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松时对陈鸢陵大声呼喝:“有人要害我!定是那些外海人。我死不足惜,但我要揭发洛河神女的身世!陈掌门,请叫所有人到大殿集合。”
陈鸢陵:“啊?我?哦、哦好!众弟子快到尧山大殿集合,严掌门有话要说。”
洛颜问:“严、严掌门,他要做什么?”
陈尧却岔开话题:“他做不了什么,但他可以帮你抓洛笙。洛笙虽受重伤,但他鬼点子多,与他硬碰,你不是他对手,我也不能。所以要用巧计。你化形作严掌门的模样去找他,他定会好奇。你跟他说有重要的事商量,把他引开。剩下的我来做。”
洛颜捏了个法诀,瞬间化作严松时的模样。本想直接往船里钻,但想了想,为保证稳妥,又转身回来问陈尧:“我见了他说什么?”
陈尧一直看着她,像是在思考,长久的沉默之后叹了口气:“先前不想告诉你,是不想你担心。但这会儿,我觉得得让你有个心理准备。”
他上前一步,靠近洛颜,紧紧盯着洛颜的脸,观察她的神情:“我回答你刚才的问题,严掌门要做什么。你还记得吗,洛笙手里握着一件事,那就是你的身份。这不是小事,可这么多年过去,他竟然一次没说过。至今没有人知道,你猜是为什么?”
一股寒气顺着脊背爬了上来,洛颜声音颤抖:“为、为什么?”
陈尧压低声音:“他在等一个机会,现在,这个机会来了。”
他刚说完,就见不远处船只人影闪动。他立刻闪身退后。
洛颜听见动响回头,就见一人影缓缓靠近,这么近的距离,她竟一时没分辨出那人是谁。直到那人走近了,她才认出,竟是罗筹。
罗筹看见她,果然一愣:“严掌门,你怎地在这里?你不是答应了首领留在尧山,揭发洛河神女的身份?你、你怎么了?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第98章
即便是陈尧得知自己和外海的关系那次,也没觉得如此恐慌。此时此刻,洛颜忽然生出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
洛笙不是想让她去外海吗?她答应了,她愿意去外海,她愿意承受外海的黑暗和寒冷,她愿意此生再也不回到人间界,甚至让她耗尽法力撑起外海秘境都行。
只是别说,求求你们别说,别让大家知道她的身份,别让!
不是怕人们的谩骂。
骗子、毒妇、贱人……都习惯了,都会记了。假装自己沉入洛河里了,假装河水倒灌进耳朵里了。听不见,就没事了。
其他的,说什么都行,可就是不能说她身份。
因为一旦说出她身份,就要提阿娘。所以不能说,一个字也不能说!
所有人都说,洛河神女,你的存在是个错误,你不该活下来,你早就该死了。
洛秋螟说,颜颜,你是无辜的,你可以活下来,你可以好好活在这世上。
“严掌门?”罗筹拍了拍她。
洛颜猛地看向他,对,还有办法,杀了他,赶紧杀了他,然后冲回尧山,阻止严松时说出来。
她手腕一拧,一把抓住罗筹,罗筹一惊:“你不是严掌门,你是谁?”
洛颜反手将他砸在地上,没砸到实处,罗筹跃起后退。洛颜保持着严松时的模样,抽出腰间红绫朝罗筹抽去。
罗筹惊道:“你是洛河神女!”
他转身就跑,洛颜却在原地消失,鬼魅一般闪身到他跟前,冷着一双眼睛瞪他,抬手把红绫往他头顶砸。
陈尧从这二人身后绕过,走进夜色,走到船边,掀开门帘。门帘后正是洛笙。
他半张脸带着面具,透过面具下缘,能看见烧焦得皮肉。焦黑顺着脖颈,爬进衣领里。耳朵只剩一只,半边脑袋空空如也,将长发低束,稍微遮挡。
他看着陈尧,缓缓站起身,笑了起来:“世子陈尧,你还是输了。”
陈尧面无表情:“谁给你的脸,黎笙?”
洛笙笑得更开心,扯得焦黑的皮肉皱成一团,露出两颗洁白的小虎牙:“你费尽心思帮洛颜澄清,可惜,黎姝和黎妧是我一早安排好的。她们早就做好了死在尧山上的觉悟。公主死国,民得善焉。”
“你让大家知道她是无辜的,让大家同情她,佩服她,喜欢她。可惜你没办法改变她的身份,我帮她藏了一阵,现在要有人去揭发她了。你把她捧上云端,再让她从云端摔下。世子陈尧,你接得住吗?”
陈尧冷着脸看他,不说话。
“你想怎么接?把我抓住,将功折罪?让大家忙着处置我,没功夫管其他,还是——”洛笙仅剩的一颗眼睛一转:“怎么?你自己来的?那你是来送死的吗?”他手里撺出一团冰晶,倏忽间身影一动,这团冰晶照着陈尧头顶扣下。
可他还没触碰到陈尧,就被一道光束弹开,撞到船舱上。
陈尧双手结印,在周身结起一道金灿灿的结界。天边爬起一阵轰隆隆的雷声。
洛笙被撞得半边身子发麻,满面惊骇地看着陈尧:“你疯了?你法力被封住,强行使用——”
他没说完,陈尧凝起金色的剑光往他身上抽。洛笙用寒冰法术去挡,两两相撞,轰地一声,船从中间裂开。
雷声更加接近。
陈尧提着光剑往洛笙身上刺,没几下就斩碎了洛笙的寒冰结界。他专往洛笙伤口上刺,斩碎了他的面具,又刺破他衣袍,露出烧焦的皮肉,提醒他曾经的失败。
“黎笙,你可真丑。”陈尧轻蔑地笑。
洛笙又气又怒,剑法漏洞频出。眼见剑招落在下风。洛笙只好一手执剑,一手凝出红色细线,两厢夹击。
洛笙用红绳化作一张大网,挡住陈尧一击,后退两步化去余力。眼见剑光又至,右手匆匆忙挽剑,剑锋所到,海面上结了一层冰。船上无处可退,他跃到冰面上。
陈尧虽在剑招上占了上风,可强行使用法力,肺腑都要烧灼起来,鲜血顺着下巴往下流,染湿了胸前的衣襟。
一边用红线抵挡,一边喝道:“世子陈尧,我建议你最好停下,你再强行使用法力,要不了多久,你就能被烧成灰。”
陈尧嗤笑:“把心放回肚子里,在我烧成灰之前,肯定先把你杀了。”他变幻法决,一把光剑化作无数把,朝着洛笙脑袋扎下来。
这时,一道惊雷乍然劈下。劈入海水中,溅起水花,比高楼更高。海面上的船只全被震碎,连带整作尧山都震得晃动起来,几块巨大的石头飞离山体,朝着海面砸了过来。
洛颜停了下来,往陈尧这边看。
洛笙震到了水里,水下漆黑,一时找不见他身影。却有另一道身影往木板上爬,陈尧一把抓起那人腰带,对洛颜喝道:“走!”
洛颜被震得有点蒙,怔愣了一下才跟上。疾跑两步到陈尧身边,扳过他抓着的人的脸,见是陈嘉平。
她赶忙问:“洛笙呢?”
陈尧道:“他不会丢下陈嘉平,等下会来尧山找陈嘉平,那时再抓他就是。”
洛颜刚要开口,吸了吸鼻子,闻到一股焦糊的味道。低头一看,陈尧半边袖子都被劈糊了,衣袖往下掉渣,露出小半条手臂。
她聚起一团冰晶照过去,只见那小半条手臂皮肤焦黑,时而露出一点红肉,鲜血顺着红肉往下流。稍微靠近就感受到一股灼热铺面,难以想象皮肉里承受怎样的疼痛。
她在陈尧手臂上覆上一层凉凉的水膜,温度降下来些。在上臂和肩膀连拍几下,让他止住了血。二人对视一眼,都想到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洛颜搓了搓手指,发现指间黏腻,散发着血腥的气味。抬手往陈尧胸口去摸,他衣衫全被血染得湿透。
“你受伤了?还是洛笙?”这些血迹。
陈尧轻声道:“不是我。”
“不可能。”洛颜十分肯定,她了解陈尧,陈尧最爱干净,宁可让过几招,也不允许别人把血溅在自己身上。
洛笙打的?好像……没那么傻。
是刚才那雷!他说过,他的容貌和法力都被封住了,可他刚才确实在用法力。哪里来的?还有上一次,他为了抓严松时,把尧山整座山的结界都移到了海面上。
但那次之后,他就吐血了。这说明,使用法力对他伤害很大。这些血会不会也是……
蓦然间想到,已经飞升的人不能随意回到人间界,不然会受到惩罚。
洛颜抓着陈尧的衣襟:“你回到人间界是要干嘛?会有惩罚吗?是什么?”
陈尧深深地朝她望了一眼,拿开她的手。
尧山大殿。
严松时在两个弟子的搀扶下站在大殿中央,他环顾了一圈,缓缓收回目光,挺直身姿:“洛河神女的秘密,在于她的身份,她不属于人间界,她,是外海人。”
大殿上安静了一瞬,随即有私语声传开。
“严思思已经不是老祖白月光了,严掌门怎么还在胡说八道?”
“是啊,听说严掌门撞到了头?”
“我很清醒,没说胡话!”严松时凌厉的眼风扫过。
“是啊是啊,怎么能这么说严掌门?”陈鸢陵跑到严松时身边:“严掌门,这是怎么回事?你详细说说?”
严松时振臂展袖,甩开弟子的搀扶,像一棵松树般挺拔:“洛河神女是外海人,并非信口胡说。我知道整件事情的始末。”
“诸位知道外海的过往,当年天道大开,寻常人可以修行仙术,栗箩国世子黎笙是第一个炼出仙丹,将自己修为提升至元婴的人。他将这仙丹散给国众,让人人都能修道,整个国家能量过足,一夜之间化为冰原,陷落深渊。天道恒常,损有余而补不足。”
“洛河神女也是如此。洛秋螟修为境界太高,是当时第一个接近飞升的人。以她修行的功法,可以把灵力直接传给后代。这种情况下,如果她诞下子嗣,子嗣能量无穷,能吸收走所有人间界的能量,那时,人间界就会崩塌,变成第二个栗箩国。所以洛河神女不能诞育后代。”
“但洛河神女当时怀了身孕,哼哼,不知孩子的父亲是谁。她极力想生下这个孩子,所以她翻遍古籍,真让她找到一个方法——人间界的能量不足支撑她生育,但她可以求助外海。她来到外海秘境边缘,和外海的首领黎笙做了个交易。黎笙用外海的能量生下这个孩子,作为交换,黎笙来到人间界。”
“但那时候,秘境结界将人间界与外海隔绝已久,外海人进入人间界会受到强烈的排异。黎笙便舍弃他的身体,将神魂没入洛秋螟腹中,成为她的另一个胎儿,由洛秋螟诞下,取名作洛笙,和如今这位洛河神女一同长大,情同兄妹。”
“你们眼中,清白无暇的洛河神女,其实是外海首领的亲人,和这位外海妖人一同生活了十余年!”
这时,洛颜和陈尧刚好赶回尧山大殿。
第99章
洛颜站在大殿门口,殿内众人齐刷刷转身看她。她身后是一袭漆黑的夜色,殿内台阶下点了一排灯,众人站在背光处,看不出任何人的表情,只有一张张黑漆漆的脸。
陈鸢陵朝洛颜看了一眼,问道:“真的吗,严掌门可有什么证据?”
“证据我可多的是。”严松时转向洛颜:“洛河神女,我们正在说你的事,正好你来了,咱们就好好说个清楚。你先别忙着反驳或是承认,等我把你的‘证据’一一列出,你再说,如何?”
洛颜望着他,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好。”
严松时朗声道:“此事我是从外海那里听说到的,我亲耳听黎笙与罗筹所说,他在上尧山之前特意交代,洛河神女是他们的同类,也是外海人,不能伤害神女性命。我听说了这件事后十分震惊,便去查访,一查,让我找到了三处证据。”
“其一,洛河神女,我查过你的生辰,你出生于飞升前十五年三月初七,当年发生了一件事,尧山震荡,海面上出现了几条人头鱼,据尧山记载,这事正是发生在三月初七那天。”
人头鱼闯入尧山海域,在当时不是一件小事。许多弟子都被咬伤,对那副面容念念不忘。于是有尧山弟子道:“是三月初七吗?好像是吧?对,那天是发生了许多事。”
“最开始咱们都没察觉,有两条甚至顺着水流从海里游进尧山河溪,还是老祖发现了。当时老祖召集了几个长老议事,但到底发生了什么,又没告诉咱们。”
洛颜察觉到众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疑惑的、好奇的、探究的,各种各样,像是琳琅满目的刀。但这时,一手温暖的手按在了自己肩膀上,像是拉上了一道帘子,把刀光隔绝在外。
洛颜深吸口气,抬起头直视严松时:“嗯,有道理,其二呢?”
她很平静,没有恐慌,没有嘶吼,这让严松时稍微有些诧异。但他极力保持平稳:“其二,我觉得这法子太过匪夷所思,便去查了这方法的是否为真,裹在查到了典籍,这部书就藏于嵩山派藏书阁中。若不是用此法,洛秋螟还能用何种办法将孩子生下来?”
“这倒也是。”
于是越来越多的人看向洛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