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一老者从书卷中抬头:“典籍中记载,失忆者有多种,若因毒侵神识,可刺激神识让人恢复记忆。”
陈尧扫了先前来给洛颜看病那外海人一眼:“你让我不要刺激她?”
那人低头,老者道:“陈郎君不要责怪他,我还没说完。刺激也分许多种,太小的刺激起不到效果,太大的刺激又容易将神识搅乱,是以如何刺激,须得从长计议。而在找到合适的刺激之前,不刺激才是对首领修复神识最好的方式。”
陈尧垂眸沉思。
罗筹问:“怎么才算合适的刺激?首领最怕什么?”
众人看向陈尧。
从前,洛颜最害怕自己外海的身份被人得知。她觉得自己的身份是个错误,因为她的出生导致外海结界出现裂隙,外海人和外海妖兽闯入人间界,害死了许多人。
她怕没人愿意接受她,她怕被人们驱赶出人间界,更害怕别人因此而怨恨她的母亲洛秋螟。
从她的表现来看,她的记忆停留在受伤之前,进入地下擂场之后。再具体一点,记忆里她捧起那碗加了很多辣的汤时,被热气氤氲的容颜出现在眼前,那是他第一次尝过辣这种味道;她拿到金坚石做成的小核桃,小核桃曾是她送给他的礼物,却被他弄丢了,好在后来找到了,万幸。
她的记忆就在这两件事之间——虽然这个节点有点奇怪。
罗筹也想到:“咱们告诉首领,她是外海人的身份,大家已经知道了?”
陈尧狠狠瞪他一眼。
他永远也忘不了,当年神女观外,她震惊恐惧的神情,这身份对当时的她而言,不仅是一个秘密,更是一种痛苦。如果可以重来,他宁愿当时不让她知道。
“这刺激太大了,她接受不了。”
罗筹觉得有理:“那换一个,不如直接告诉她,她失忆了,现在的外海早已经不是当时的外海,如今她是外海的首领,那块宝石就是心萤火。”
“万万不可!”老者阻止:“首领神识错乱,就是在排斥眼下、此刻真实的记忆。若把现实告诉她,她非要疯了不可!”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都做出了噤声的姿势。
罗筹急问:“那怎么办?就让首领这么一直失忆着?”
陈尧提出了个新主意:“她中了毒,把毒解了不行?”
老者道:“无朋草的毒性很弱,我们栗箩国人从未受到影响,并无朋草的解药。要做解药,也不是不可,只是药性须得首领一点点来试。”
陈尧道:“我替她试呢?”
老者摇头:“首领有外海的能量,却还与我们不同,而陈郎君,你与首领更加不同。适合你的不一定适合她,想要万无一失,还得首领亲自来。”
陈尧沉默片刻:“行,我知道了。这件事我来处理。”
洛颜醒得早,虽然陈尧说的话都能对得上,但总觉得有些奇怪。腰间红绫还在,脸也是自己的,胳膊腿骨头没有任何问题,身上没别的伤。
洞窟里,床边有一面小镜子。是陈尧留的,能跟他传讯息。镜面光滑完整,可她总觉得上面好像出现过一道裂痕。镜子地下压着个大布袋子,很沉。打开一看,直接呆住。
那是一大袋子海螺,白色的,上面有不规则的纹路,螺壳外翻,像是一朵朵白色浪花。
她说过喜欢冰面下的海螺,是陈尧听见了,给自己买的吗?可他包了起来,是不想让自己看见,给自己一个惊喜?
心脏止不住地狂跳,她挨个抚摸了一遍,又一一拿到床上摆弄。眼前忽然闪过一个场景,这间洞窟原本就摆满了海螺,角落里、桌子上,甚至床边,油灯映照下,就像躺在海浪里。在这海浪里又出现了两个人影,他们拥抱、亲吻、身体交叠在一起,像是骇浪中撞击的船帆,又如胶似漆般不可分离。
咣当一声,海螺掉在地上。
陈尧回来了,他看见洛颜捂着头,问她怎么回事。
洛颜摇头,看见陈尧拎着一袋子东西。问他是什么。
陈尧道:“是炸鱼皮。”这是摊贩上一种常见的小吃,鱼皮不多,主要是炸油块。
他顺手捡起地上的海螺:“你都看见了?”
洛颜抬眼看他,不待她问,陈尧便坦诚道:“就是送给你的。”
洛颜瞪大眼睛。
陈尧看着她的表情,忽然觉得这般很好,可以慢慢来。从前他错过了太多,如果可以,他想要好好弥补。叫她得偿所愿,不叫她彷徨无助。
这些海螺原本就摆在洞窟中,洛颜失忆后,为了不让她受到刺激,陈尧把这些海螺全都收了起来。既然她发现,干脆就拿出来,再次摆出来。
两人一起摆,不多时又把洞窟布置成原本的样子。洛颜看着四周和记忆里越发相似,一颗心狂跳起来。她是窥见了后来会发生的事吗?那洞窟里的人影?
忽然,她发现角落里有一块痕迹,脸盆大小,不规则,像是个灯台,灯油滴落,在外面撒下一圈痕迹。
洛颜比了比形状,竟觉得和外面卖的那只非常相似,难道在她不知道的时候,陈尧也把那只买下来了?但这不可能啊!这一圈痕迹,很明显是经年累月留下的。
这时,陈尧叫她来休息,两个人分食炸鱼皮,这是摊铺主送的。
陈尧道:“颜颜,你觉不觉得,并非所有外海人都残暴,有些外海人和人间界的人也没什么区别。”
洛颜想起阿肆,又想起黎妧,在心中叹口气,点了点头。
“人和人是不同的,就像百花峰上,同一棵榆树,结出的每一株花也是不一样的。”
洛颜问:“所以?”
陈尧直视她的双眼:“那些未曾作恶的外海人,不应该受到怨恨,如果所有人都明白了这一点,他们也会放下怨恨。去看这个人做了什么,而不是这个人是谁。”
洛颜直勾勾地看着他,思绪万千,一会儿想他为何要这么说,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一会儿又想,如果他真的知道了什么,可他还说这样的话,不是质问,不是斥责,反而语气轻柔。
是不是代表,他可以接受自己的身份?他接受自己的身份做什么?
她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脑海深处的疼痛再次出现。却在这时,陈尧扶住她肩膀,诚恳道:“你不用告诉我你是谁,你是什么身份我都可以接受,因为我心中喜欢你,想和你好。”
疼痛加剧,洛颜急促地喘息:“你说什么?我在发梦吗?”
陈尧一字一句清晰道:“我说,我心中喜欢你,想和你好。颜颜,你愿意和我好吗?”
洛颜眼中蓄满了水光,她摇头,似乎想把自己摇清醒,可眼前的景象怎么也不能消散。她喃喃道:“我不信……我不信……”
陈尧问:“怎样才能让你相信。”
洛颜抬眼:“除非……除非……”她双唇开开合合,却不知道说什么,她盯着陈尧的嘴唇。
忽然,那两瓣柔软的嘴唇落下来,贴到她嘴唇上,她伸出舌尖与陈尧纠缠,一缕灵力随着吮吸与舔吻,流入陈尧口中。
陈尧一怔,随即一阵天旋地转,陈尧睁开眼,他正在石床上打坐。
洛颜站在他身前,连点他身上几处穴位,细软声音道:“你运行灵力试试。”
陈尧运行了一周天,发觉经脉通畅,原本只有筑基期的境界,现在快要突破练气后期。
他愣了一瞬,问洛颜:“怎么回事?”
洛颜笑嘻嘻地趴在他肩膀上:“行岔气了,你,记得吗?你帮我取丹药,受伤。我治伤,给你灵力太多,你承受不住,差点经脉破裂。造了个幻境,给你,让你在里面慢慢修补,引导。现在,你好了。”
经脉阻塞,灵力引导不到正确的地方,情况严重时甚至要生心魔了。于是洛颜给他造了个幻境——她现在的法力已经可以制造幻境——让他坦诚面对自己的心,也就能接郁结之处疏通,引导灵力流转。
陈尧揉了揉额头:“原来刚才的一切都是幻境吗?”
洛颜搂住他脖子:“对!”她借着灯光,看陈尧鼻梁、嘴唇和下巴连成优美的弧度,又被光线映得明明暗暗,如梦似幻,忍不住伸手抚摸。
陈尧一把拉住她的手:“你没失忆,没有头痛,是吗?”
“是啊,假的。”虽知他一时片刻不能回神,可听他先关心自己,洛颜心中一暖:“怎会失忆?无朋草是涨肚的,鱼苗用无朋草给喂死啦,你忘了?现在是无毒的白莼草。我头一次做幻境,里面有许多没做好。擂场草那么高,怎可能是一两天结的?真把擂场打成那样,早有人找了。还有我的脸,我都不对我长相好奇吗?最重要,我都没提金坚石。不是不喜!是我法力不够,做不了那么细。”
幻境中的洛颜腰上也有一道红绫,但没有那两个压坠的金坚石,这金坚石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捏出来,整个幻境就要坍塌,只好舍弃不做。
陈尧在幻境中,神识本就错乱,加上幻境中洛颜中毒失忆,他心中焦急,没功夫细想。
陈尧神情仍有些发怔:“当真吗?我不信……除非……”
“什么?真的出来了,你、你没受伤吧?”洛颜担忧地盯着他,却从他眼中看到一抹狡黠。
“你!学我!”
陈尧笑起来,洛颜一把将他推倒在石床上。他抬起头,吻住了洛颜的嘴唇,双手在洛颜肩膀上抚摸。
洛颜被他摸得发痒,笑了起来,捉他的手。可陈尧不放,二人在石床上嬉闹起来。最后是洛颜把陈尧按在床上。
她看着陈尧躺在石床上,头发散乱,眼眸含情,顿觉心动不已。她自己也躺下来,枕着他手臂,柔声问他:“你总摸我肩膀骨头,从前也是。为什么?”
陈尧低头看她,沉默了一会儿,坦诚开口:“因为我想知道,你还疼不疼。”
从前,洛颜的脊骨和肩胛骨都是歪扭的,急于练功,急于保护别人,如今,她也被人珍重地保护了。心中一片温暖柔软,她往陈尧怀里更缩了缩。
洞窟内温暖如春,洞窟外又有坚冰融化,发出细碎的声响,仿佛迟春将至。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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