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
弦汐稍稍松出一口气。
一旁的玄濯侧眼瞧着他们母子情深,目光在弦汐披着单衣的瘦削身形上略微停顿,不咸不淡道:“进去说吧,外面凉。”
弦汐正好也等得有些累,于是牵着玄叶,往前殿折返。
她牵着玄叶,玄濯便从另一侧牵着她。
若换做以往,弦汐定当会迅速躲开,可这次她却没有躲,只顺从地任由玄濯拉住她的手。
这一细微变化被玄叶看在眼里,玄叶眼神变了变,默不作声地转向别处。
宫人替他们拉开大门,碰巧,听到声音的玄沐也正要从里面出去。
——一打眼,就见他们三人像是和睦的一家子般,并肩走了过来。
这画面深深刺痛了玄沐的眼睛,他移开视线,淡声道:“父君,母妃,……玄叶,你们回来了。”
注意到他神色里丝丝消沉,弦汐下意识要松开握着玄叶的手,去安抚玄沐。
然而指尖松懈的一瞬便被玄叶不高兴地用力抱住。
弦汐又试着用另一边,岂料玄濯也不肯放手。
她没办法,只好俯着身,尽量凑近玄沐,“玄沐,你怎么在这里呀?不是说要去书房背书……”
玄沐微微偏头,与她拉开距离,“背完了,过来等你们。”
他的冷漠太过明显,弦汐笑容凝滞住,半晌,才讪讪地道:“这、这样啊。”
气氛显然有些尴尬。
玄叶看看弦汐,又看看玄沐,满脸的莫名其妙;玄濯则置若罔闻,兀自拉着弦汐踏进殿内。
玄沐无声地跟在他们身后。
四人次第落座,宫人摆上点心水果。玄濯心情颇好地端起热茶浅啜,对弦汐说:“昨天的事,我让涂山庾和玄煜自己担着了,他们以后不会再过来惹你烦心。”
弦汐微一抿嘴,不想应声。
奈何玄濯静默的盯视仿佛扎在了她侧脸上,执拗等着她回答。
昨夜的激烈和羞耻历历在目,那些不堪入耳的驯服话语回荡在脑海中,弦汐揪紧袖摆,终是屈服,不情不愿地回了一句:“……天帝大人没说什么吗?”
玄濯眼底一松,收回视线里的压迫,“这是我的家事,他没心思管,也管不着。”
见弦汐眉目间明显流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玄濯揽过她清瘦柔软的腰,附耳呢喃:“这次让你受委屈了,之后我会加固龙宫周围的结界,以后谁都不会进来……”
灼热呼吸洒在耳廓,弦汐僵硬地往旁边躲,却被玄濯更紧地扣住。
两个孩子还在边上看着,弦汐被困囿于父子之间,倏忽想起昨日玄沐的责怨——
她连一个幸福的家都没怎么给过玄沐。
对玄叶亦是。
弦汐心下一痛,眼眸沉了沉,逐渐在玄濯怀中放松身子。
她低低应了声:“嗯。”
突兀的乖巧令玄濯颇为讶异。
玄濯思忖须臾,扫一眼面色各异的玄沐和玄叶,似乎明白了弦汐为何突然这么听话。
他轻轻勾唇,趁势在弦汐额心印下一吻,给自己讨了点甜头。
看着父母恩爱和睦的景象,玄沐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样的感觉。他能猜到母妃这般依从父君,大抵是因为玄叶。
妒忌不满多少是难免的,但父母能好好相处,他终归也有微许宽慰。
然而玄叶却眸色寒凉。
“母妃。”玄叶忽地开口喊道。
这一声划破了宁静,弦汐疑惑地朝他看去,柔声问:“怎么了?”
玄叶微微一笑,看着竟有些古怪:“从天牢里出来的时候,我遇到玄煜了。”
第82章 番外五(终) 假如长子诞生
殿内倏然静寂。
玄沐眉心深凝,不解地望着玄叶;玄濯面色森冷如冰,却也一声不吭。
听到玄煜的名字,弦汐微微恍神,继而焦急道:“他为何会在那里?你、你和他又打架了吗?”
玄叶嬉笑着:“有父君在,我们哪里打得起来?——玄煜是故意守在那里,等我给他道歉的。”
一股微妙的预感促使心脏怦怦跳动,弦汐喉间咽了咽,迟疑地问:“那,你给他道歉了吗?”她肃穆着神色,试图正经教育一下玄叶:“玄叶,这次确实是你不对,怎么能咬太子妃娘娘的胳……唔!”
箍在腰间的长臂用力收紧,弦汐不禁痛吟出声,眉尖深深蹙起。
玄濯贴在她耳边,沉缓道:“太子妃娘娘?”
“父君,”玄叶那倒映出这一幕的幽黑瞳仁骤然缩伸成尖锐针形,“放开母妃。”
玄濯自高处睨着他,金眸透着无边冷意,“你在命令我?”
玄叶静静地与他对视,片刻,忽而展开一笑:“我岂敢命令父君呀?在天宫的时候,父君不就已经把我收拾老实了嘛。”
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劲,弦汐不安道:“收拾?”
玄叶眨眨眼,“是啊,因为我执意不肯给玄煜道歉,还说了几句不好听的,父君就狠狠罚了我一通呢。”他从椅子上跳下来,唰的拉开衣襟,笑眯眯道:“就这样。”
自右肩往下,白布紧紧包住尚且稚嫩的胸膛,依稀有斑斑血迹从布料下透出。
弦汐脸色一白,颤抖地伸出手,却又怕弄疼玄叶而停在白布寸毫之外,慌乱着不敢触碰:“这、这是怎么回事?”她脑袋一阵发空,旋即猛然看向玄濯:“你对玄叶做什么了?!”
玄濯还没回答,玄叶便抢先一步开口:“父君在我肩膀上剜了个口子,说是补偿玄煜。”
他耸耸肩,状似乖顺体谅地笑:“不过没关系,谁让我打伤了父君名正言顺的妻子和孩子,还骂了他们呢?实在太逾距了,父君会生气惩罚我也是应该的。”
殿内似乎静了许久,又仿佛只静了一瞬。
玄沐的神情近乎凝固。
——这个家,几十年来辛苦粉饰的太平表面就这么被血淋淋地撕开,暴露出内里最为丑陋尖锐、却又无法解决的矛盾。
“你……”弦汐嗓声轻哑,凝望着玄濯的眼空洞得可怕,“你为何要这样做?”
玄濯看着她,淡然道:“玄叶对玄煜不敬。”
“不敬?……你说玄叶对玄煜不敬?”
弦汐低低地呢喃,觉得可笑,却又悲哀愤怒到笑不出来。她侧首注视玄濯,被怒意灼湿的眼眸噙着极深的怨尤:“玄叶为何要对他恭敬?玄叶也是你的孩子,他那么优秀,聪明,甚至还是你——”强迫她生下来的。
残存的理智提醒弦汐,玄沐和玄叶还在。
这种事不能在孩子面前说。
激动的神智清醒少许,弦汐将后几个字堪堪咽回肚子,可越是这般忍耐,心里的仇怨就越烧越旺。她深吸几口气,揪住玄濯衣襟憎然质问:“——你凭什么要他恭敬玄煜?”
玄濯无波无澜,平静得近乎冷漠:“尊卑有序。”
尊卑有序。
短短四个字,令弦汐蓦地怔愣住。
……哦,原来是这样。
因为玄叶是侧妃所出的孩子,所以必须要对身为正妃之子的玄煜恭顺温良。
她是玄濯的侧妃。而玄濯心底也是这么看待她的。
联想到玄沐昨日说过的话,弦汐眼里的光一点点冷下去,仿佛渐渐湮灭于暗夜寒风的烟花残末。
旁观这一切全程的玄沐只觉家中气氛从未如此僵冷过。
他看到母妃苍白失色的唇微微翕动,而后咬紧了牙,霍地拔出发间簪子,一下扎入父君胸口!
父君不躲也不避,任由那支点翠鸳鸯金簪陷进皮肉,血液四溅,染红了母妃素白清瘦的手,遍布青红痕迹的腕子,以及那双写满愤恨的、通红的眼睛。
“你怎么不去死啊……玄濯,”她声嘶力竭地诅咒:“你怎么不去死?!”
似乎有什么东西也随着这一簪子被砰的扎破,或许是许久以来裹含血泪的隐忍。
这个岌岌可危了数十年的家终于再也支撑不住,稀里哗啦,碎成粉末。
玄濯静止了须臾,随即一把攥住弦汐细瘦的手腕,将她整个人压倒在桌子上!
“我去死?”他单手嵌住弦汐下颌,嘴角弯着乖戾的笑,话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死了,谁给你孩子当爹去?”
眼眸微侧,瞥向边上被骇得呆滞的玄沐玄叶,他笑意扭曲了下,俯身衔住弦汐耳尖:“你挺在乎这两个孩子的吧?刚才是不是想让他们觉得自己父母很恩爱幸福?”
“——不如我帮你,让他们亲眼看看,自己的父母到底有多恩爱。”他一字一顿道。
弦汐尚未明白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便见玄濯抓住她衣领,呲啦一声撕裂衣衫!
“啊!!”瞳孔猝然一缩,她猛得尖叫出了声,拼命捂住胸口露出的雪白肌肤:“你做什么?放开我!……不要……不要!!”
玄沐和玄叶怔忡地看着母妃在剧烈挣扎中被扯下外衣,病弱美丽的胴体被父君留下一道道狰狞万分的掐痕与牙印。母妃声声凄切叫喊已几近是在乞求讨饶,却没起到丝毫作用。
“母妃……”“你住手!”玄沐战栗又微小的呼唤方出口,便被愤怒的玄叶高声打断。
玄叶拔腿冲了过去,死死拉住玄濯那埋在弦汐裙裾下、令她面色痛苦的手臂:“你有气找你那劳什子狐狸娘娘和她生的杂种撒去,不许碰母妃!”
话音甫落,便被玄濯暴躁地甩到一边。
“玄叶!”弦汐竭尽全力想要起身,却被玄濯轻而易举地按回桌上。
新鲜喷香的点心瓜果被掀翻到地上,半双腿被强硬抓起,弦汐用手抵着玄濯胸膛,摇头含泪哀求:“不要……别这样,别在孩子面前……啊啊——!”
头颅倏然后仰,如瀑青丝在描金龙纹桌布上凌乱散开,她颤着肩,被泪水模糊的余光觑见愣愣望着这边的玄沐、以及被玄沐拖住的玄叶。
——他们年岁尚小,还不晓得眼前在发生什么,连担忧和焦急都显得茫然而无措。
弦汐绝望地闭上眼,尽力遮挡住不堪,声音低弱得快要听不见:“好孩子,不要看,出去……快出去,听话……”
玄沐摁住想再度过去阻拦的玄叶,眼眶泛着酸热,跪在地上对玄濯恳切地道:“父君,放开母妃吧,求您了,我和玄叶以后不会再惹涂山娘娘生气……”
玄濯厉喝:“闭嘴!”他现在不想听到半个和“涂山”相关的字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