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听就是敷衍瞎编的理由,但弦汐也没再继续问。
她大抵能猜出来玄濯扔掉项链的原因。
弦汐眸光涣散微许,继而又凝聚。她柔情缠绵地迎合着,一手抱住玄濯的肩,一手与他十指交握,两只手大小差得有些远,莹白索性并连着从指缝溢出。她闭眼感知掌心对面蓬勃的脉搏跳动,一声,又一声。
快速,却又沉着有力。
玄濯显然很欢喜于她的主动,垂首在她清香的颈间蹭来蹭去,“弦汐,我们要一直在一起。”
“嗯。”
“再也不分开。”
“好。”
“以后我们再要个孩子吧,或者几个,看你喜欢。”
“……”
这次,弦汐没再回应。
她眼皮略垂,往旁边偏了偏头,随后又觉得这样不回答似乎不行,于是应付般在玄濯唇上蜻蜓点水地亲了一下。
玄濯扶着她后脑加深了这个吻,没在意她方才的沉默。
情浓至深,弦汐轻声问:“玄濯,你是怎么找到我的?……靠我给你的那片叶子吗?”
玄濯这个时候完全无心思考,张口便答:“是啊,那叶子里有你神魂的一部分,能感应到你的位置,好用得很。”他低头亲亲弦汐脸颊,“没想到你给我的礼物这么用心,我先前还嫌弃……对不起。”
弦汐脸上依旧有情热的潮红,嗓音却淡然:“没事。”
她又问:“那你现在还把那个带在身上吗?”
“自然,我一直好好保存着。”
弦汐静了须臾,浅笑:“玄濯,你真好。”
玄濯顿住。
他有段时间没听到这句话了。
眼底不禁浮现出深切的感念,玄濯正欲说些什么,弦汐却抓住他的手忽一翻身,霍然将他坐在身下。
“!!”玄濯登时惊愣住:“弦汐,你这是做什么?”
弦汐拨了拨落到身侧的发丝,扭动腰肢微微调整坐姿,羞涩而柔媚地一笑:“我想试试这样……可以吗?”
玄濯被她这模样迷得都找不着北,哪里会说半个不字。嘴角不自觉绽开,他十分热心地伸手帮忙扶住她的腰:“当然可以,你想怎么样都行!”
弦汐笑容明媚,倾身吻住他的唇,唇齿交融间,香甜津液随着粉舌一点一点渡进玄濯口中。
玄濯自是全盘接受,还扣着她,主动摄取更多。
弦汐身上的香气是何时变得愈发浓郁的,他没发觉,只是身体似乎越来越困倦,等到一次终了,意识也终于撑不住,陷入昏沉的黑雾。
窗外已过了子夜,寂然无声,寒凉的冬夜连夜虫都龟缩不出。黑暗中,弦汐注视着玄濯沉睡的面容。
她仍是有些看不清,但即使视野模糊不堪,那张脸上的每一处线条她也依旧记得清晰。
玄濯跟以前有点不一样了。弦汐恍神地想,原先的他纵然也算稳重,眉宇间却总有一丝昭彰的跋扈和张扬,如今那丝缕浮躁尽数褪去,让他看起来,跟祖伊肃穆庄严的情态倒是更相似几分。
他应当不是最近才变的。
只不过她许久没仔细看过他,便也想不出是从哪一刻起,玄濯发生了改变。
弦汐移开视线,起身下床,重新凝出一件外衣,随后在地上散乱的衣物间动手翻找。
她先是翻了玄濯一边袖子,一无所获,又转向另一侧摸索。
玄濯的东西很多,弦汐并不急,只慢慢搜寻。
这个行为似曾相识。当初在清漪宗时,她有一次便是这般扒拉玄濯的袖子。
“——玄濯,你袖子里怎么什么都有?像个百宝囊。”彼时,她好奇地问,一颗脑袋快要探进黑黢黢的衣袖。
大抵因为她是第一个敢做出如此举动的人,玄濯面上颇有些讶异,但也笑盈盈地摊开了手任她妄为,“我本来就什么都有。”
这句话确实没错。
后来,他也是从那只袖子里,掏出了绑缚她的绳子。
弦汐四下找了好一会,总算在深处一个偏僻的角落里找到叶片。
她拿出那枚墨玉叶片,放在掌心凝望少顷,连带串在上方的红绳一起,用法力震成齑粉。
手掌偏斜,粉末随风而逝,那一缕断魂回归体内,弦汐起身往门口走。
走到半路,她驻足须臾,回来给玄濯掖了掖被子,目光在雪白的衾被停留一刹,她没再犹豫,掉头离开屋子,并轻轻关上房门。
深夜的风冷得入骨,弦汐站在道路边,低声唤道:“天帝大人。”
不多时,一道明亮白光唰然闪过,祖伊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她十米外,面无波澜地看着她。
弦汐不免露出些意外:“您居然真的来了。”
祖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缓步走近她,“孤会响应每一位子民的召唤。——哪怕是你这种刺杀过孤的。”
弦汐:“……”
“玄濯呢?”
弦汐道:“在睡觉,大约三天后会醒。”
她的□□和香气有安神作用,稍微浓缩一下,也可以安眠,她给玄濯用的剂量差不多够放倒十头鲸鱼,足以让玄濯好好睡上几天。
弦汐听到祖伊轻嗤了一声,估计在心里把玄濯嘲了个一无是处。
祖伊停在她面前,居高临下道:“你这是要投案自首?”
弦汐摇摇头,继而又点点头:“算是吧。——但我不打算死在您手下,或者跟您回天宫坐牢。”
祖伊挑眉。
“我很快就要死了,虽然这样说有点厚颜无耻,但还请您给予一点仁慈之心,让我自己选一个死法。”
弦汐仰望着他,眼眸似被川流洗涤过一般透彻。
她的神魂本就孱弱残缺,本体又离了九重天土地的滋养,凡间土地难以供应神木,再过不久,她就会彻底衰败。
祖伊片刻不语。
他自然知道这姑娘要死了,昨天他就能看出来,她不剩几天活头,也是因此他当时才会那样轻飘飘地放过她。
“你刺杀天帝未遂,按律例,应当挨上千道天雷后当众斩首。”祖伊说完,略微停顿,转了话锋:“但你的经历确实比较特殊,孤就心胸宽厚一回,不计较你那一剑了。说吧,你想如何死?”
弦汐沉默少许,“我想死在回家的路上……回我最后的家,少室山。”
“……”祖伊说:“如果你能劝说玄濯重任太子,孤或许会再宽厚几分,许你回凤后的花园安歇续命。但你终此一生不得再离开那里。”
这就是换个地方坐牢的意思了。
弦汐缓缓摇头,淡然道:“不了,我不想再被关起来,也没想继续活下去,劝说他的事,还是您自己来吧。”
祖伊便没再多言。
错身而过的一刹那,弦汐顿了顿,“对了,另外还请您帮我带给玄濯几句话。”
祖伊侧目,示意她直说。
“就说……”尾声虚无地拖长,弦汐望着清远缥缈的月色,道:“我跟他说的那些话都是假的,我没打算跟他长长久久地在一起,也一点都不爱他,让他不要再来烦我。”
“——就这些。”
祖伊背在身后的手略微一紧,“这些话教玄濯听了,怕是会闹翻天。”
弦汐稍稍颔首:“那就麻烦天帝大人了,抱歉。”
祖伊没马上应答。
半晌,他拧起眉心,迟缓道:“其实,如果玄濯就是要跟你在一起,你也对他还有念想的话,孤也……不是不能同意,你们两个可以一起回天宫。”
弦汐颇为错愕地抬眼。
霜冷夜色遮掩下,祖伊面上显出些纠结矛盾,他转身对着弦汐,隐隐有松口的意思:“玄濯是孤最出色的儿子,孤对他终归是有几分爱在的,他要是真就如此坚持,你们两个的事也没那么——”
“可我对他没有念想,也没有爱。”弦汐冷漠道,“他对我做过的事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我不像他一样,有您和凤后娘娘这样为他考虑的父母,我唯一亲近的长辈因为我和他的事惨死在外,我生存的空间被他一再剥夺,我连回去看望一眼我自小长大的地方,都因为他,需要小心翼翼。”
“我只剩最后几天时间,可以看看这人间风光了,请让我清净地度过吧。”
她疲累地说出这最后一句话,没管祖伊难堪的神色,提步离去。
她没有足够的力气抵达少室山,她也不知自己会在哪一天死在何方,但,弦汐直觉,她应当是来得及看看今年的初雪。
这样或许也不错。
祖伊在原地默默站了许久,脸色里的黑沉才勉强消去,他挥挥手,若干重铠加身的天兵当即出现在身后。他气压极低:“进去,把太子抬回天宫。”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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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濯一觉睡醒,睁眼就见到一面熟悉而又华丽至极的床帏。
“……?”
他愣了半天。
带着满心满腹的不可思议,他缓缓转头看向床边。
没错,是他的东玄宫。
但是他为什么会在这儿?
心头霎那间浮起千万种猜想,一个比一个令他心惊胆战,玄濯腾地从床上坐起,趔趄着跑出宫门,路上无数宫人丢下手里的活试图阻拦:“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您要去哪?”“殿下想要什么,奴婢为您拿就好!”
玄濯一把将他们全都推开,怒然喊道:“都滚开!谁是太子殿下,少乱叫!谁把我带回来的??”
宫人又急又怕:“是君上带您回来的,君上有令,您、您不得、不得擅自外出。”
果然是那老东西!玄濯气得七窍生烟的同时又不免担心弦汐的安危,他压根没把祖伊的话放在眼里,直挺挺就要往外冲,却被厚实坚固的屏障一下挡了回来。
他低低骂了句脏,火速给祖伊发去传音:“你把弦汐怎么样了?我不是说三天后会给你答复吗?你竟然言而无信!”
那头许久也没个声响,直至玄濯不耐烦到准备直接撞开结界时,祖伊才悠悠地回:“别血口喷人,谁言而无信了?分明是那小姑娘第一天晚上就给了孤答复,说要离开,孤就放她走了。到今天为止,貌似已经过了三天了。”
玄濯登时僵住,脸上血色褪了个干干净净:“……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