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暗暗拉了下玄叶袖子,示意他行礼,玄叶却只瞥给涂山萸个冷眼,张臂抱住弦汐,闭口不理会。
连着受了母子两人的冷脸,涂山萸心里的怒气几乎要烧到了脸面上。她没那个耐心再装大度,以能让所有人听见的音量,嫌弃地喃喃一句:
“乡野凡人生的孩子就是没教养。”
这一句可捅了马蜂窝了,要知道玄叶可是一条标准到出格的黑龙,黑龙一脉天生暴虐好战的脾性在他身上体现得可谓淋漓尽致,更别提他自小就在爹娘的纵容娇惯下长大,妥妥一个胡天胡地无敢不为的主儿。如今精神状态本就十分危险,还被人当着面骂了亲娘又骂自个儿,他如何能忍得下这口气!
几乎是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一瞬间,玄叶化出本体噌的窜了出去,一口咬断涂山萸半只胳膊,同时后腿一抻狠狠将她蹬飞!
轰!!
“啊啊啊——!!”涂山萸哪能想到一条仅仅十几岁的幼龙能有这么迅猛的速度,猝不及防被蹬得撞到墙壁后又摔了下去,手臂裂口直直压上烘着暖炭的地板!霎那间鲜血四溅,她尖叫着抓挠胳膊,疼得差点失去意识。
“母妃!”玄煜立时变了神情,他霍然冲向恢复人形的玄叶,蓄满力气的一掌当即就要将他脑袋打个粉碎,却在半路被玄沐横身拦截住。
玄煜怒喝:“滚开!”随即一下掀飞了玄沐。
“玄沐!”弦汐惊得面色煞白,极力运转体内许久不曾活动过的金丹,召唤藤蔓接住玄沐。
眼睁睁看着玄沐连一秒阻拦作用都没起到便被掀了出去,玄叶心里是又气又急,简直郁闷到了极点——废物啊!
深觉丢脸的玄叶翻了个天大的白眼,继而纵身一跳独自迎敌。
原本安宁平静的寝殿顿时乱成了一锅粥,紫檀八仙桌被撞翻在地,瓷盘啪嚓摔碎,水灵鲜嫩的瓜果咕噜噜滚得到处都是,不知被谁踩了上去,噗呲破裂成烂泥。玄叶和玄煜仿如生死仇敌一般厮打个不停,招招奔向对方命门所在。玄沐一边见缝插针地给玄煜使绊子,一边时刻关注着涂山萸的情况,以免她突然出手帮助玄煜。
玄煜道:“下贱的杂种,你哪来的胆子敢动我母妃!”
玄叶戾气暴涨:“你管谁叫杂种?!我看你才是杂种!野狐狸生的下三滥,半边龙血都盖不住一身狐骚味!”
玄煜青筋绷起:“你闭嘴!!”
“你才闭嘴!我拔了你的舌头!”混乱间玄叶随手捡起个瓷片,一下子划烂玄煜的嘴!
见到这一幕的涂山萸即刻就要起身,却被不断从地下冒出的枝叶牢牢制住。弦汐固然久卧病榻,涂山萸当下状况也没好到哪去,两人使着狠劲搏力,一时间竟是僵持不下。
兵荒马乱一大通,双方具是挂了彩。
纵使玄叶天赋极高,但终究比人晚出生了几十年,岁月积淀出的修为鸿沟并非瞬息间的爆发可以填补。最终,力有不逮的玄叶被玄煜猛得压倒在地。
玄煜满面的怒色在血液晕染下更显凶恶狰狞,他单膝压住玄叶胸膛,掌心凝聚出光球,眼看着便要轰玄叶个透心凉。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条不知从哪冒出的藤蔓突然缠住他手臂,连带着他整个人都唰然抛飞出去!
“玄沐,玄叶……咳!咳咳!都出去!快!”弦汐半边身子撑着床栏,召出更多藤蔓将玄煜困住,对两个形容狼狈的孩子哑声喊道。
玄沐玄叶当然不可能就这么跑掉,尤其是玄叶,方才那一场殊死搏斗以及被屈辱压在地上的一下已让他对玄煜恨意爆棚,他现在巴不得将玄煜剥皮抽筋千刀万剐虐杀个千百遍才舒坦,哪可能就这么离开!他一条胳膊化为龙爪,当即就要把玄煜的心肝脾肺尽数掏出来投喂乌麻。
弦汐无力地出声劝阻:“玄叶,停下!”
啪。
就在那尖爪即将没入玄煜胸膛的刹那,玄叶的手臂被一只青筋浮凸的坚实手掌稳稳攥住。
玄叶面色一凝,极缓地抬起头,稚嫩却布满杀机的金瞳中,一点点映出父君那张冷硬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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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濯带走了涂山萸和玄煜,也带走了玄叶。
重归寂静的寝殿内,宫人们默默收拾着残局,玄沐站在床边,为弦汐盖好被子。
弦汐黯淡的眼眸没有一丝神采,唇瓣微微张着,却说不出一句话,像是一具毫无生气的苍白塑像。
玄沐担忧道:“母妃,先休息吧,一会我给您端药过来。”
弦汐被他的嗓音拉回神智,双眼空无地望向他,有些难以对焦:“玄沐……”她蹙眉轻咳几声,看着愈发孱弱。
玄沐拍拍她的背,轻柔回应:“我在。”
弦汐深深呼吸数回,勉强打起精神:“等你父君回来了,你多劝劝他,让他放过玄叶,或者从轻处置也好……”
玄沐动作一凝。
静了片刻,他道:“父君不会愿意听我说话。”
冰凉的掌心贴上他手背,弦汐哀伤地看他:“那至少也要努努力,你是玄叶的哥哥,总得帮帮他。玄叶这次太冲动了,你父君带他上天宫,怕是要把他关进天牢里,或者动用其他天族的刑罚。玄叶他身上还有伤,撑不住的。”
玄沐避开她的眼,“本就是玄叶有错在先,来之前我已经叮嘱过他不要惹到太子妃娘娘,他还这么任性妄为,父君罚他也是情理之中。”
弦汐愣住,没料到他会这么说。她神色益发难过:“玄叶只是……只是太顽皮而已,等他回来,我会好好说他的。”
她握紧玄沐的手,几乎要落下泪来,“玄沐,玄叶是你亲弟弟,你们就兄弟两个,你不能对他坐视不理呀。”
“顽皮?”玄沐低声重复一遍这个词,抽出自己的手,凝起的眉宇间露出些许厌烦:“他咬断了娘娘的胳膊,打伤了天帝大人唯一的天孙,这些能叫作‘顽皮’?玄叶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几岁小孩了,他明法理,会术式,比我还强上几分,他刚才做出的一切分明都是故意而为之!他犯下这等弥天大错,难道母妃还想庇护他,找借口为他开脱?”
他痛心地看着弦汐,“母妃,究竟玄叶做出什么,你才会舍得让他受罚?”
他连声的质问逼得弦汐哑口无言。
弦汐红着眼圈,脑中不由回忆起当时那混乱可怖的场景,以及玄叶穷凶极恶的情状,一时无言。
许是积郁过久,看着弦汐怔然的样子,玄沐带着几近是报复和宣泄的快意,口不择言地继续说:“玄叶会做出今天的举动,是因为他不想母妃受伤,更不想对那位太子妃娘娘卑躬屈膝!如果母妃才是父君的正妻,那今天的一切都不会发生!我不用在那位娘娘面前那么卑微,玄叶也不用!”
“母妃,你将玄叶宠惯得如此无法无天之前,有想过他只是一个侧妃的孩子吗?有想过他离开这座龙宫之后,必须要对别人客客气气俯首称臣吗?有想过他身为一条天资出众的龙子,却连天宫都无法进入吗?!”
“你没有!你都没有!”
他歇斯底里又充满怨怼的征讨回荡在寝殿内,宫人们早已战战兢兢退了出去,留下满室空寂的回音。
弦汐彻底僵住,她木木地坐在床上,惟有战栗的肩膀与指尖还能够表现出,她是个活物。
玄沐深深吸入空气,又短促颤抖地呼出,最后,微湿的绿眸望着她,哽咽道:“母妃,你连一个幸福的家都没怎么给过我,你也知道父君有多讨厌我,如今竟还让我去父君面前,为享受到你们那么多关爱的弟弟求情……你真的有爱过我吗?”
末尾这句问询落下,仿佛生生撕裂了这么多年来积蕴的母子情谊。
那么深厚的情,被这么轻易地破坏。
弦汐望着他,心脏宛如也被扯开一个口子,鲜血喷涌而出,疼得骨缝都发冷。
微尘在空气中静静飘浮,许久,才被波动的气流吹乱轨迹,玄沐擦干眼睛,转身走向大门。
“……玄沐。”
弦汐在后面低哑地唤他。
玄沐顿足,扶着门扉,微一回首,眼角却没真正瞥到她,“何事。”
弦汐默了少顷,“伤还疼吗?”
门扉前的皙白手指轻轻一颤,玄沐下意识想拨弄染血的袖袍。
可他到底是没动,只淡淡说了声:“不疼了。”
“……那就好。”
玄沐踏出寝殿。
回房的路上,泪水渐渐打湿衣襟。
玄沐姿态端方地走着,面容却已哭得极难看。
但凡母妃在最初的时候就问他一句:还好吗?
只是一句也好。
那样,哪怕让他跪在父君面前乞求他放过弟弟,他都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他想要的,只不过是先于弟弟的一句关怀而已啊。
玄沐冲进书房,委屈又崩溃地大哭着。
*
是夜,龙宫的一切悉数恢复原状,整洁得如同什么都没发生过。
雕花大门吱呀一声敞开,弦汐倚着床栏,双眼无神地注视着那双黑靴一步步靠近。
“玄叶被押进天牢了。”玄濯一边脱下外衣,一边说,“父王打算断他一臂补偿涂山萸,然后把他在天牢里关五十年反省思过。”
弦汐心口一沉,浑身血液凉得彻底。
大脑仿佛陷入漫长虚无的空白,失魂间,她听到自己颓靡虚弱的声音:“五十年……这怎么行……”
这不就意味着,玄叶的少年时光都将在牢狱中度过吗?
玄叶那样活泼天才的孩子……不能沦落到那种境地啊,不能像她这样受困于囚笼之中啊。
弦汐惶惶地呆怔片刻,竭力翻身下榻,慌乱得连鞋子都忘了穿,却又被玄濯轻而易举地捞回床上。玄濯漠然觑着她:“你去哪?”
弦汐唇色惨白:“我要去找玄叶,我得把他带回来……”
玄濯微不可察地嗤了一声,讥讽之意溢于言表。
这声轻嗤入耳,弦汐蓦地定住。
良久,她慢慢望向玄濯,“你能把他带回来吗?完好地带回来。”
玄濯微眯起眼眸,笑意深长:“当然能。”
弦汐等着他下文。
片刻后,她等来玄濯的三个字:“腿张开。”
“……”
弦汐低下头,躺回床上。
纤长发丝铺散满枕,她解开衣服,掰开双腿,温顺如同待宰的羔羊。
——
次日,玄叶被玄濯全须全尾地带回了龙宫。
玄叶不仅肢体完好无损,衣服还换了身新的,看起来似乎是天宫的形制,繁复而华美,与他那阴沉沉的难看脸色形成了鲜明对比。
在门口等候已久的弦汐见到他,立即迎了上去,“玄叶!”她欣喜地喊道。
不知是不是站太久了腿脚发麻的原因,她步履隐约有些蹒跚。
玄叶眼睛一亮,继而又委屈地黯然下去,巴巴喊了声:“母妃!”
弦汐匆匆走到玄叶跟前,先将他紧紧抱了一下,而后又握着他的肩膀左看右看,忧心道:“玄叶,身上的伤怎么样了?这几天在天牢里有没有受欺负?天帝大人有没有罚你?”
玄叶撇着嘴,“伤好了,没有受欺负,也没有被罚。”
“玄煜和涂山公主有去找你麻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