方的玄濯说:“父君,儿臣想去看一看母妃。”
玄濯微顿,平静道:“你母妃需要休息,别去打扰她。”
“可……”
“母妃需要休息,是因为被父君弄伤了吗?”
玄叶抢在玄沐前头,状似天真地扑扇着眼睫问。
玄濯没理会,直接带他们离开了龙宫。
一切都进行得十分顺利。
祖伊许是到了岁数,对含饴弄孙之事极有兴趣,他宽容地允许了玄濯带玄沐玄叶进入天宫,与他见面。两个孩子对天宫景象颇感新奇,到了祖伊面前也没放肆胡闹,皆是乖顺行礼。
玄沐虽能力平庸,但胜在沉稳懂事,玄叶天资出众,又活泼讨喜,三代人聚在一起,竟也有些和乐融融的氛围,好似过往从未有过龃龉。
期间,玄叶随口问了句,母妃以后是否能进入天宫。
祖伊静了下,说,不行。
玄叶便没再问。
玄濯看了眼他神情,好像并不是很在意的样子。
见过祖伊后,玄濯亲自领着两个孩子前往东玄宫,路上,他淡声嘱咐:“你们住在西殿,平时不要往东殿走。”
“为什么?”玄叶笑问:“莫非东殿住着你的妻……”
玄濯冷冷斜睨他。
玄叶识时务地闭上嘴,金瞳却活跃地流转着辉光。
玄沐眼角觑着玄叶这模样,昨日那股莫名的不安感愈加强烈。
而当天晚上,他不安的预感便有了实质——
夜半时分,玄叶进入东殿,用捆仙索捆住玄煜,将他生生吞了下去。
天宫的夜晚依旧金乌高悬,阳光照耀之下,吞掉同类龙族的玄叶,神格破损,堕入魔道。
时隔两百年,天宫再度升腾起千丈魔焰,遥胜日辉的殷红火光飞速吞噬玉砖金瓦,亭台楼阁,绵延数千里不绝。
玄沐匆忙赶到火势蔓延的起点时,只瞧见玄叶站在玄煜寝殿前,冷漠面容上爬满诡谲魔纹,他单手掐着涂山萸的脖颈,在她痛苦狰狞的表情中,掏出了她的心脏。
玄濯闻讯立刻从东海龙宫赶了回来的,他脸色难看地镇压魔焰,制住玄叶。
“为何这么做?”他问。
玄叶仰起头,笑得妖冶又可怖:“不让母妃踏入的地方,就不必存在了,欺负母妃的人也都得去死。”
他直愣愣看着玄濯,“父君,你也该死。我会杀了你的。”
玄濯漠然回道:“希望你有这个机会吧。”
他将玄叶押到了祖伊跟前。
神龙相食,天子堕魔,天帝祖伊震怒不已,当即召来三十三重天雷惩处玄叶。一道又一道巨雷重重轰在年幼的黑龙身上,尚且稚嫩的龙吟嘶哑而凄厉,声声泣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