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之前,是在装不记得欺负她吗?
沈长离好似明白她心中在想什么事情一般。
“我不是在装,是确实不记得从前的事情了。”他说,“以后,你叫我沈长离这个名字便好。”
她憋红了脸,低低哦了一声:“谢谢你,只是,我还要回去。”
“明日开始,你不住这里了,东西都扔了。我给你重新买。”
“那我住哪?”
“葭月台。”
白茸说:“我才不要跟你住。”
她抹了一把眼泪:“你去找你的小师妹去。你不是都已经不认识我了?我以为你在外受苦,但是你在这里过得这样好,还在外头藏了一个那样漂亮的小师妹。”
这算什么?她一直以为,她是他在心里唯一的一个,走到哪里都是唯一的。
“漆灵山之事你是否忘了?”他静静看了她几秒。
那件事情不可能当做没有发生过,按理说,之后他无论如何也应该娶她。
“我需要为你化气,否则,你迟早会爆体而亡。”
白茸脸通红,又开始发热,想起那件事情后,她不再那样抗拒了。
沈长离重新牵着她的手,然后再也没松开了。
白茸搬去了葭月台,楚挽璃知道后,大吵大闹了几次,只是毫无效果,他给葭月台设了禁令,楚挽璃再也无法靠近。
他把之前那个弟子的手扔给了楚挽璃,清楚明白地告诉她,若是她再接近白茸,之后下一个或许就会是她。
过了一段时日,那场记忆里的花灯会也如约而至。
沈长离问她,是否觉得无聊,要下山玩玩。
这段时间,他们已经飞速熟悉了起来,白茸已经对他恢复了大半曾经的依赖和信任。
白茸眼睛亮亮的,像个小动物一样,立马点头:“我想去。”
两人都换了凡间的衣物,沈长离带她逛灯会。她第一次下山来,看哪里都新鲜雀跃。
一切都按照记忆中,他想要的方向在发展,他做出了完全不一样的选择。
一路上,他的眼睛没从她身上挪开。
还才十八岁的白茸,双颊还残余着婴儿肥,经常会偷偷看他,抬头撞上他眼神的时候,因为男人不曾移开,过于赤裸直接的眼神,她瓷白的面颊上便会泛起两朵红晕,不好意思又害臊地低头。
沈长离想,从前,她就一直是跟在他身后,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的吗?
白茸很快地原谅,并且不计较他在漆灵山遇见时不记得她的事情了。
因为得知他失忆,他坦诚地告诉她,失忆是不得为之,他有暂时不能说的理由,等他之后处理好了这件事,会再告诉她失忆的原因。他和楚挽璃只是师兄妹的。
白茸显而易见很难受,只是思考了几日后,她还是接受了这个事实,选择了相信他。
毕竟,她不记打,只记吃,又爱他。
十八岁的白茸实在是很好哄,也很容易原谅他,说几句好听的话,她笑意就从弯弯的眉眼一直渗透到双颊的酒窝里。
花灯会人很多,他袖下的手一直握着她的手。她的手指洁白细腻,像是一尾鱼,被他握在手里时就要滑走,最终,却还是被稳稳捏住了。
若是,在青州的时候,一切可以按照这样的轨道发展下去。他若是可以少几分傲慢,多一些坦诚。
可是,这个世界,没有如果。
他给她赢了最大最漂亮的那盏兔子花灯。吃了元宵,吃了凉饮,又买了一对新的傩面。
他给她做好一切,也掌控她的一切,心甘情愿,乐此不疲。
“我只有过你,从来没有别人。你也不要再把我推给别人,好吗?”他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低声喃喃说。
“绒绒,嫁给我吧,与我在一起一辈子。”在焰火爆炸的最后一瞬,白茸听到他声音。
“好。”
她已经被他抱起,抵在了一旁的红墙上,揭开她的面具。
沈桓玉从前怎么不这么做呢。或许怕吓到了她,或觉得来日方长,不缺这一点时候。
都是那样年轻气盛的年龄,沈府后院,白家的帐幕中……还有许多地方,发生过什么他都不记得,有时候想想这些画面,可以将他折磨得痛苦不堪,只是,无论如何,他脑中记忆都是一片空白。那些回忆永远丢失了,再也不可能恢复了,沈桓玉已经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幻境实在太幸福,分明知道是幻境,他却依旧任由心魔滋长,一直沉溺在这个明知是虚幻的世界里。
现实的她。
虚幻的她。
现实见到冷淡如冰的她,和梦中对他满是爱意的她,两者合二为一,反复告诉着他,是曾经的他,亲手,一点点,完全葬送了她对他全部的爱。
破除迷障,只有一个办法。
“哥哥,你要杀我吗?”她眼中满是泪水。
男人修长有力的手指扣在她纤细雪腻的脖颈上,只要这双手稍微用力,便可以掐死,或者更干脆一些,便可以彻底拧断她的脖颈。
只是,他做不到。
沈长离心中也很清楚,他做不到,几百年前便是如此。
他像是被施展了某种奇怪的咒,最开始,他怀疑自己被下了蛊,他始终无法做到下手杀她。
他不是心慈手软的人,很小的时候就杀人如麻,死在他剑下的亡魂无数,有坏人,自然也有无数枉死的冤魂。
那一柱子香终于燃尽了。
卧榻上的男人重新睁开了眼。身边依旧是一片萧索的清冷。
*
过了几日,白茸第一次,竟然主动去了他的寝宫寻他。
白茸从未来过正殿,完全不认识路,只能问了问大殿门口的守卫,那守卫叫了内侍,沈长离身边的内侍自然认识她,立马忙不迭把她请了进去。
分明是正午时分,殿内悄寂无声。
光线昏暗,盘龙柱上的朱漆竟也似一种暗沉的血色。
她走进去时,甚至有种错觉,觉得这里像是一个巨大的坟茔。
那男人独自端坐在高台上,正在翻阅折子。
白茸走到他身侧时,他的手臂顿了顿,方才停下。
“沈青溯身上的寒毒时因我而起。”她说。
一饮一啄,都是因果。
之前她想杀了这孩子,却没想到,会在他身上残余这样的毒,这是她最后一桩放不下的心事,若是不解决,她不会心安。
“我已经给他调配了解药。”男人眼睫低垂,没看他。
“是那种溯溯一月一喝的药吗?”白茸说。
“有无根治办法?”
他手臂顿了一瞬,说:“若是你与我再有孩子。用他同胞兄弟的心头血,可以跟治。”
白茸垂下眼。
沈长离对她的态度也没有意外。
“还有一法,需要一株传说中的仙草。”
这么多年,他一直在寻,却一直没有找到。
一旁侍从迅速从书架上取过一本书,翻到一页,指给白茸看。
她认真看了那一张图,又阅读完下面的小字:“我会想办法,去给他寻此草。”
仙莨草。
她默默在心中记住那方子和图。只是,以沈长离的能耐和权势,这么多年都没有寻到,她和他心里都知道,没必要对这草抱太大希望。
沈长离方才终于停了笔。
很少见,他坐着,白茸站着,她用这样俯视的视角看他。
“沈长离,这么多年,是你一直在给溯溯取血做药吗?”白茸问。
他胸膛宽阔坚实,胸口那一道伤口很是明显,是一直被钝器反复割开留下的一直未曾愈合的创口,沈长离从未对她提起过这件事情。
“我问过药膳房,溯溯吃的药方,需要的原料是什么。”
已经没有其他夔龙了。
沈长离见她看了他身上伤痕,方才嗯了一声,并未继续多说。他不习惯谈论自己的事情,他似乎从未对她提起,或是抱怨过自己的伤痛或是苦衷。
白茸恍然想起,自己似乎许久没有好好看过他了。
沈长离比起从前变化了太多,骨架更加高大舒展了,眉目比起此前,也更为英俊成熟。人却消瘦了太多。
大殿青烟袅娜,分明还是白日,光晕却透不进来,男人披散着墨发,案几是没看完的折子,他那一身白衣,只是松松系了一道墨竹腰带,露着结实的胸口,以及胸口那一道深深的伤痕。从侧面看过去,他下颌清瘦,眼底下有淡淡的青黑,比从前多了许多不同情绪。竟然有种糜艳堕落的漂亮。
从前的他,对自己要求严苛,凡事要做到尽善尽美,从来都是衣冠严整,何曾有过这般放浪形骸的时候。
白茸扫过那一道伤口,抿着唇,声音很轻:“我们早不可能了,你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让这一切都结束吧,沈长离。”
“就当我们从来没有认识过。”
“怎么可能。”他回眸看她,淡薄的唇勾了一个淡淡的笑。
“白茸,我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互相钦慕,有过婚约。漆灵山那一次前,都从未有过别人。”
“如今,我们已经成了婚。”
“有一个孩子。”
当这些完全没有刚发生,可能吗?
他凝着她,忽然又问:“白茸,你从前爱的真的是我吗?”
“是不是,你其实只是把我当成幻想,当成一个替身,一直在对着我,给别的男人哭坟呢?”他声音越发的轻。
不管是天阙,还是沈桓玉,白茸对他,真的有过任何感情吗?