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不要管那个人,他又不在这里。
却在这时,听见陈尧道:“想知道是什么东西,再重现一下当时的场景不就行了?”
洛颜穿了身新娘子的喜服,衣裳是红的,鞋也是红的,总算看着不那么刺眼。
和她一起拜堂的是陈尧。
烛火下,洛颜的眼睛格外清亮,像两湖清泉。
有一种如梦似幻的感觉。
洛颜悄悄抬眼看陈尧,却不料陈尧也在看着她。匆匆对视一眼,洛颜立刻低下头。
就在低头这一瞬间,周遭忽然变爆发出一阵亮光,众人纷纷闭上眼。等待过了一会儿,亮光逐渐散去,再睁开眼睛,就见喜堂、宾客都不见了。
眼前像是个衣庄,架子上挂着各种各样的衣裳,但衣裳旁还有几口大箱子,里面放着珠宝、挂画,箱子旁还立着几根兵器。
洛颜回头一看,尧山和药宗的弟子也一起被卷了进来。
弟子们没料想到会有这种展开,惊慌道:“这是哪里?马富户的库房?咱们怎么来的库房?妖怪把咱们带进来的吗?”
他们声音大,吵得头疼,陈尧皱眉:“镇静,慌什么。”
他倒是面色从容,扫了一圈挂着的衣裳,又拿起一块玉石,看了一眼,放下:“假的,这是个戏班子的道具房。”
这时,人们说话的声音,走路的声音,吹打乐器的声音,宛如掀开的帘幕,一声声传来。有弟子问:“咱们这是进入幻境了吗?”
却没见过这么栩栩如生的幻境,连人物都这样真切。
洛颜摸了摸四周的东西,心下已有判断,好心提醒道:“是幻境,但很厉害,已经不是普通的,快要接近秘境了。”
幻境、秘境,一字之差,却相隔万里。幻境尚且容易,找到这个空间里异样的存在,打破这种异样,便能离开。可以类比于人晚上睡着了做梦,正在做梦的人往往认不清现实和梦境,除非找到不和逻辑的那一点,才能知道自己在梦境里,才能从梦中醒来。
幻境中的妖怪,修为不算太高。
但秘境不同,即便得知这时梦,却被梦境困住。想要离开,除非是找到拉自己入秘境的那物,或是打破秘境的承载物。但这二者都不容易找到,更何况秘境大多无法触及里面的人和物,想要找出口,更是困难。
一尧山弟子道:“洛师妹不愧是掌门亲传弟子,虽然入门不久,但对秘境、幻境已经这般了解。本打算这次试炼,咱们几个要分一大半精神照顾师妹,现下看来倒是不用这么费功夫。”
洛颜心中一惊,嘴一快就说出来了,忘了过脑子。没事没事,问就说是书上看的。
她心虚地看了一眼陈尧。他们两人还穿着那身红喜服,但这么艳丽的颜色也无法冲淡他身上的冷漠。
好在陈尧似乎并没觉得不对,也没问她是从那里得知的。洛颜暗自松了口气。
这时,一人问:“你们是梁先生请来的打手对吧?”
众人立即转身,只见从挂着的衣裳后走出来一瘦小男子。
“我姓余,你们叫我老余就行。你们就在这里等梁先生的安排,这段时间不要外出走动,免得被人认出你们来。你们先扮作临时招来的戏班子弟子吧。”
他粗略地分了分,男子都去擦道具,一人手里一条抹布;女子就洛颜一人,他给洛颜塞了个剧本。做完这些,他又转身离开。
洛颜看着擦洗道具的弟子,露出羡慕的眼神。将剧本打开,翻了两页,却忽然被一只修长苍白的手抽走。
剧本翻飞间,一张绯红色的信笺掉在地上。洛颜蹲下捡起,只见上面写了一首诗:
“珍簟凉风生,瑶琴寄离思。恨君懒书札,睹物慰离情。”
洛颜还没认完字,陈尧却已脱口而出道:“这首诗叫《寒夜寄客》,是一位女弟子写给师父,表达爱慕之情,离别之苦的诗。”
洛颜手一抖,信笺又掉落在地上。
第46章
她飞速捞起,却不敢再看。抢着跟其他师兄一起擦洗道具。
但师兄们已经把抹布扔了,开始翻找道具。
不过是些最普通的道具,最多的是笔墨纸砚、一摞摞戏本子,一张张信笺,此外还有记事本、账本这些。
生怕错过了重要的信息,一个字一个字地读,但又怕读到《寒夜寄客》那样的诗,看一眼躲一眼,看得很慢。
尧山师兄叫她:“洛师妹,你站着累不累?坐箱子上看呗。”
洛颜应了两声,刚要坐下,却忽然被叫住:“洛师妹,别坐!”
洛颜又弹起来。
这一声喊得洪亮,众人都以为她旁边的箱子出了什么问题,纷纷朝她看过来。包括陈尧。
洛颜条件反射一般侧身,飞速把手里拿的东西藏进储物袋里。速度之快,众人都没看清她在干什么。
她也朝箱子上看了两眼,没发现异样,便问:“怎么了?师兄?”
那弟子解释:“不是不是,不是箱子有问题,是我、我在老家的时候听家里人说的,就是女人不能坐在箱子上,说是晦气什么的。”
另一弟子脑回路清奇:“晦气怎么了?咱们不就是要给他们找晦气?”
洛颜:“......”心里却有点不服,便问:“凭什么女子就晦气呢?”
陈尧从剧本里抬起头:“不用理睬,贬低别人的人,自己本就站得低,只有将别人拉下来,才能让自己平衡。你想坐就坐,没那么多顾虑。”
这话有种不顾一切世俗礼教的洒脱,又有一种睥睨世间万物的傲气。洛颜心里仿佛被撞了一下,悄悄看他。
他一手撑着头,一手翻着剧本,一字一句看得认真。平时总是一副懒散的,此时认真做起事来,却有一股别样的气质。
洛颜喜欢看他这副神情,要是此刻再有纸笔,他再愿意写几个字,就更好了。
鬼使神差地,洛颜向他靠近了些,目光也悄悄往剧本上瞟,想知道他正在看哪里,他喜欢看哪里。
陈尧忽然抬起头,给她指道:“这个故事写得不错,情节很完整。但这一段,用了个赠扇子的典故,是想表达离别后的思念。但这典故太冷僻,‘扇’又容易理解为‘散’,让人不容易读懂。许多情节都太隐晦了。”
洛颜:“......”您是真来看戏的吗?
众人分头找了一会儿,又聚在一起,把找到的信息互相分享。
梁师父是戏班子里的负责写剧本的师父,在当地小有名气,经常去一家姓祝的人家演戏,祝家每次也打赏最多。
梁师父有个心爱的女子,他经常和女子书信往来。但这女子最近遇到了一件烦心事,又和梁先生吵了起来。
陈尧扫视了一圈:“还有呢?”
“夏长老,这还不够?”
他走到洛颜所在的箱子旁,苍白修长的手指划过装道具的箱子,指尖停留在锁孔的位置,在锁孔处摩挲两下:“锁眼糊住了。”
谁看见箱子,第一反应都是先去看箱子里的东西,锁眼这种细小的东西当然很自然就被略过了。
“高级的幻境,很多信息不会浮在表面上,而是藏在细微。看仔细。”
众弟子纷纷点头。
洛颜同意更甚。她去过的幻境和秘境比这些弟子更多,回想自己犯过的错误,对他的敬佩又多了几分。于是道:“那咱们再去好好找一找吧。”
“不必。”陈尧指了下洛颜:“你现在去问问刚才那人,就问他梁先生为什么请我们来,梁先生遇到了什么麻烦。告诉他,你保证不告诉别人。”
一药宗弟子道:“洛师妹不安全,不如我去吧。”
陈尧道:“不,就她去。”
洛颜道:“没事没事,我去就好。”
那药宗弟子不懂他安排:“夏长老,我们刚才找到的信息是错的吗?”
陈尧看着他道:“并非错,但不全,去听别人怎么说。”
洛颜被委以重任,想得更多:“那为何不一开始就问别人,不是更快?”
陈尧转向她:“别人跟你说的都是实话吗?先入为主,容易影响自己的判断。”
洛颜心虚地低下头,转身朝余先生跑去。
陈尧看着她的背影,眼神冰冷。
这人有一种能耐,她总能给人一种单纯无害的感觉,让人看见她那双清澈的眼睛,就愿意相信她。
也正是这一点,陈尧觉得她很危险。这世上没有能让人完全相信的人,没有人能从不欺骗、从不伤害任何人。人都是自利的,可以和别人维持表面的平和相处,可一旦利益出现分歧,就会毫不犹豫地背叛。
越是表面单纯无害,越是内心阴暗深沉,背叛时也会让人遍体鳞伤,失去一切。
她的声音从层层衣裳堆起来的帘幕后清晰地传来:“余先生,请问梁先生为什么请我们来?梁先生遇到了什么麻烦?我告诉你,我、我、我保证好好听。”
她已经撒了太多谎了,那句不告诉任何人实在说不出口。虽然知道这里是幻境,但有些事一旦形成习惯就改不过来了。
陈尧眉毛拧成毛巾,心想外海这些年吃什么吃坏了脑子?
余先生叹了口气:“余先生请你们来,是你们要帮他把祝小娘子带出祝府。”
洛颜好奇:“为何要把祝小娘子带出祝府?”
余先生道:“若是不带她离开,她就要被她爹嫁给马富户当小妾了。就再也见不到我们梁先生了。”
余先生将祝小娘子和梁先生的故事跟洛颜道来。
祝小娘子是祝家庶出女,从小眼睛不好,不受家里重视。既是双眼不良,就难以长时间读书,想知道时下流行的话本子里写了什么,就只能听戏人演出来的戏。
恰好有一天,梁先生的戏班子来祝富户家演戏。戏文念得婉转动人,祝小娘子立即就喜欢上了。打听到了编写戏文的是梁先生,便将梁先生请到后院聊天。
二人聊得甚欢,祝小娘子不受父亲重视,从小到大她做什么父亲也不管,于是她悄悄拜梁先生为师,时常往戏班子里跑,一来二去,二人便互生感情。
听到此处,洛颜惊问:“互生感情?”
余先生疑惑:“那又怎的?祝小娘子本身也是饱读诗书,和梁先生十分登对。”
洛颜哦了两声。
祝富户是做生意镜光石生意起家的,不久前却因为一单生意亏了一大笔钱,祝富户又刚给儿子订了一门极好的亲事,正当要下聘礼的时候。没了钱,儿子的亲事恐怕就要不成,祝富户正着急,恰好这时祝小娘子哼着小曲,欢欢喜喜地从院子里走过,他当即决定,把这个瞎眼小女儿嫁给马富户当小妾。
马富户比祝富户还年长几岁,梁先生哪里能忍,立刻跑到祝富户家闹了一场——直接被祝富户乱棍打了出来。
祝小娘子自也不愿,给梁先生留了诀别书,决定以死明志。梁先生绝不能让所爱之人赴死,于是散尽积蓄,找了一群武林好手,决定在成亲当日,祝小娘子出家门时,趁乱将她抢走。
衣裳架子后有弟子的声音悄悄,但洛颜听力极佳,将他们的对话听得清楚。
“萧师兄的卷宗上提到过这件事。但后来梁先生没能把祝小娘子抢出来,因为祝小娘子在出门前就割腕自.杀了。但梁先生分明已经安排好了,祝小娘子不知道吗?”
“有没有可能是,梁先生本想告诉祝小娘子,祝小娘子此时肯定被严加看管起来,所以梁先生根本没把消息传给祝小娘子,或是消息被谁半路拦下。结果成亲当日,梁先生等不到祝小娘子,担心事情有变,于是只身闯入祝府,却看见祝小娘子惨死。心痛之下,又拿起小娘子割腕的镜片,划开了自己的手腕。”
洛颜听着心疼,“哎呦”了一声。
余先生问她怎么回事,她连连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